鐺——!
寺院中的青銅大鐘忽然鳴響,朱伯安不敢耽擱,連忙起身出門。
雖然天色還遠遠沒有亮,但這寺中之人修行都極爲勤勉,此時已經到了每日早課的時辰。
少年一路來到一座極爲寬敞的廣場上,在靠近角落的一隻蒲團上坐下。
只是和幾個相熟的洛陽孤兒打了聲招呼後,便不再多言,靜靜觀察着場中的動靜。
除了從四處搜刮來的孤兒之外,這裡時不時還能看到各色僧、道、俗混雜的場面。
表面看起來是一座寺廟,實則根本不是什麼正經的佛門清修之所。
“聽早來的那些‘師兄’說,石佛寺是‘無生道’的道場。
父親以前也隨口提起過,這家教門是天底下最大的頭號反賊,只要一不小心粘上了,就不可能再甩脫。
只是他們抓來這麼多孩子,讓他們修行【金丹大道】,到底又是爲了幹什麼?
如果只是像那些妖魔一樣爲了滿足口腹之慾,又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朱伯安所在的院落號,是排在十天干中最末尾的“癸號院”,說明差不多規模的院落至少還有另外九個。
加起來起碼有好幾千個孤兒。
朱伯安刻意打聽過,這些孤兒不僅僅是從八月初一才被帶來這裡。
而是在多年之前就已經開始聚集,只是不像這一次這麼集中而已。
故而,這院子裡的許多修行【金丹大道】的前輩“師兄”,都修行高深!
叮!
一個肥頭大耳,端坐在高臺上的和尚,用小錘敲了一下身邊的玉磬。
隨即開始爲這些剛剛“入門”三天的童男女講法,聲音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謂【金華】便是人體內的‘先天之炁’,人無炁而死,魚離水則亡,故而”
朱伯安好歹也是讀過書,接觸過“正統”道法的官宦子弟,接受能力遠超其他孩子。
“無生道”所傳這門金丹大道的名字,實際上叫做【金華凝丹法】。
用每一個人都有的“人氣”爲根基進行熬煉修行。
其中孩童依舊保留的“先天之炁”,便是人氣中最貴重最緊要的部分,名爲——【金華】。
唯一的“戒律禁忌”:必須是十五歲以下依舊保持着童貞的童男童女纔可以修持。
等到年歲漸長,一口“先天之炁”完全散掉,到時就算是想修行都沒有辦法。
【金華凝丹法】便是要將人身中的這【金華】凝聚出來,以內煉之法反覆燒煉,最終化爲一顆內煉的【金丹】。
了性和尚繼續講解,衆弟子在下面聽得如癡如醉。
此法,第一階段叫做【金華乍吐】,在這個階段修行者會感到如醉如浴,遍體陽和,漸漸對修行上癮,甚至廢寢忘食。
第二階段叫做【金華正放】,能清晰感受到丹田中有一團圓坨坨的融融暖炁,有時還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還是腹中的那一團暖炁。
第三階段叫做【金華大凝】,身體軟如棉,溫如玉,自帶清香,輕飄飄地好似隨時能飄起來。
一身精、氣、神已經完全轉移到了腹內的一顆【金丹】上,那顆【金丹】纔是本體,也是人身精華中的精華!
正在這時,朱伯安忽然聽到今日剛剛修行入門的那個少年疑惑發問:
“師父,那爲何修持這門道法入門後,卻沒有任何神異顯現出來啊?”
許多孩子無論修行深淺都不禁豎起了耳朵,這也是他們的疑惑。
只因這【金華凝丹法】無論是修到何等階段,都不會出現任何神通術法,甚至不能讓身體更壯、跑得更快,力氣更足
除了多出一顆“丹”之外,就跟凡人完全沒有什麼兩樣。
根本無法向凡人證明自己已經修成了“神仙”!
高臺上肥頭大耳的了性和尚朗聲一笑:
“哈哈哈,徒兒們不必憂心。
這門金丹大道直指仙門,等到金丹絕頂,自然化爲聖胎嬰兒,爾等便能天人的形態重新化生,一步登天!
區區凡間的神通道法又何足道哉?”
其他人都興高采烈,暢想着脫胎天人之後的美好未來,只有朱伯安骨子裡一陣發寒。
本來他就覺得這【金丹大道】大概率不是什麼好路數。
直到聽到這胎化嬰兒之說,與顛倒道人口中的“聖嬰丹”兩相對照。
這才明白了何爲真正的“聖嬰丹”!
這些稚齡小兒其實只是“聖嬰丹”的原材料而已。
修行【金華凝丹法】這內丹之法的過程,便是將自己練成一顆“聖嬰丹”的過程。
自己練成的“內丹”,可不就是供別人吞服的一顆“外丹”嗎?
朱伯安正在驚惶之時,忽然又見臺上的了性和尚臉色一冷:
“但是,石佛寺會悉心培養的只有修行種子,寺中的好飯好菜也不養那些不思進取之輩。
來呀,段陽雲,黃宏才兩人本月考評不合格,逐去!”
院落中兩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頓時面如土色,連連跪地叩首求饒:
“不要啊,師父,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逐我們出寺就是讓我們去死啊,師父,求你發發慈悲吧!”
按照寺中的規矩,參照年紀、修行時限,如果一直不能修行有成,便會被逐出寺去自生自滅。
大災之年能在石佛寺白吃白喝,還不用幹活,簡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要是被逐走,他們恐怕連生存都難。
然而。
無論他們怎麼求饒都沒有用,自有了性座下其他“修爲”更高的親近弟子將他們拖出去。
“其他弟子當以他們爲戒,好生修持,纔不負這等天大的機緣!散了吧。”
“是,師父!”
不同於其他人的戰戰兢兢,一直苦思着生路在哪裡的朱伯安,此刻卻眼前一亮。
這貌似便是一種脫離“石佛寺”的捷徑啊!
於是散場之後,他立刻起身跟上了推推搡搡的那幾人。
可是因爲對道路不熟,遠遠跟着他們卻越走越偏,不一會兒就把人給跟丟了。
正當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的樹叢裡傳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舒服啊,我感覺我第三段【金華大凝】的功夫又進了一步,應該很快就可以嘗試胎化嬰兒了!哈哈哈”
“師兄,據說那些洛陽來的孤兒,被炎漢龍脈源頭的水土滋養,少數人身上隱隱攜帶着一絲微弱龍氣。
採了他們身上的‘先天之炁’,就能將這一絲龍氣也吸收進體內,修成一顆質量最上乘的【金丹】。
我們要不要”
“要!怎麼不要?!龍氣在他們身上也是浪費!”
“可是,你們說我們從師傅那裡偷來了這‘盜炁之法’,拿這些廢物培養自己的【金丹】。
師父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
朱伯安聽到“洛陽孤兒”和“盜炁之法”的時候心臟頓時一跳。
緩緩扒開一棵小樹的樹葉看去,卻恰恰看到,段陽雲和黃宏才躺在地上,膚色慘白早已經沒有了生息。
依舊站着的那四個師兄,卻同時將目光轉向自己。
嘴脣殷紅,如同染血,緩緩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齊聲道:
“不要讓他知道不就行了嗎?”
天色微亮,晨曦微微灑落下來。
河津縣,龍門山。
此山被怒龍般的濁河一分爲二,兩道如同刀削般的崖壁,構成一座數十丈高的巨大石門。
濁河到此,黃濤滾滾,奔騰破“門”而出,一瀉千里,如山如沸。
凡人若是站在跟前,魂魄都似乎都要被巨大的波濤聲撼動、捲走,一去不返。
龍門山另一側。
山勢起伏,松濤如海,間或生長着一兩枝紫荊花,故而又名紫荊山、筆架山。
鋪着條石的山道上,一個一身青衫腰間佩劍的青年正拾級而上。
腳步輕盈,好像藉着一點山嵐就能騰空而起,一看便不是凡俗。
王遠以得自“盜樑貓”崔通的易形之術改變了身材外貌,再以【鬼代身】改易自身顯化於外的氣質、命數。
加上王千山這個身份本就是一張白板,幾乎沒有任何人際關係,因果極輕,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惦記。
現在“受籙入道”之後,他自己使出來的手段已經不會遜色【人面畫皮】絲毫。
畢竟,那【詭物】雖然方便,但無論扮演哪個身份,都需要符合對方的性格標籤。
在一個妖魔窩子裡,那些鮮明的性格本身就是危險的源頭之一。
對王遠來說【人面畫皮】已經漸漸有些雞肋。
倒是不如直接借用自家【地闕金書】的手段更加方便。
“可惜,這‘龍門小會’的時間是在白天,否則直接派紙人赴會更加穩妥。”
雖然已經套了好幾層皮,仍嫌不太穩妥的王遠,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一陣鳥雀的鳴叫聲。
霍然扭頭看向山道之外莽莽如同綠海的山林。
它們說的是:“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