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哪怕身上披着蓑衣,被一塊小石頭絆倒的“無影鼠”文俊才,依舊摔得滿身都是臭泥。
細細看去。
這位大盜少了一隻左耳,臉頰上道道血痕,右臂軟踏踏的骨頭像粉碎了一樣,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傷口。
在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摔倒後,他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雙目無神,兩行濁淚奔涌而下,口中不禁喃喃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啊!我的寶貝怎麼失靈了?”
短短兩天時間,這位新晉的“賭中聖手”——文俊才,就經歷了有史以來最跌宕起伏的一段人生。
不對,應該是起起落落落落...
當初他在萬福賭坊的賭桌上大殺四方,帶去的賭資翻倍再翻倍,輕而易舉就超過了他本身在通緝榜上三千兩的賞格。
開賭僅僅一個時辰之後,就一躍跳到了一萬兩!
要不說是“詭迷心竅”呢,如果他見好就收,自此打住。
說不定真的能踩在莊家的底線上,帶走這一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鉅款。
但他仗着有【羅剎詭骨】提升氣運,偏偏不走尋常路。
放開性子,繼續賭!
這幅砸場子一般的做派,終於惹來了賭坊背後的王府【道兵】,接着便是...無休止的追殺。
要不是追兵一個個都變得跟文俊才一樣倒黴,他僅憑自家的【隱形法】,根本不可能成功逃回北邙山。
至於爲什麼會選擇北邙山方向?
其一是因爲他在洛陽城附近認識的熟人,只有大陵村的王雲虎,其二則是耳邊似乎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
“生機在北邙!生機在北邙!”
可等他到了北邙山,照樣喝涼水都塞牙。
而且先前在途經幾個王氏開辦的茶鋪、客店、駐點時。
不知道怎麼地,一個纔剛剛進門,房子便忽然坍塌,將裡面的王氏族人砸死砸傷了好幾個。
一個還沒等喝完一碗熱酒,就被道兵追上,連他們養的雞、鴨、狗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
文俊才自己也遍體鱗傷。
這時。
還沒等他從這一路的悲慘遭遇中緩過勁兒來,忽然感覺頭頂一暗。
“那是...?”
嘎嘎嘎...
卻是一大羣烏鴉冒雨飛到了他的頭頂不斷盤旋。
烏鴉又叫報喪鳥,最愛追逐將死之人,爲的便是能在對方死後大快朵頤。
看到它們,本就黴運連連的文俊才頓時火冒三丈。
“滾開!都給你鼠爺爺滾開!”
然而。
迴應他的卻是從天而降的鳥喙和利爪。
這一羣本應該只會食腐的烏鴉,此時個個雙目赤紅,好像一隻只嗜血的猛禽一般,毫不顧惜性命地對他輪番撲擊。
哪怕“無影鼠”手中的飛刀例無虛發,也不可避免地被烏鴉羣漸漸淹沒。
被啄走了一絲又一絲肉條。
淒厲的慘叫聲越來越低沉。
而隨着死期臨近,他身上的福、祿、壽三火,也以恐怖的速度被【羅剎詭骨】吸收殆盡。
朦朦朧朧的雨幕中。
一身青衫的王遠撐着油紙傘,似慢實快地飄然而來。
號令、鼓舞、增益、集衆....
【神通·敕命虎符】之於麾下的飛禽、走獸乃至鬼物,就像是將帥手中的“虎符”之於麾下軍卒,令行禁止莫敢不從。
【聚獸奇術】配合【敕命虎符】,讓王遠終於有了王山君出行,飛禽、走獸、羣鬼景從的大排場。
只不過,這一次五隻青皮小鬼沒有隨侍左右。
取而代之的是...
“小遠,我來拿。”
一線黑光從他頭頂飛射而出,化作一位身穿黑裙的俏美少女,踩着陰風緩緩飄落而下。
骨肉通透澄澈,赤足烏髮,娉娉婷婷。
輕盈的裙裾撒開,整個人就像一朵怒放的水墨荷花。
十五年沒有穿過新衣服,對一位花季少女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凰嫵在跳出樊籠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抱着王遠一通猛啃,狠狠飽餐一頓。
第二件事就是指揮侍女給她燒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美麗衣裙,一天換一身,也能半年不重樣。
此刻,兩人站在一起,當真好似金童玉女,玉質仙姿,卓然不凡。
呼——!
少女勾勾小指頭,一陣陰風捲過,文俊才屍身上的那一枚【羅剎詭骨】已經落入她白嫩的手心裡。
踏入鬼道修行不過短短一夜,這小女鬼竟然已經能夠藉助陰風驅物,堪比練成了一門【招來逐去法】。
說出去簡直駭人聽聞。
需知這個世界最上乘的果位,也不過是一尸解蛻形的【尸解仙】而已,沒有什麼肉身成聖之說。
除了某些特定的道法之外,大多對肉體不太在乎,只專注於靈魂的修行。
故而失去了肉體的鬼類,與正統術士的修行之路差距不大,只是名號有所差別。
築就道基、赤篆術士、黃篆法師、青篆真人、尸解仙。
遊魂、陰兵、陰差、鬼王(鬼伯)、鬼仙。
只是鬼類需要在培養道基之前,多一步功夫——“煉形”。
以屍身的一部分或者某些天材地寶作爲【憑依】,吸收人氣、陽氣,重新生出一副假的肌肉骨骼、五臟六腑、奇經八脈...
王遠曾經斬殺的【詭異】,大多數都是【陰物】。
其實所謂的【詭皮】、【詭骨】、【詭心】,本質上都是已經異化過的鬼道【憑依】。
同理,那些妖物的修行也差不多,需要不斷吸收【人氣】將獸身轉作人形。
沒有後患的正統方式,是讀書識字接收教化,懂人言明事理,自然而然能夠“通靈變化”。
有平和一些的,魅惑交合,暗中奪人精氣、陽氣,逐漸改易自身。
大多數妖鬼則選擇直接吃人,掏心挖肺,食腦飲髓,如此以得人氣。
而凰嫵則不需要用自己的屍體充當【憑依】,她口中與之相伴十五年的【青凰寶珠】,正是最上品的天材地寶。
準備給那位后妃復甦時使用,已經在這個“養鬼局”裡面養了幾百年,早就打下了最堅實的根基。
可爲鬼物的入道至寶。
讓凰嫵一上來就幾乎完成了“煉形”的功夫,觸感真實,宛若生人。
接過女孩獻寶一般奉上的【羅剎詭骨】,王遠滿意地點點頭:
“咬鉤的魚兒又收回來一條。
只要將之練成一顆威力絕倫的【混元霹靂子】,就可以拿去給‘桃仙娘’當‘嫁妝’了。
到時候葛老道一定會很驚喜。”
......
山脈北麓的斜風口。
接連有兩聲慘叫劃破雨幕,卻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有蹄聲漸漸靠近。
一個頭戴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面目的道人,騎在一頭青皮驢子的背上,晃晃悠悠停在了兩具屍體身前。
這一老一少貌似一對山民父子的屍體下,鮮紅的血液涓涓流淌,混着雨水化作小溪。
可這道人只是緊緊盯着手中的羅盤,琢磨着眼前層巒疊嶂的森然山勢,兩條人命在他眼中好似微塵一般,連看也懶得看上一眼。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隨口問道:
“田七,你說仙娘此刻是願還是不願呢?”
這山林裡明明沒有第二個活人,卻有一個人聲恭敬回話:
“老爺放心,桃小姐能與您結作夫妻,心中定然歡喜無比。
小人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師父與徒兒喜結良緣,放到綠林也是一段難得的佳話啊!”
仔細瞧去,只有那驢嘴一張一合,開口說話的竟是道人胯下的那頭毛驢。
道人聞言大悅:
“哈哈哈,說得好啊。
田七,你做驢的時候可是比做人時會說話多了,繼續保持。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田七:...
雖然不知道這個“昇天”正不正經,但他也不敢說,他也不敢問,只得連連賠笑。
道人收起羅盤,摩挲着袖中一枚形制古拙,表面雕刻着十里桃花源的白玉簡。
擡頭看了一眼遠方的山巒,眼神中閃過一絲熱切,驅動毛驢施施然踏進山道,山道盡頭不遠就是大陵村了。
鈴鈴鈴...
毛驢頸上一枚青銅鈴鐺發出脆響。
在他們身後,那兩個早已經沒有聲息山民忽然動了動耳朵,眼睛睜開露出一雙毫無焦距的瞳仁,身體抽搐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都從腦後長出了一蹙紫紅色的菌菇。
竟是眨眼之間已然屍變!
而後踩着地上的泥水,好像兩條忠犬一樣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