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距離七月二十二還有八天。
如果從高空俯瞰萬里城關之外的大草原。
便可以看到分屬於五大部族的牧場中盡皆人喊馬嘶，無數青壯正在迅速集結。
特別是距離白雲關最近，實力也相對最強的烏蘭部、烏桓部。
在兩家金帳汗王火拔歸仁、執失思力的帶領下。
抽調全族可戰之兵形成的大部隊，已經緩緩開向緊鄰白雲關的雲蒙山口。
中央王朝龍氣崩潰，人道全面放開壓制後，這兩位本就有着軍主巔峰境界的汗王，也火速躥升到【兵聖】之境。
鐵塔一般的魁梧身體中氣血奔騰，好似兩輪落入人間的煌煌大日。
此時驅使大軍策馬揚鞭，黑紅色的臉膛上滿是意氣風發：
“兒郎們，凡是通過流血得到的東西，我們乃蠻男兒絕不流汗！
如今的大炎已經四分五裂，守衛九邊重鎮的只剩下一個垂垂老矣的謝天客。
糧食、絲綢、茶葉、皮膚滑嫩的女人，全都在那道城牆之後，隨本汗攻破城關，大炎土地上的一切都將任由我們隨意取用！”
“我們的親人不會再默默死在寒冬，我們不必再吃半生不熟的羊肉，我們不必再爲【蒼神】的供奉發愁。
我們可以摟着香噴噴的女人，用一整個漫長的冬天孕育出最強壯的後代！”
“兒郎們，跟本汗殺！
殺光大炎的男人，搶走他們的財富和女人！”
無數乃蠻青壯聽得眼睛發紅，揮舞手中的兵器高聲附和：
“殺殺殺！”
在南北對峙的這兩千多年以來，北方的遊牧民族一直都是在當下的秋季叩邊劫掠。
這個時候他們自己秋高馬肥，中原之地則剛好在秋天收穫，只要亂殺一通切入防線，就能搶走最多的糧食、女人。
然後做好儲備，在寒冷的冬天躲在溫暖的氈房裡繁衍後代。
今年恰恰便是大炎崩潰之後的第一個秋天。
剛剛入秋的農曆七月還沒有過半，去年損失慘重的乃蠻五部，便迫不及待地準備叩關。
壓箱底的【道兵】也全都被他們給帶了出來。
【番直宿衛軍】：由貴族、大將等功勳子弟構成，每名普通的番直宿衛軍士兵，都有普通道將的薪俸和軍銜。
乃是最精銳的軍官團和汗王的貼身侍衛。
【鐵馬浮屠兵】：道兵自幼開始便親自培養妖馬，同吃同睡培養感情和默契。
戰時人和馬皆穿着由道法加持的重甲，只露出兩隻眼睛，使用重型馬槍和馬刀作戰。
在結出【萬人敵法·鐵馬浮屠陣】時，好像無數移動的鐵塔，無人可擋，無堅不摧，防禦力同樣是天下無雙。
【射凋衛】：一箭雙凋是基礎操作，在射術一道上比大炎三十六營中的神箭營還要厲害。
【鐵鷂軍】：靠着天賦神通化作漆黑的鷂鷹，散佈開來爲大軍充當斥候。
此刻。
隊伍最前方，代表和平時期權威的【九斿白纛戰旗】和象徵着戰爭與力量的【四斿黑纛戰旗】被先鋒官高高舉起。
鼕鼕冬...
隊伍中隨行的薩滿敲響祭鼓，借來草原上無處不在詭神之力，加持在馬匹的身上，讓它們能夠身輕如燕日行千里。
萬馬奔騰，大旗席捲，兵鋒直指赤縣神州。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
往年一直在城關中龜縮不出，只敢遠程開炮的邊軍，竟然在謝天客親自帶領下出城野戰。
斥候奏報之後，眨眼功夫他們的眼簾中便撞入一道人影。
刺啦——！
一口雁翎刀轟然出鞘，凜冽的刀光瞬間在地上斬出一道百丈長痕。
只是脫離大部隊先走一步的單人獨刀，發出的駭人威勢便讓先鋒部隊控制不住座下的戰馬，一連後退數步。
這位“天下第一刀”橫刀而立，厲聲斷喝：
“此路不通！”
大炎鼎盛之時，便以鎮城、衛城、府城爲節點不斷向外延伸小城，組成線性防禦帶，並在此之上修建邊牆、深壕。
依託大城出城與入寇劫掠的乃蠻騎兵野戰，一點點餐食草原的地盤。
如今國力衰落了一百年，無論是京營還是邊軍戰鬥力都嚴重下滑。
再加上薛介溪這個奸相，對邊軍軍費十年如一日的剋扣，各營【道兵】都缺員嚴重，裝備不足。
全靠着謝天客這位擎天巨柱支撐，才讓一頭病虎的架子不倒。
往日裡第一要務還是衛戍雲京城，不可驚擾皇帝聖駕，軍營裡的太監監軍也從不會允許守將私自出戰。
直到獲得了【九兵】資助，又獲得守禦自主權的現在，一衆守軍才能一掃鬱氣。
重開幾十年以來的首次野戰！
短短片刻功夫，身後黑壓壓的大軍奔騰而至，同樣是機動性最強的騎兵。
【鐵騎營】：坐騎同樣都是妖馬，與鐵馬浮屠兵相比算是一種輕騎兵兵種。
號稱“身披明光甲，腳踏輕雲駒，一日行千里，舉步崑崙虛。”
【三千營】：三十六營中的核心“三大營”：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之一，主力騎兵部隊。
只是養一支騎兵營，要比養兩支道兵還要費錢，這兩支道兵隊伍的規模，確實大大不如乃蠻五部。
而且本該作爲斥候的【羽林營】、【玄鶴營】，也像是有些編制不全的樣子。
顯然，從昨天開始便悄悄出手的【指鹿爲馬】，針對的正是這一支野戰軍團。
即使謝天客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也只能先打完這一仗再說。
這個世界並不止是一切都圍繞某個人運轉，沒有誰是絕對的中心。
王遠固然正在殫精竭慮，操心如何才能解決影響整個世界的【人道洪流】。
順便靠着青篆真人的實力跳出局外，首次從一位棋手的角度佈局。
謀劃誅殺四大詭仙和自身【法相】境的晉升，成就人間絕巔。
但在赤縣神州的各個角落，【九兵】仙官、各家正道，甚至是每一個百姓也都沒有閒着。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會因爲任何人，任何計劃的執行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如果最終人族能勝，那一定是羣體的勝利！
兩家汗王火拔歸仁、執失思力看到眼前威勢凜凜的謝天客，一愣之後，卻同時大喜。
用最張狂的語氣說出了最慫包的話：
“謝天客，你竟敢出城與我等野戰？
我賭你在渾身氣血勁力耗盡之前，不可能把我們殺光！
趁此機會，我家【白帳主】自可長驅直入，攻破城關！”
“萬人敵法·鐵馬浮屠陣！開！”
沒有過多廢話。
滔天的熾熱軍氣沖天而起，在半空中化作千萬匹口生獠牙，嘶鳴不止的漆黑天馬。
火拔歸仁和執失思力這兩位新晉【兵聖】，也同身下的妖馬一併躍起，在半空中陡然膨脹。
化作兩尊上身爲人，下身爲馬，披虎紋，生鳥翼，鐵面獠牙，手持長槊，口中不停吞吐黃氣的【兵道法相】。
——【鬼面英招】。
振動羽翼，駕馭着狂風便齊齊向着謝天客殺來。
“哼！”
“哈！”
滾滾黃氣似乎擁有撼動心神的異力。
“哈哈，來的好，呼韓邪、阿史那、哈喇契丹、勐安謀克、乃蠻五部，千百年來這草原上的勢力換了一家又一家。
說不得，乃蠻五部便要在這一代徹底宣告退場了！
老夫能做一族的掘墓人，實在是快哉，快哉！”
手中【太平刀法】刀光大放，“江山萬里，人道大昌”的紅塵畫卷徐徐展開，反過來將他們捲入其中，層層消磨。
似乎完全不擔心身後城關的防衛。
從另一個方向率軍進擊的【白帳主】，自然在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
頓時掀起滾滾寒流，毫不猶豫地甩開自己帶領的大部隊，加速衝向邊境。
這詭神也叫【肅霜之神】，本體是一頭白狼，從衆生對雪災的恐懼中成長起來，權能爲【寒霜】、【風雪】。
去年春天才剛剛跟謝天客交過手（299章）。
說時遲那時快。
風聲呼嘯，眼看遠方的那一條臥龍越來越近，這條霜白色巨狼的一張血盆大口漸漸流出腥臭的涎水。
“謝天客，你太自負了！這次是你找死，怪不得我們！”
“開火！”
轟！轟！轟！轟！...
城頭上【神威將軍】臨壇，百炮齊發，熾熱的火線像雨點一樣，噼頭蓋臉地向着白帳主砸落下來。
卻只能稍稍阻滯它的速度，難以突破身上法光的防禦。
【白帳主】也仗着道行高深，只管一個勁勐打勐衝。
“點燃烽火，天門關，降！”
眼看來者不善，這一段的城頭守將立刻高舉令旗，大喝一聲。
一道金色的虛幻城關轟然砸落，死死堵住了【白帳主】的去路。
它繞一尺，城關就寬上一尺；它升一丈，城關也高上一丈。
這便是自從始皇帝修築這萬里城牆開始，就在內部佈設而成的一道絕強陣局——【萬里烽火盤龍局】！
以山巒龍脈貫通整條城關。
只需點燃烽火，便能將全線守軍的軍氣集合一處，爲局部加持強絕的防禦力。
而且大軍或守城兵聖也可在點燃的烽火之中隨意穿梭，讓這橫亙萬里的蜿蜒城牆沒有絕對的破綻。
擊龍首，尾動，卷！擊龍尾，首動，咬！龍身橫撞，首尾至，絞！
只不過，誰都知道久守必失的道理，要是沒有一位同級的盾牌防禦對方的長矛。
城牆再堅固，也早晚都會被打開一道讓人趁虛而入的間隙。
【白帳主】大大咧咧地展開自己的【內景天地·迴風舞雪】。
無數寒風夾雜着雪花化作鑽頭，攜帶着刺耳的尖嘯，一寸寸鑽透那一道虛幻的【天門關】。
這時，一個玩世不恭的戲謔聲音，卻突然在它的耳邊響起：
“天下都遊半日功，不須跨鳳與乘龍。偶因博戲飛神劍，摧卻終南第一峰。出鞘！”
下一刻。
凌厲的殺氣便激得這條白狼渾身毛髮直豎，身體化作寒風飛速後撤。
一道熾白的劍光刺痛雙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它的後腿上劃出一道長長的霜色血痕。
讓這這位青敕詭神也不禁如臨大敵，對着城頭呲牙咧嘴：
“青篆真人？！來者何人？”
眼前劍光微斂，露出上面一個燙金的銘文——秀。
一道原本處於“人劍合一”狀態的人影踏步而出，化作一位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身着白衫的俊秀少年。
沒有急着說話，而是先掏出一隻小鏡子和牛角梳，理了理自己本就整整齊齊的髮型，滿意地點點頭。
纔對白帳主打了個稽首：
“小道‘太乙玄兵道’太乙門...第二秀！”
“第二？！”
似是想到了什麼，白狼童孔微微一縮，悄悄後退了半步。
這“第二”並不是什麼自誇的天下第二秀。
其實是一個複姓，爲戰國時的田齊王族之後。
當初秦末天下紛爭，起先被秦國所滅的六國王族後裔，爭先糾集人馬試圖反秦復國。
而在大漢建立之後，漢家天子對這些復國失敗的舊王族勢力有所顧慮，便將他們紛紛遷出原籍，另外擇地安置。
其中將田齊王族分爲八支從“第一”到“第八”依次遷走，故而田齊後人便以第次爲姓氏，第二氏就爲這裡的一支。
而少有人知的是，本山道觀就在岱州的【太乙玄兵道】，道主尸解仙【雲中君】，本家便是複姓...第二！
沒有去理會【白帳主】心裡想什麼，第二秀提劍在手。
“老頭子還真是恨不得把一個人掰成八瓣用，我這邊的差事幹完，還得就近去給太白幫忙，可真是天生勞碌命。
小狗，不要耽誤我的時間，速速受死。”
“天有八門，以通八風。地有八方，以應八卦。綱紀四時，主於萬物...
太乙金身，八門值使。
八門劍陣，開！”
手中熾白的劍光瞬間光耀十里，狠狠斬向見勢不妙已經開始後退的白帳主。
萬里城關之外，烽火再起。
九兵一方藉着“蒼天正法道”數十年以來的慣性思維，主動尋戰。
準備一戰就打出二十年的太平，從容度過羣雄逐鹿的【衆生劫】。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距離白雲關只有幾十裡的一段城牆內，不知何時悄悄出現了一個衣着好似先秦時代的美貌婦人。
“嗚嗚嗚...”
若有若無的哭聲被城內、城外的炮火掩蓋，卻好像無孔不入的植物根系一樣，讓某一塊城磚開始漸漸鬆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