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手飛魔當然沒有一千支手,綽號誇大平常得很,一代暗器宗師,所發的暗器必定無可克當。

以往,江湖朋友衆所周知,千手飛魔對用暗器殺人興趣缺缺,喜歡將對手打成殘廢,用暗器破氣海,斷筋絡,毀經脈,或者傷五官……

但這次在南京現身,他出手極爲反常,紫霞神宮的男女,有九成是死在他的暗器之下的。

黑白兩個裸人身形一頓,但仍向前衝。

他飛躍而起,前空翻閃電似的從兩裸人的上空翻越,向人叢衝去。

身後,兩個裸人慘叫着撞在一起,摔翻在地上掙扎哀嚎,有氣出無氣人,哀嚎聲音徐止。

黑暗中,倏然迎面幻現,是一個穿了黑披風的怪人,青鋼劍一揮,火星與黑霧迎面罩到!

“孽障納命……”怪人同時怒叱。

他大吃一驚,後空翻暴退,半空中雙手齊揚,六種暗器漫天飛舞。

糟了!

他顧得了前面,後面無法兼顧了,剛向下飄落,長滿及脛野草的地面,突然升起兩個人影。

他僅來得及發現地面有物移動,還不及有所反應,兩把尖刀已經入體。

是用來暗殺的尺二尖刀,雙刃,薄細,尖銳,可輕而易舉地插人肋縫直透內腑,從背後捅人一刀,用的就是這樣玩意,刀入必死,殺人而不傷人,是行家殺人最趁手的利器,可藏在袖中不易被人發現。

他已運功護體,但出刀的兩名殺手,也是內家氣功的佼佼者,內家對內家,功深者勝,雙方雖相差三兩分火候,但仍可造成傷害。

兩人合力一聲,他無法以意志力同時分力抗拒。

一聲厲叱,千手飛魔雙手所暗藏的幾件暗器,分別拍入挾住了他的兩個人胸腹的要害中。

他心中一涼,兩肋有異物入體。

三個人擠成一團,跌成一團。

黑披風怪人用劍氣催動好火毒霧傷人,沒料到暗器自天而降,突然發現有勁道可怕的異貫劍氣而入,大驚之下,丟掉劍發掌急旋,披風急飄掀揚,狂風大作,勁氣如潮,用上了全力自保。

共有六枚暗器鑽透劍氣而入,掌風與披風掀起的勁氣,引偏了四枚。

“哎呀……”

怪人驚叫,驀地人化流光,隱沒在廿步外的草叢中。

捱了兩枚暗器,顯然受傷不輕。

千手飛魔被兩個黑衣人抱住了,他已無力作掙扎,尖刀傷及內腑,動一動就痛激心脾的。

但他朦朧地感覺得到,兩個抱住他跌成一團的黑衣人已經死了,死了仍然抱住了他不放開。

腳步聲入耳,有人走近察看。

“趕快把自己人的遺骸帶走!”有人在不遠處大聲下令:“由下一批人來善後,受傷的人絕對不可留下,趕快!”

沒死的人沒有幾個,連扮裸人的人全算上,出動了將近五十名殺手,活着的人不到三成。

十幾個人,怎能帶走卅餘具同伴的屍體?

人開始尋找受傷的同伴,帶走受傷的人是第一優先。

兩個人正向抱成一堆的三具屍體接近,他們還不知中間的人是還有一口氣在的千手飛魔。

驀地

長嘯震天劃空而至。

人影來勢如電,長嘯聲驚聲動魄。

穿黑披風的怪人,從側方截出。

“什麼人?站住!”怪人伸劍沉喝:“休管閒事……”

“天地不容!”來人聲到人到。

劍剛要揮出,天地不容已一掌先吐,無情的掌勁一觸長劍,劍向側脫手飛騰出三丈外了。

“哎……”

怪人大駭,向草中一伏,急滾兩匝,驀地形影俱消。

天地不容一衝而過,懶得理會身後的變化。

天地不容四個字,似乎有姜太公在此的威力。十餘名多少受了些傷的殺手,不等首領發令,不約而同四散飛遁,溜之大吉。

三個穿披風的怪人,先後已有兩人受傷,剩下的一個顯然是最後負責指揮的首領,卻在天地不容一衝之下,倒地失蹤。

殺手們沒有人指揮了,怎不一鬨而散?

沒有人敢與天地不容拚命,天地不容在龍江船行揚威的消息,不但轟動南京,而且向江湖轟傳。

妄想與天地不容拚老命的人,其需要有驚世的武功與超人的膽氣作後盾。

同一期間,龍江船行來了一羣暴客。

大自在公子帶了金童玉女,與及四位男女隨從,親偕華山四君打頭陣,後面跟着廿餘名黑道的好漢蜂涌而上。

宇內三妖則帶了騰蛟莊的四十餘名黑道高手與爪牙,則從后街進襲。

周東主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將先後從各地分行趕回應變的夥計和朋友,分配在緊要處所嚴密防守,嚴禁任何人逞強外出接鬥。

船行的人手,比早幾天多了兩倍以上。

已是三更初,碼頭區人影漸稀,但船上仍有不少旅客和船伕活動,誰也沒料到有膽大包天的人敢公然行兇襲擊船行。

但周東主經驗老到,即使是大白天裡,也不敢掉以輕心,天還沒黑,負責防衛的人已經就位。

大自在公子的人剛出現在店門口,原本有人忙碌的店堂,突然燈光一暗,不再有人走動。

勢成騎虎,欲下不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聲令下,四個隨從向二樓的窗口飛躍而上。

“砰!”第一位撞窗的男隨從奮勇躍登。

裡面,四具匣弩齊發。

這種船上用的大型匣管,每次只能發射一支箭,力道極爲兇猛,五十步內迅疾如電,可貫重甲。

一聲慘叫,男隨從身上帶着兩支穿胸透背的箭,飛摜而下。

第二位躍登的女隨從,剛要穿窗而人,另兩具匣弩射出的兩枝箭,貫胸入腹有如穿魚,發出懾人的慘叫,倒摔而下。

大自大公子憤怒如狂,怒嘯着向店堂疾衝,快得有如電虹破空,消失在店堂內,裡面才射出四支弩箭,速度之快,駭人聽聞。

華山四君隨後衝入,先發射暗器開道。

后街,騰蛟莊的人也發起襲擊,躍登後進的屋頂,爭先恐後越屋疾趨店堂後面的大廳。

有人則跳落院子,奮勇殺人。

匣弩的擊發聲此起彼落,從各處暗影中發射,下來一個射一個,交叉發射沉着應戰,入侵的人根本不知發弩的人到底躲在何處,中了箭還不知是被潛伏在何處的人殺死的。

但人多勢衆,先後攻人兩處房舍。

混戰中,徐家的人及時趕到了,徐義與徐霞兄妹最先到達,領了卅餘名莊了打手,吶喊着揮刀劍投入鬥場,在店門外的街心,展開狂野的攻擊,茅山三聖卻在外側押陣,向宇內三妖指名單挑。

接着,街上與碼頭警鑼聲狂震,人聲嘈雜,丁勇與巡捕一陣陣一波波洶涌而至。

突襲失敗,半途而廢。

本來雙方皆有死傷,但在公人們趕到處理之前,傷的人躲起來了,死的屍體也被移走了。

不出人命就不成爲血案,以普通的強盜案處理,苦主一問三不知,強盜已逃之夭夭無從追究。

江湖人避免驚動官府,他們有自己處理過節的方式和規矩。

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

誰也沒把龍江船行的事件,與金川門外山野茅舍前,俠義道羣雄死傷殆盡的驚世事件聯想在一起,認爲這完全是兩碼子事,風馬牛不相及。

騰蛟莊的船隊,天沒亮就駛離南京,揚帆不放揚州,據說要入運河北返微山湖。

大自在公子第二次失蹤,襲擊龍江船行勞而無功,天地不容不曾出現,卻與錦毛虎徐家的人結了難解的仇恨,事情鬧大隻好暫避風頭。

龍江船行損失頗重,死了七名夥計。大總管冷麪太歲丟了一條左臂。

雍不容的頂頭上司魏夫子,斷了三條肋骨。

周東主相當幸運,右背肋被暗器透風鏢擊中,鋒尖傷及內腑,但傷勢穩住了,得調治一段時日。

對方共留下十七具屍體,十之八九是被弩箭擊斃的。

店夥們對雍不容所佈置的防衛方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假使其中有任何一人不遵守規定,這次的傷亡恐怕要增加七八倍,甚至十倍。

百餘名店夥,倖存的人決不會超過一成,人侵的人武功之高明,決不是這些武功平平的店夥所能應付得了。

龍江船行的人都心中明白,這次面對絕對優勢的強敵,本來他們毫無機會的,事實上卻獲得空前輝煌的勝利,雖然付出相當的代價,但十分值得慶賀。

徐家的人大舉襄助,龍江船行的人自然十分感激,儘管徐家的人並沒殺死任何一位入侵的人,但總算把大自在公子與華山四君牽制在店外,瓦解了對方前後夾攻的陰謀,無形中減少了傷亡,當然令人感激不盡了。

但龍江船行的事件,並沒引起太大的注意。

震撼江湖的重大事故,是金川門外山野茅舍的血案。

官方人員趕到善後時,共發現四十七具屍體。

武林十劍是當代的風雲人物,卻有四劍在此喪身,這消息象一聲春雷,天道門的聲威,一夕之間提高了十倍,談起天道門人人變色。

暴風雨之後,會有一段平靜的時日。

風聲聚急,官府加強巡邏,嚴查血案的來龍去脈,偵騎遍市。因此,聰明人紛紛消聲匿跡避風頭。

一天,兩天,幕阜山中的荒廢農舍。一如往昔整天不見人跡。

門窗都釘牢了的,晚間不會有燈火外泄。

內房中燈火明亮,雍不容細心替千手飛魔洗傷口,換藥。

刀尖透入骨縫傷及內腑,決不是短期間可以復原的,老魔畢竟不是鐵打的人,躺下去就無法逞強起來了。

龍絮絮與侍女纖纖在旁協助,治傷方面,雍不容學有專精,他帶來的金創藥靈光得很,雖然不是仙凡妙藥,但絕對可以保證起死回生,硬是把一息僅存的老魔,從鬼門關裡拖回陽世。

“小子,有何消息?”千手飛魔經過兩天的醫治,精神好多了,臉上居然有了笑意。

白天,雍不容化裝易容四出打聽,天黑纔出城,越野而走返農舍,天沒亮就離開,以防落在眼線的監視下,避免有人循蹤尋到農舍來。

“消息大大的不妙。”雍不容一面纏妥傷巾一面說:“龍江船行死了七個店夥,周東主也受傷不輕。天殺的,騰蛟莊的混蛋想一走了之?哼!”

“你要找騰蛟莊的人了斷?”

“不錯。”

“那……天道門的事……”

“我承認我自私。”雍不容訕訕地說:“我欠周東主一份情,在他的事沒解決之前,我不過問其他的閒事。倒是你,老伯,你有大麻煩。”

“我差點丟了老命。當然有大麻煩。”

“我不是指你的傷有麻煩。”

“那又是……”

“謠言滿天飛,你是天道門主的謠傳喧囂塵上,今後,要找你的人一定不少。”

“謠言止於智者……”

“問題是,天下間智者有如鳳毛麟角。”

“你也不是智者?”

“不是,但我知道你不配做天道門主,呵呵!”雍不容大笑而起,表示傷巾已經裹好:

“你的心夠硬不夠狠。不客氣地說,你還不配稱魔。

我會暗中留心,查一查是那些人在造謠中傷,再逐一追查,很可能找出天道門的線索。

我感到奇怪,天道門怎麼知道你暗中替俠義門人助拳的?”

“我也感到糊塗呢?”千手飛魔老眉深鎖:“按理,霸劍靈官不會出賣我,那對他毫無益處。之外,只有你知道我暗中替他們盡力。”

“呵呵!你不會懷疑我……”

“胡說八道,小子,替我去找找紫霞宮主,如何?”

“找她?理由是……”

“我懷疑是她造謠陷害我。”

“好吧!我留心就是。明天,我準備到柳翠樓附近走走。”

“你還要到那種地方鬼混?”龍絮絮跳腳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那種地方,才能引蛇出穴。”雍不容笑吟吟地說:“我總感到某些地方不對勁,不查出頭緒,就是不放心,所以……”

“那些地方不對勁?”千手飛魔問。

“天道門集中全力誘殺前來尋仇的人,爲何要打天地不容的主意?天地不容替龍江船行出頭,根本不妨礙天道門的事,對不對?”

“對呀!”

“而事實是,天地不容兩次身陷險境,都是天道門所爲,理由何在?”

“小子,你問我,我去問誰呀?“

“所以,我要查個水落石出。上次他們已懷疑雍不容是天地不容,雍不容一現身,一定有人着手天羅地網,這次兇險一定高十倍。”

“我也和你去。”龍絮絮堅決地說:“免得又讓那些粉頭迷昏了。”

“你也去,那地方……”

“我扮小流浪漢,保證不會露馬腳。你在明,我在暗,我倒要看看那些人對雍不容有興趣。”

任何周全的計劃,都可能因意外而出差錯。

雍不容按計劃出現在秦淮河的柳翠樓附近,預計會碰上陌生人跟蹤,或者綁架,甚至暗殺。

可是,出乎意外,在一處街口,劈面碰上徐義,和改穿了男裝,扮成翩翩佳公子美少年的徐霞,帶了四名打手,劈面攔住了。

“真找到你了,雍不容。”徐義興奮地大叫:“你躲不掉的,是嗎?”

雍不容不再對這位惡少客氣,也有心發掘這一雙難兄難妹的根底。

迄今爲止,他還有點不相信龍絮絮真的傷在徐霞具有陰煞真氣陰毒奇功存疑,也許龍絮絮那天晚上忽略了另有強敵伺伏下毒手,誤以爲是被徐霞擊中的。

目下在大街,動起手來便可看出玄機,衆目睽睽之下,這一雙難兄難妹爲了面子問題,必定全力相搏,不然日後那有臉面在南京稱雄道霸。

“呵呵!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大笑,一反往昔逆來順受的窩囊神情:“三代鄰居,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所以,我從來就沒打算躲。呵呵!你打破了我的飯碗,仍不感滿足。你這雜種到底要怎樣才滿意呀?”

雜種兩個字,可把所有的人嚇了一跳。

“咦!這小子今天好象吃了老虎膽豹子心……”一名打手憤怒地怪叫。

“閉上你的狗嘴!”徐霞怒形於色向打手叱罵,一點也不象個淑女。

打手口不擇言,說雍不容吃了老虎膽觸了她的忌諱。糾爹綽號叫錦毛虎,虎膽給人吃了,象話嗎?難怪她氣往上衝。

徐義怔住了,事出意外,常令人一時忘了反應,一向欺負得服服貼貼的雍不容,怎麼可能突然強硬得膽大包天,用惡毒的“雜種”兩字回敬的?

打手一叫,徐義才如夢初醒。

“該死的東西!”徐義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激怒得幾乎跳起來:“你……你罵我……”

“我罵你雜種,你沒聽錯。”雍不容笑得邪邪地:“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這雜種欺負我雍不容不但加一,甚至加九。俗語說: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天殺的!我忍了一輩子,依然免不了憂,忍什麼?我豁出去了,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揍你!”徐義厲聲大吼,猛地一耳光摑出。

雍不容身形不挫,高不過三尺,一掌落空,立加反擊,掌拍在徐義的小腹上。

太快了,徐義一掌落空,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沉重的打擊已經及體。

“哎……”徐義大叫着暴退,被後面的兩名打手扶住了。三人連退三步,總算不曾倒下。

“咦!”徐霞訝然驚呼,本能地出手急抓雍不容的右手腕脈,速度快逾電光石火。

雍不容原勢不動,右手反抄,反而扣住了徐霞的手腕,左手貼上了對方的右脅肋。

着手處並無異狀,沒有抗拒或反震的陰勁發出。

假使是練了陰煞真氣的高手,沾身必定有神奇的反應,神意一動,陰柔強韌的反震力將把沾身的外力化去,而且反震力會循來勢將內腑震傷。

並無異狀,他手上的力道隨發。

一聲驚叫,徐霞被他斜推出丈外。

假使他擒腕脈的手不及時鬆開,徐霞必定被掀翻在地,甚至可能扭折手臂成爲殘廢。

兩名打手反應甚快,立即撲上了。

雍不容更快,左一拳右一腳,只用了兩成勁,兩名打手還不知怎樣捱揍的,幾乎在同一瞬間,飛跌出丈外掙扎難起。

這些變化,發生得快結束也快,徐義兄妹六個人,一照面的剎那間就有四個人被擊中擊倒。

在人聲喧譁中,雍不容鑽入人叢一溜煙走了。

鑽入一條小巷,閃在一處牆角下。

“奇怪。”他向閃在側方角落,扮小流浪漢的龍絮絮說:“這一雙難兄難妹,身手稀鬆平常,甚至氣功的火候還不到三成。他們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那鬼女人難道沒練有陰煞真氣?”龍絮絮追問。

“沒有,根本就不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他肯定地說:“在大庭廣衆之間,她顏面攸關,不能被我這種小人物擊敗,按理她應該運絕學防身,可是,她沒有。”

“也許她認爲你怕定了她……”__“不可能,練成某一種絕學的人,碰上意外或者出手拚搏,不論對方是什麼人,意動神動,甚至不需神意指揮而出於本能反應,神功立生保護的功能而立即啓運。

我的手按上了她的右脅,右脅是要害,也是人體的軟弱部位,她的神功不可能不生反應。可是,毫無異狀。

陰煞真氣練成,神意一動,身軀各部皆陰柔寒韌,反震如絲如縷令人難覺。但傳抵內腑立生虛脫陰寒的反應。”

“哦!我想……”

“你想什麼?”

“她存心讓你摸觸她的身軀。這是說,她對你……對你情不自禁……”龍絮絮一臉嫣紅。

“胡說!”他笑叱。

“真的呀!我……我是女人,所……所以……”

“皮厚!”他好笑地羞龍絮絮的紅紅臉頰:“滿腦子胡思亂想,你知道什麼叫情不自禁呀?”

“也許,她決不容任何一個人觸摸她的身軀,但心有所屬的人除外。”龍絮絮迴避他的目光,但語音穩定:“就算你要用雙手捏住我的脖子要捏死我,我也不會運功抗拒你,因爲……因爲……”

他早已察覺出龍絮絮對他的情意,和對他的依戀。

同時,相處日久,他確也對這位慧黠可人的小姑娘產生情感,情投意合的感覺日漸加深。

他已感覺龍姑娘對他張開的情網,這種束縛力對他毫無拘束,反而有點樂於承受,覺得這是頗爲愉快的事。

被人所愛,本來就是十分愉快的事,尤其是異性的愛,是一個正常男人樂於接受的事。

“絮絮。”他柔聲低喚:“不要說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你知道,我是如何的信任你。”

“我……我不但信任你,我願意爲你做……”

“爲我殺掉那麼多天道門的人,你要排除任何人所加於我的任何傷害。絮絮,請相信我,那母老虎傷害不了我,畢竟我與她有鄰居的情誼,我請求你在任何情況下,不要傷害她,好嗎?”

“這……她最好不要試圖傷害你。”龍姑娘鄭重地說,像是鄭重宣告主權。

“她不會的,因爲她徐家也在幫助龍江船行,與我沒有利害衝突。她之所以找我,只是想要我做她徐家的打手護院,替她徐家佈置防衛措施。上次她家被紫霞宮主與及騰蛟莊的人入侵,如人無人之境,所以知道防衛的重要。在她知道龍江船行的防衛極爲成功有效之後,逼我替她徐家效力情有可原。”

“但願事情真的是這麼簡單。”她恨恨地說:“我不計較她陰毒用陰煞真氣要我的命,但她如果對你懷有歹毒的陰謀和念頭,哼!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殺死她,我是當真的。”

“你多慮了。”

“但願如此。”

“別管徐家的事了,我到迎春閣走走。”

“可別又給粉頭暗算了。”姑娘白了他一眼。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不會啦!”

上午,是花街柳巷最清靜的時刻。

迎春閣也不例外,除了幾個僕婦與小廝忙碌之外,各處靜悄悄,空間裡流動着誘人情慾的脂粉香。

粉頭們都在房中睡大頭黨,補償昨夜消耗的精力。

後面的小閣樓,卻氣氛緊張。

花廳佈置美崙美免,這裡是迎春閣主人花花太歲程均成的秘室。

花花大歲程均成年已半百出頭,身材幹瘦一臉陰險毒像,這時被人按在太師椅上,平時在女人面前的暴君形象已不復存在,倒像一條病狗。

捱了雍不容一頓大拳頭,當然有病狗似的德性流露,幸好骨頭沒碎筋沒鬆,乾瘦的身軀不至放崩坍潰散,跌坐在太師椅內動彈不得。

一旁,站着五位管班龜公,三位鴇婆,五個供奔走管制粉頭的女人,一個個發抖戰慄臉無人色。

“你們要是不將那天暗算在下的粉頭來歷招出。”雍不容擺出強橫嫖客的潑野像,一手揪住花花太歲的耳朵:“在下要拆散你們些人的每一根骨頭,然後拆掉你這家迎春閣,不信立可見分曉。花花太歲,我要先撕下你的右耳來做榜樣。”

“不……不要……”花花太歲哀叫:“我發誓,我這裡絕對沒有見過這麼一個粉頭,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求求你高擡貴手……”

來軟的,雍不容可就傻了眼。

花花太歲的話確也合情合理,迎春閣粉頭上百,混入一個武功了得的女人,太容易了。

“雍不……雍爺。”一位鴇婆本來認識他,所以脫口叫他,連名帶姓一起叫,但突然想起他是來行兇的,嚇得趕快改口稱爺:“你是知道的,這裡的姐兒並非每個人都天生絕色,必須靠衣裙增身價,借脂粉添顏色,打扮起來。

像貌都是差不多,幾乎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連她們自己都不易分辨誰是那一位姐妹呢!

那個女人會飛檐走壁,什麼地方都可以混進來,誰知道她是誰呀?”

“春桃可是我們這裡的紅牌姐兒,她被殺死了,我們等於是平白損失了一株搖錢樹,難道我們肯甘心不想報仇嗎?”另一位婆提出更有力的理由:“你雍爺要追兇,我們歡迎還來不及,怎敢不和你合作?只要知道任何一點風聲。我們都會主動合告訴你呀!”

你一言我一語,一彈一唱理由充分,雍不容狠不起來了,真下不了手撕花花太歲的耳朵。

“好,也許你們真的不知道。”他放了花花太歲的耳朵:“我雍不容也有不少朋友,我會緊迫打聽,只要查出任何與你們有關的證據,我會再來找你們。下次再來,可就不像今天這麼好說話了。”

最後他狠狠地逐一審視每個人片刻,這才悻悻地出室走了。

虎頭蛇尾,花花太歲一羣人反而怔住了。

離開秦淮河風月區,龍姑娘跟上走了個並排,這時已用不着分開防險了。

“雍大哥,你在弄什麼玄虛?”她叫雍大哥叫得十分自然,透着親熱:“虎頭蛇尾,像你這樣查消息討口供,別讓行家笑掉大牙。”

“你外行。”他笑笑。

“我外行?我在江湖遊蕩了……”

“說你外行還不承認?他們利用陰差誘擒我,必定已經懷疑我是天地不容,把我送走之後,負責查證身份的人全死光了。

我問你,如果是你主謀,你發現我還活生生出現,而又現身追查被誘擒的底細,你怎麼辦?”

“哦!這……”

“下一次現身,就會有一大羣刺客,伺機用暗器謀殺,或者在我背後捅一刀了。”

“有道理。現在回去?”

“不必,早得很呢!我還得去找一些混混朋友,放空氣討消息。”

“哼!你那些朋友,恐怕有點靠不住了。這樣吧!去找四海邪神,他纔是真正的精明老江湖。”

“也好,你知道他的落腳處?”

“知道,他聰明得很呢!”

石城門附近有許多大宅,向北有路通向清涼山,沿途都有園林別墅。

雍不容已扮成天地不容的面孔,龍絮絮也回覆女兒身,她以天地不收的面目結伴同行了。

從後花園跳牆而人,悄然接近園丁的住處。

這座大宅佔地甚廣,足有上百間房舍,後花園廣闊,可知宅主人必定有不少女眷。

園丁的小屋在花園的西北角,花木扶疏,不見有人走動。

兩人繞過一處花壇、便聽到一聲冷哼。

“老前輩,不請我們喝茶嗎?慢客了吧?”雍不容笑吟吟地說。

花壇的側方暗影處,踱出四海邪神,青衫飄飄,頗有仕紳氣概。

“咦!是你?你們?”四海邪神大感意外。

“來的魯莽……”

“呵呵!別給我客氣。”四海邪神大笑:“你們一個天地不容,一個天地不收,走在一起如果爲非作歹,不天下大亂纔是怪事。走,請你們喝壺好茶,免得說我邪神是小氣鬼啊!”

“前輩在這裡納福呀!”雍不容笑問:“令郎令媛在嗎?”

“在外面打聽消息,我也是天亮纔回來的。這裡的園丁姓黃,是一位洗手的黑道之豪。

見面後請勿多問當年事。”

園丁的小屋偏處牆根,門外栽滿了花草。

老園丁老王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惜話如金,見面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沏好茶便走了。

“那天晚上,你爲何不現身?”四海邪神主動發問:“龍江船行死了七個夥計,你該負責。”

“老前輩也在?”雍不容並不知那晚的事,他正爲了救千手飛魔的事奔忙。

“我每晚都在,躲在暗處留心那些混蛋到底在玩弄什麼陰謀詭計。只有最冷靜的袖手旁觀者,才能發掘真正的內情。”

“前輩有何所見?”

“依我看,他們主要是衝你而去。可是,此中疑雲重重,老夫愈看愈莫測高深,也心中懍懍。所以,迄今爲止,我一直不敢現身。”

“爲何?”

“其一,錦毛虎徐家的人,每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自在公於那些人差得太遠了。”

“徐家有茅山三聖在場,所以……”

“那天晚上,茅山三聖根本就不曾出手,只在一旁裝腔作勢嚷嚷。想起老夫上次在大勝鎮,管了徐家欺負鄰居的一件閒事,幾乎拔劍相向,幸而有奔雷劍出面打圓場,不了了之,想起來就心中發毛。

坦白說,老夫決難與徐家的人爭強鬥勝,那次他們爲何示弱,老夫百思莫解,想起來仍覺得流冷汗。”

“尤其徐家的女兒徐霞,更是身懷可怕的絕學。”龍姑娘咬着銀牙說:“哼!總有一天,我會和她當面算個一清二楚。”

“其二,騰蛟莊實在沒有理由一而再找龍江船行的晦氣。”四海邪神冷靜地分析:“更沒有大張旗鼓死纏不休的令人信服理由。老夫打了他們的船伕,可說事極平常。

老實說,派一些人追查已經過份,全莊出動離巢南來簡直不可思議,向龍江船行問罪更是狗屁不通!

這一切反常的舉動,可讓我這見多識廣的老江湖,愈想愈心寒。”

“前輩是懷疑……”

“希望老夫懷疑錯了。”

“與天道門有關嗎?”

“老實說,正有此念。”四海邪神鄭重地說。

“那天晚上。前輩確曾看到茅山三聖,不曾與宇內三妖交手?”雍不容轉變話題。

“宇內三妖攻船行的後門,茅山三聖卻在大門外,怎麼交手?”

“多謝前輩供給的消息,告辭。”雍不容眉心緊鎖,不安的神色掛在臉上。

“不多坐一會?你要……”

“急需查證一些事,頗爲重要,打擾了。”

千手飛魔虛弱地倚坐在牀頭,但氣色好多了。

“龍伯,你確知屠殺俠義道羣雄的天道門殺手,用妖術佈陣?”雍不容坐在牀口問。

“千真萬確。”千手飛魔信心十足地說:“我曾經見識過所說妖術,五年前在泰山觀日亭,破曉日出前,親自目擊兩僧兩道鬥法,那情景簡直令人做惡夢,所以一聽風聲鬼號便知碰上啥玩意了。”

“宇內三妖會妖術,茅山三聖更是妖術通玄。”雍不容困惑地說:“可是,同一時刻,他們都在龍江船行現身,應該與他們無關,他們不可能修至地行仙境界,地行仙也不見得能練成分身術。”

“你懷疑這六個會妖術的人,牽涉到兩方面的事?那怎麼可能?天道門的殺手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不會羅致會妖術的人蔘予。”千手飛魔遲疑地說:“很可能是臨時起意,請來會時的人來對付俠義道名宿。三妖與三聖自己的事已經無法分身,而且天道門也不可能在這短期間與他們搭上線呀!”

“我並不想費神過問俠義名宿的事,只知天道門暗中設下陰謀詭計,計算天地不容。問題是,天道門的殺手迄今爲止,一直不曾在龍江船行附近出沒,到底用意何在?我總覺得許多事都不合情理,卻又有脈絡牽連,就是格不透其中蹊蹺。按常情論,宇內三妖涉嫌最大,很可能他們一到南京,便與天道門搭上了線。”

“一方面對付龍江船行,一方面對付俠義道羣雄?”

“有此可能。”

“但那天晚上他們都出現在龍江船行。”

“我得進一步追查。”

“他們都走了,回山東去啦!”

“至少三妖中的不要狂乞不會走。”

“爲何?”

“他的侄兒被天地不容廢了,五湖遊魂牛五湖的姘頭五毒三孃的奇毒落在天道門的人手中,很可能這兩個人已不在人間,他怎能不查出內情便一走了之?五湖遊魂與五毒三娘和楚酒狂天都玄女結怨,很可能是栽在楚酒狂手中的,不查出底細他不會走。”

“是你的猜想?楚酒狂對付得了五毒三娘?”

“不是猜想,不瞞你說,我一直對那位用五毒計算我的粉頭難以釋懷。”

“你是說……”

“極像天都玄女的女俠小佩,所以我猜想五毒三娘已遭了毒手。哼!我會查出來的,他們最好不要一石兩鳥,除掉俠義道羣雄再消滅龍江船行,休想!”

“你打算如何進行?”

“我一定可以查出他們的蹤跡,三教九流小混混朋友我還有不少人可用呢!”

“該死的!我真希望趕快痊癒……”

“別急,但你一定會很快地復原的,我這就進城找朋友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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