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老伯,請開懷暢飲。”徐義笑吟吟地說:“今晚太平無事,可以放心歇息養精蓄銳。”
“是嗎?”千手飛魔似笑非笑:“是不是有消息?消息一定很好。”
“並不好,龍老伯。”他也似笑非笑:“那幫超等的殺手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突然變得膽小了,很可能發現了我派去釘梢的人,一進城就四散而走。
而且是由四座城門出城,一出城就如飛而遁,因此暫時失去線索,所以今晚不必出動了,正好安靜地歇息一宵……咦!”
食堂回,不知何時出現穿了青緊身衣,顯得雄壯英偉,腰帶上插了連鞘尖刀的雍不容,不知站在堂口有多久了,抱肘而立臉上有邪邪怪怪的笑意。
徐義正說得高興,話是向千手飛魔說的,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卻一直在龍姑娘的臉上凝注,無意中目光一轉,這才發現堂口有人。
而且,他認出是雍不容。
那一聲咦,引起所有的人注意,全都循他的驚訝目光掃向堂口。
“雍大哥!”龍姑娘放下碗筷驚喜地站起叫。
“來得真不巧,不想闖筵打斷徐老三大發高論,所以站得遠遠的,讓徐老三暢所欲言。”雍不容笑容可掬,緩步走近:“呵呵!諸位別來無恙。”
兩名打手投奢而起,惡狠狠地左右急進。
“徐老三,快阻止兩個混球打手撒野找捱揍。”雍不容怪叫:“天地不容接起人來是十分可怕的。”
徐義手一伸,示意兩名打手退。
“該死的!你怎麼也來了?你不是在南京嗎?”徐義不悅地沉聲問:“你來做什麼?
哼!”
“似乎你並沒感到意外的驚訝。證明你知道我來了,至少也知道我不在南京,何必掩飾你肚子裡的牛黃馬寶?”雍不容氣地在空着的陪座落坐:“加一副杯筷,我剛落店,肚子正唱空城計,借你一杯高梁燒,敬龍老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我當然感到驚訝,鬼才知道你來了……”徐義火爆地叫吼。
“好,就算你不知道我來了,現在知道了吧?我來,對你大有好處呢!”雍不容搶着說呢!
“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老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目下已經是衆所周知,是對付天道門的主將。天下間有無數高手名宿,皆在天道門的淫威下龜縮,一個個獨善其身噤若寒蟬,只有你敢挺身而出攘臂而起,敢與龍前輩向天道門的聲威挑戰,一鳴而天下驚……”
“你的廢話有完沒有?”徐義的叱喝像打雷,聲驚四座。
“好,不必多用廢話來誇獎你,說正經的。”雍不容的神情其實一點也不正經,依舊是嘻皮笑臉:“我天地不容也一鳴驚人,令妹似乎更出類拔萃。
那幾天,我搗毀了留香院的含翠樓,原以爲你在如煙小閣快活,豈知你卻跑到鳳陽來耀武揚威。
你不在,我和你妹妹把天道門的人殺得落花流水。你妹妹真了不起,她把我困住的天煞使者懾魂雙煞王幹王坤兄弟,一劍一個乾淨利落殺掉,我逼口供的如意算盤落空。
我已經證實了大自在公子,確是受天道門利用的狗腿子。他的人死光了,已向鳳陽一帶亡命而逃,所以我追來,沒想到恰好碰上了你,正好。”
“什麼正好?”。
“我幫你呀!幫你殲除天道門的首腦人物,你不歡迎?你妹妹想請我幫也請不動我的呢!”
“你……”
“老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幫你,完全是衝龍老伯份上,你以爲我願意幫你揚名立威?
少客氣。
你如果害怕,不敢找天道門的主腦,只敢與那些小腳色玩捉迷藏遊戲,我當然不會和你跟走在一夥起鬨,我找龍老伯龍姑娘合作,一定無往而不利……”
“你給我閉嘴!”徐義的火氣愈來愈旺:“放鬆你一下讓你露露臉,你就不知道你姓什麼神氣起來了,你這混蛋在我面前充人樣……”
“慢來慢來!”雍不容筷子一伸,阻止徐義拍桌子:“我有點聽不懂你的話,搞不清你所謂放鬆我一下有何所指。
據我所知,你們徐家的人從來就沒打算讓我露露臉,反而再三找我的麻煩。你最後一句話倒是中肯實情,我不但要在你面前充人樣,而且打算考驗你才智和勇氣。”
“去你孃的……”
“徐老三,罵粗話你差遠了,最好保持你的風度和尊嚴。我的考驗方法很簡單,咱們向天道門的殺手放手一拼,看誰是真正的英雄或懦夫,你敢不敢?”
“該死的,我當然敢,我把天道門一批殺手從壽州地境趕到此地來,就是要找機會殲滅他們……”
“真的呀?”
“龍老伯可以證明我的話千真萬確。”
“好,這批人呢?在何處?”
“他們在這一帶逃散了,我的人正在追查。”
“這表示你的才智有限得很。”
“混蛋!你……”
“你失去他們的蹤跡,就明白地表示你差勁。”
“這……”
“我知道。”雍不容一語驚人。
徐義臉色一變,千手飛魔父女也吃了一驚。
“雍小哥,你不是從南京來嗎?”千手飛魔問。
“是呀!”雍不容不假思索地說。
“你怎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
“我有打聽的門路。”
“可是,這是傍晚才發生的事……”
“老伯不信任我?”
“雍大哥,我絕對信任你。”龍姑娘用斬釘截鐵的表情搶着說:“就算你告訴我烏鴉是白的。我也會說不錯,烏鴉白得發亮。”
“你這是什麼論調?”徐義冷冷地問。
“你不懂。”龍姑娘也冷冷地答。
“徐老三,我等你答覆呢!”雍不容嗓門也大得很:“你到底敢不敢呀?大自在公子那些人你對付得了嗎?”
“我當然敢,你以爲我真的對付不了浪得虛名的人?”
“敢就好,這可是你親口說的。現在,填五臟廟,灑足飯飽之後,我帶你們去闖刀山劍海。徐老三,你可得注意點。”
“混蛋!注意什麼?”
“注意不要吃得太飽,大飽了勝了不要緊,輸了被人砍一刀或刺一劍,一定會上下不禁,死得十分骯髒不潔,傷了裹起傷來也麻煩得很……”
“混蛋……”
“哈哈哈……”雍不容大笑而起,一跳便到了食堂口:“半個時辰後見,我來催請諸位動身。哈哈哈哈……”
徐義身邊多了兩個人,兩個面目陰沉四十餘歲,佩了單刀的打手。
千手飛魔父女,一點也沒感到奇怪,反正早就知道徐義暗中佈署了不少人,這些人只有徐義才知道佈置的情形,老江湖知道禁忌,因此不便詢問,問也問不出頭緒來,徐義的口風緊得很。
雍不容一馬當先走在前面領路,走大街穿小巷談笑自若。與緊傍在身右側的千手飛魔,說及南京所發生的變故,少不了提及母老虎徐霞的所作所爲。
徐義一直就緊傍着龍姑娘跟在雍不容身後,有意不讓龍姑娘接近雍不容交談。
不久,到了一處城根的空曠處。
“從這裡偷渡。”雍不容扭頭向徐義說:“外面濠寬兩丈四,是最窄的一段城壕,備有竹筏,能跳過去的請自便。我跳不過去,龍老伯。我們乘竹筏。”
“怎麼?要出城?”徐義一怔:“天道門的人不在城裡?你怎不早說?”
“早說你就不來嗎?”雍不容語氣一冷:“要是害怕,你可以打道回客店,還來得及。”
“雍大哥,他不會害怕,更不會回客店。”龍姑娘大聲說。
“爲何?”雍不容問。
“因爲我和他有協議。”
“協議?”
“什麼協議?”雍不容一怔。
“他幫我殲除天道門的殺手,我嫁給他。”龍姑娘沉靜地說:“殘除天道門的殺手,對雙方都有利。如果他不去,豈不違反協議嗎?徐義,你說對不對?”
幾句話把徐義扣得死死地,也讓雍不容聽得直皺眉頭,像是腦門捱了一擊。
“荒謬絕倫!”雍不容脫口叫。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沒你的事。”徐義厲聲說:“帶路,出城!快!”
“我總算明白你這傢伙,偷偷離開南京的原因了。”雍不容懊喪地苦笑:“好像我成了一個大傻瓜,成爲江湖笑柄了。好,要快!”
越過城濠,不久,從小徑進入大道。
一名打手急走幾步,到了徐義身後。
“三少爺,這條路不是到南京的官道。”打手高聲稟告:“而是相反的道路,至蚌埠鎮的大道。”
“你們認爲天道門的殺手往南京撤,卻不知他們躲到相反的路上來,準備半路上與南京來的殺手會合,兩面夾攻把你們在半途埋葬掉。”雍不容一面走,一面扭頭大聲說:“徐老三,顯然你派出的人都是飯桶。”
“雍不容,你到底在弄什麼玄虛?”徐義厲聲問。
“安排一次大搏殺,你害怕是不是?”
“你……”
“要快,快三更了。害怕,你可以向後轉。”雍不容腳下一緊。
龍姑娘迫不及待向前急掠,有意擺脫徐義。
徐義已別無抉擇,飛掠而走。
大官道暗沉沉,星月無光。雍不容一把架住了千手飛魔的左臂,腳下遂漸加快。
他知道千手飛魔傷勢還沒痊癒,因此助一臂之力。
不久,他向路右的小徑急竄,前面遠處傳來澎湃的水聲,已接近淮河南岸。
樹影入目,黑沉沉的村落出現在半里外的夜空下。
“龍老伯,你和絮絮在這裡埋伏。”他止步沉靜地說,狂奔了四五里依然神定氣閒:
“請記住,不可現身拼搏,用暗器送他們下地獄。
天道門的殺手,全是卑劣無恥的謀殺犯,專門用暗器做謀殺的勾當,以牙還牙理所當然,千萬不可存英雄念頭,那些混蛋不是英雄。”
“雍小哥,你是說……”
“他們躲在前面的一座大宅內,目下大概仍在提前吃慶功宴,準備明天在途中把他們一網打盡。”雍不容從懷中掏出一大捆三尺長的白布巾,往徐義手中一塞:“每個人用白巾包頭做記號,以免誤傷自己人。記住,能用暗器把人擊斃的話,決不可拔刀撤劍。”
“這……”徐義有點手足無措。
“你是怎麼一回事?”雍不容一怔。
“雍大哥,我也去,我爹留在此地。”龍姑娘搶過一條白巾開始纏頭:“我希望和一個豪情萬丈勇敢果決的大丈夫生死與共。徐義,別讓我失望。”
“絮絮……”徐義也不着痕跡地改變稱呼:“這小子不知在弄什麼玄虛,搞什麼陰謀,耍什麼花招,你……你居然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信任他。”龍姑娘莊嚴地宣告。
“爲何?”
“因爲我曾經和他同生死共患難。徐義,請你記住,我是一個重視信諾一言九鼎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徐義氣虎虎地說,開始系白頭巾。
情勢不由人,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此時此地,也非硬頭皮上下不可了。
千手飛魔一直就冷眼旁觀,像一個局外人,因爲他與愛女一樣,完全信任雍不容。
在內心裡,他對徐義的印象相當惡劣,即使徐義不曾乘愛女之危,他也覺得這位錦毛虎的兒子實在狂傲而陰沉,有時卻又衝動暴躁華而不實,兩人平時在一起根本無話可說,三句話出口就意見相左,如果日後成了他的女婿,恐怕日子難過。
對雍不容,他有說不出的親熱感,可惜雍不容不想成家,對他的愛女毫無情愛的表示,他總不能厚着老臉,向雍不容表示想做泰山丈人的意思呀!
他懶洋洋地用白布巾纏頭,有點精神恍惚,正想踱至路旁的矮樹叢隱身形,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他大吃一驚,倏然轉身,暗叫一聲糟糕,怎麼如此失神?被人接近身後不足三丈而絲毫不覺。
是一個身材修長的黑影,頭上也纏了白巾。,。
“是我,李老邪。”黑影急急說:“飛老,你怎麼如此失神?傷勢不要緊吧?”
“咦!你……你怎麼……”他又是一驚。
“我和雍老弟從三槐集就跟在你們後面。”
“哎呀……”
“雍老弟爲了你,也爲了令愛,可說費盡心機。”四海邪神走近:“你聽我說,這附近有不少朋友。
這是唯一的逃走要道,左右是沼澤,前面是滔滔淮河;從莊院內進出的人,除非水性佳跳淮河逃走,非走此地不可。”
“莊院內……”
“三槐集那批人,還有叢南京來的殺手,飛老,先隱起身形,我再詳細告訴你。雍老弟使用快速強襲,馬上就會發生慘烈的搏殺,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除了強盜之外,夜間活動族類皆以秘密行動爲主,穿起方便不明顯易隱形的夜行衣,非必要決不明目張膽活動,算是不成文的江湖規律和習慣。
明火執仗的強盜,纔不理會這種規律和習慣;強盜土匪也不算是江湖人。
全莊黑沉沉,百十間房舍似乎流動着死亡的氣息。即將三更降臨,應該熄燈滅火了。
唯一有燈光的地方是內堂,擺了四桌酒席,坐了三四十名男女,一個個像貌不凡,僧道俗都有。
在旁伺候的是八九名村婦,一個個驚恐萬狀。
首座的八名男女,自然是地位最高的人。
上首的八名男女,男的是大自在佛圓光,銅鈴眼精光四射,魚嘴滿口油跡,吃相惡劣,酒肉不斷往口裡塞。這位曾經自稱使者的僧人,其實並非真正受過戒的假酒肉和尚。
女的是走陰神巫陰凝霜,真像個來自陰曹地府的女鬼,渾身散發出腐屍味,一舉一動鬼氣沖天。
所有的人皆開懷暢飲,院子裡沒有警衛,屋頂上也沒派人放哨。
這裡,每一個男女都是超等的殺手,都是要命的地獄使者,放眼天下,敢前來撒野送死的人得未曾有,他們用不着派人警戒。
誰也沒料到有人膽敢前來踏探送死,更沒料到會有人出其不意行迅雷疾風似的強攻。
雍不容一馬當先,疾趕莊門樓,事先早知莊門外沒有人警戒,毫不遲疑地飛越院牆。
龍姑娘多次與他一同活動,相處了一段時日,彼此之間心意相通,默契圓熟,緊跟在他身後,隨時準備超越行迅雷似的突擊。
雍不容發射暗器的技巧是向她學的,她已獲乃父的千手真傳,今晚雍不容要求她儘可能使用暗器,她就知道該採用何種手段聯手合擊了。
徐義帶了八名隨從,也亦步亦趕緊跟在後面急進。
雍不容毫不浪費時間穿房入舍,不走廳堂登屋飛越,繞走廂除屋頂,看到了內堂的燈火了。
堂中杯盤狼藉,即將酒足飯飽,酒德不怎麼好的人,說話顛三倒四,總之,喧譁聲直透戶外,誰也沒注意外面的聲息,更沒料到死神的手已悄悄地伸進來。
“啪啪啪……”大自在佛突然舉手鼓掌,直至人聲皆寂方停止。
“諸位。”和尚向數十雙投來的醉眼大聲說:“十餘年來,這是本門弟兄聚會最多的一次,爲了對付一個武功並不怎麼趕絕的人,居然勞動本門如此衆多弟兄出馬,可知門主對這個人的重視程度,咱們決不能讓門主失望,明天務必斃了老魔竟此全功,爲門主分憂。
只是,入暮時分接到專使加快送來的信息,說天地不容這個神秘人物,確已不在南京,很可能已經到達鳳陽地區,所以明天諸位千萬小心在意,同時大家留心,查出這人的下落,暫匆擅自行動,火速稟報候命執行。”
“長上,在三槐集救走龍小潑婦的人,會不會是天地不容?”一名弔客眉中年人問。
“這件事,不許再追問。”大自在佛悻俸地說,看神情便知有難言之隱:“這人佛爺已經查出來了,那是佛爺與他的事。總之,這人不是天地不容。”
“信息上說,天地不容已經證實是龍江船行的夥計雍不容。”走陰神巫陰森森地說:
“門主認爲這個人有利用價值,所以要本門的弟兄發現這個之後,火速稟報,不許擅自行動,諸位務必遵命行事。”
“如果他找上我們呢?”另一名大漢憤憤地說:“他已經殺了本門不少弟兄,挑了咱們的天垣堂,恨比天高,見了他……”
“上面的決策,不許存疑。”大自在佛沉聲說:“只要咱們不暴露身份,他一個沒闖過道沒見過世面的混混,離開南京便成了失水的魚,怎麼可能找得到我們?
好在明天事了,咱們立即各歸屬地,便沒有你們的事了。大家早早歇息,明早五更末動身。孫功曹。”
“屬下在。”下首一桌站起一個村夫打扮的大漢。欠身恭敬地答。
“你辛苦些,這裡的事,咱們走後,一定要處理得乾乾淨淨。”
“屬下已有周詳準備,不會誤事。”
“那就好,大家早些歇息吧。”大自在佛離座而起。
驀地門外長嘯震天,門口人影乍現。
“天地不容,神僧鬼厭!”喝聲如天雷狂震。
“天地不收,鬼怕神愁!”龍姑娘的叫聲高亢刺耳。
滿天雪芒閃爍,尖厲的嘯風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飛錢漫天飛舞,勢若暴雨打殘花。
死神光臨,在數者難逃。
最先傳入的長嘯聲,發自徐義口中,在八名隨從的嚴密保護下,跟隨雍不容狂野地衝入暴亂的堂屋,九個人也連續發射暗器。
沒有一個人能及時反擊,連不曾喝酒沒有醉意的人,也只顧逃命,事出意外,襲擊猛烈迅疾,想反抗的人也無法施展,似乎也無人反抗。
大自在佛功臻化境,降魔禪功火候精純,身爲主事人,就算來不及運功反擊,至少也會本能地反抗。
可是,妖僧聽到嘯聲,看到依稀的人影,卻向下一挫,隱身在桌下,發出一聲怪叫,人化狂風,入黑暗的內堂,但見人影貼地一旋,形影俱消。
暗器從妖僧的頂門掠過,慢了這麼一剎那。
狼奔豕突,慘叫聲暴起。
食桌崩坍,酒菜杯盤橫飛。
電耀霆擊,好一場快速絕倫的強襲突擊,滿地全是被暗器擊中掙扎叫號的人。
逃走了一些機警的人,兩座內堂門人影快速地消失、隱沒。有些人在門外便被擊倒,仍拼命向裡爬,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進去了都可保住老命。
雍不容與龍姑娘不甘心,發瘋似的追人內堂。尤其是龍姑娘,誓獲妖僧而甘心。
可是,大宅中房舍甚多,漆黑一片,眼中一無所見,僅可聽到各處傳出的急促雜亂腳步聲,人四散竄逃,怎知那一個人是妖僧?
終於,兩人挽手急掠,循前面的快速腳步聲窮追,逐漸追及。
砰一聲大震,前面奔逃的人撞及一堵木牆壁,屋壁搖搖,傳出一聲痛楚的大叫,人體倒地聲入耳。
聽聲息,便知這人不是妖僧,而且這人竟能快速地爬起,慌**索奪路。
驀地吱呀呀怪響,一房門被推開了,燈火打閃。
這人吃了一驚,火速轉身。
雍不容疾射而至,伸手便抓。他看清是一個魁梧的中年人,正好捉活口。
中年人從房內透出的燈光中,已看出是他,不假思索地大喝一聲,劈出一記勁道可及八尺外的劈空掌,一招小鬼拍門硬拍他伸來的大手。
大手破勁**,劈空的勁道一泄而散。
中年人反應居然迅捷無比,借力向後飛退。
雍不容銜尾跟入,驀地大驚失色。
“絮絮,不要進來!”他急叫。
中年人踉蹌止步,也僵住了。
這是一間相當寬闊的大房,壁間是了兩盞燈籠,血腥味濃得令人發嘔,房中的景象令人做惡夢,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這景象,也會毛骨悚然。
足有四五十具屍體,男女老少都有,屍體已經發僵,滿地的鮮血已變成黑褐色。
屍體幾乎堆了兩層,中年人就站在屍堆中,難怪退入着地時身形不穩,原來踏在死屍上,腳下踉蹌理所當然,並非馬步不穩站立不牢。
“你……你們殺……的?”雍不容厲聲問,嗓音全變了,像被慘象嚇壞了。
“我……我沒……沒參……參予……”中年人也驚怖地說。
一聲刀嘯,雍不容拔出了尖刀。
“你們,爲……爲何要如此殘……忍……”他酸楚地嘎聲問。
“我們要借……借住歇息。莊院的主人不……不肯。”中年人驚恐地後退,想退下屍堆:“而且出動家了護院動刀動槍,又要報官,所……所以……”
“所以,你們把他們殺光了?”
“這……這是長上……”
“長上是誰?”
“圓……圓光大……大師。”
“圓光在貴門是何身份?”
“十大使者的奪魄使者。”
“你呢?”
“我……我……”
“說!”雍不容沉叱。
“我是四……四海功曹。”
“我要帶你走,去找圓光。”
“不,我跟你拼了!殺!”
六寸的薄薄柳葉刀,連續飛出六把之多,三把飛旋幻成淡談的圓光走孤形倒射,三把像電芒幻化成線,連續發射卻在同一剎那匯聚。
雍不容哼了一聲,尖刀一伸招發亂酒星羅,幾乎在同一瞬間把從三方匯聚的六把飛刀點落。
同一瞬間,中年人手中最後一把柳葉飛刀,貫入自己的心坎要害,身形一幌,一扳飛刀的尾尖擴大創口,身形再幌了兩幌,一頭栽倒在屍堆中掙扎。
雍不容站在內堂的屍堆中,只感到渾身發冷。
共擺了三十六具屍體,其中包括伺候殺手們的九名僕婦在內。
“你把他們都殺了?”他向站在堂口的徐義沉聲問:“我和龍姑娘所發射的暗器,決不可能誤殺那幾個可憐的僕婦。”
徐義的八位隨從,都在外面的院子裡清理自己的兵刃暗器。
“我和我的隨從,當然沒有你高明。”徐義說得理直氣壯:“我們只能見人就下殺手向頭上沒繫有白巾的人攻擊,大亂中生死間不容髮,誰能刻意分辨何人是殺手或僕婦?你怎麼啦?”
“罷了!”他失聲長嘆:“你把受傷的殺手也斃了,口供沒有着落,真糟!今後不易挖掘他們的根底了。”
“你是怎麼知道殺手躲在此地的?”徐義對口供的事並不熱衷:“你的消息怎麼可能比我靈通?”
“哦!你覺得驚訝?”
“不錯,我懷疑……”
“你懷疑什麼?”
“你有人在天道門臥底。”徐義冷冷地說。
“你覺得不對嗎?”
“有人在天道門臥底,沒有什麼不對,只是……”
“只是你覺得心裡不舒服,打擊了你的自尊心。徐老三,不要存好勝的念頭對我不滿,我不會和你爭什麼。
假使你覺得影響你的權威和利益,不妨各行其是。我有我的辦事方法和手段,對你公然打起旗號的作風無法苟同,所以今後請不要事事生疑,處處盤根究底,好嗎?”
“我……”
“再不走,咱們就得打人命官司了。”雍不容向外走,明白表示不再討論消息來源的事了。
遠遠地,便看到纏白巾,從路旁草叢中跳出路面的千手飛魔。
“如何?”領先奔到的雍不容問。
“除了聽到傳來的長嘯聲之外。毫無所見。”千手飛魔沉靜穩健的身影,與穩定的語音極爲相機攜一個真正久歷人生的智者:“這裡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夜色倒是十分迷人的。你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十分成功,也十分失敗的一次襲擊。”雍不容說:“死的死了,逃的逃了,沒留下活口,所以得不到任何口供。老伯,沒看到有人往這裡逃?”
“我說過了,這裡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千手飛魔平靜的嗓音絲毫不變。
“奇怪,除非他們備有船,所以不從這條路逃,而從北面的淮河逃掉了。徐老三,你在看什麼?”
徐義正用目光,搜索附近的草木叢。
“龍老伯潛伏在路旁,顯然失策。”徐義收回目光:“逃命的人如果機警,不會循路逃走,必定越野潛行。”
你看這附近,草木擋住視線,目力不及三丈外,不可能發現經驗豐富的逃命高手的。”
“徐義,你不相信老夫的聽覺耳力?”千手飛魔笑笑:“十丈內飛花落葉老夫也可分辨,老夫並沒真的老得不中用了。”
“老伯是威震宇內的一代暗器大宗師,耳力目力當然超塵拔俗。”徐義陪笑奉承:“顯然那些人早有防險準備,備有船隻逃掉了。”
“裡面到底有些什麼人?”千手飛魔追問。
“爹,確是三槐集那些人。”龍絮絮語氣中有不滿,“爲首的確是大自在佛,女兒極感詫異。”
“怎麼啦?”千手飛魔語氣一變。
“徐義在三槐集救了我,顯然他早已暗中跟蹤那些人,而且潛入集內潛伏。”她轉身面對着冷然屹立的徐義:“徐義,你從大自在佛手中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從他身後擊倒他的,爲何不斃了他?”
“那時,我還沒決定是否公然與天道門爲敵。”徐義鄭重爲自己的行爲辯護:“而且,我已用陰煞真氣以重手法點死他的靈臺穴。
至於他爲何不死,老實說,我比你還要感到驚訝,幾乎懷疑我的功力減弱甚至損滅了呢!也許陰煞真氣算不了武林絕學。對內功根基深厚的人毫無用處。記得在南京,舍妹也曾經用陰煞真氣打了你一掌。事後你不是毫髮無傷嗎?”
“你妹妹那一掌好陰毒。”龍絮絮恨恨地說:“我沒忘了她所加於我的傷害……”
“絮絮,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雙方的立場不同,請不要放在心上,日後她會向你道歉的。”徐義的語氣誠懇溫柔,不帶絲毫霸氣:“你要知道,天道門的殺手,以暗器殺人橫行天下,如果沒有你們父女威震天下的暗器宗師參予,我徐家怎敢公然與天道門爲敵?”
“這……”龍絮絮有點不安,知道自己說的話重了一點,徐義的辯護合情合理,反而顯得她心胸狹窄,錯怪了人當然感到不安。
“我在留香院就查出一些線索,但不敢造次,如無把握不敢妄動,稍一不慎,就會毀了家父在南京剛建的聲望基業,因此謹慎地暗中眼蹤等機緣。
總算天從人願,在三槐集證實老伯不是天道門的門主。我不輕信謠言,但不得不上當提防,不是嗎?”
“好了好了,我們該走了。”雍不容總算聽出一些端倪,對龍絮絮所聲稱嫁給徐義的底細,有了相當明確有概念。
不願再聽下去,不耐地催促衆人動身。
三更將盡,衆人悄然返店。
雍不容曾經告訴徐義,他也住在悅來老店,但住在另一進院子。
店佔地甚廣,足有百十間客房。
徐義曾經向店夥打聽雍不容的住處,但店夥指天誓日聲稱沒有叫雍不容的客人落店。最後派了幾個親隨逐院連房查問,結果的確沒有雍不容的蹤跡。
一進客店的前面大院子,雍不容就失了蹤。徐義不死心。親自帶了人搜查。
全店黑沉沉,連店夥都休息了,白天也白費勁,晚間怎麼查?
千手飛魔父女一點也不介意,父女兩關上房門歇息,對雍不容神秘去來毫不感驚奇。在南京,雍不容神出鬼沒的舉動父女倆見怪不怪。
徐義要尋找雍不容,千手飛魔更不以爲怪。兩個老鄰居自小就是死對頭,一向都是徐義高高在上吃定了雍不容。
而在南京與及在鳳陽,雍不容不但反而聲譽超過了徐義。表現得處處佔上風。以今晚來說,主持大局的人事實上是雍不容。
辦完事一到客店悄然溜之大吉,留下千斤重擔給徐義挑,確也令人難堪和不安,難怪徐義火冒三千丈四出追尋。
也許,徐義認爲目下的情勢,需要雍不容在一起增強實力。
徐義留下一個隨從留守,這個隨從藏身在院於裡的花壇旁,擔任警戒與聯絡接應返回的人,所藏身的位置,可監視所有客房的動落。
千手飛魔父女的客房是相併的,隨從可清晰地觀察兩座房門的景況,以及房門兩側的明窗。
大多數旅客不喜歡熄燈睡覺,千手飛魔也不例外,把菜油燈的燈蕊接至最低度,明窗內隱約透出朦朧有幽光,表示人已經安睡了。
隨從的目光,始終留意千手飛魔父女的客房,全神貫注留意一切動靜聲息。
沒有任何聲息,可知父女倆早就安歇了。
千手飛魔躺在牀上,小小的後窗沒上閂。
久久,後窗響起三聲極爲輕微的叫擊聲。
他悄然下牀,避開微弱燈光繞房側而過,以免房門側方的明窗有陰影閃動。
輕輕掀開小窗三寸,外面是另一座客院的小院子。
“是你嗎?”他低聲問:“我知道你會來。”
“這一面客院有人監視,猜想可能是徐老三的人。你那一面,明裡有一個,暗中有兩個。所以我不想進去。”外面傳入雍不容低而清晰的語音:“我查出徐老三佈置了不少人,城內城外都有。
今晚出動他只帶了八個人同行,實在令人莫測高深,我懷疑他對付天道門的決心不夠堅強,心存顧忌不敢將全力投人。老伯,你們留在他身邊,必須特別小心。”
“你的意思是……”
“如果天道門對他大施壓力,給予他相當的代價或條件,他很可能權衝利害,必要時出賣犧牲你們。”雍不容冷靜地提出警告。
“不可能吧?老弟。”千手飛魔遲疑地說:“他帶了許多人來,已表示他與天道門已無並存的決心,經過今晚的殺搏,天道門死了不少人,已是誓不兩立之局,天道門不可能與他談條件付代價了。”
“老伯,恐怕你還沒弄清楚。”雍不容鄭重地說:“天道門根本沒把徐家看成競爭的對手,主要圖謀的人是你,所有派來的高手皆以你爲目標。
現在又加上一個我天地不容。口供已經證實了,他們要不惜任何代價,要把你這一代暗器大宗師送下地獄,不屑將徐老三列爲對手。”
“有了口供?”
“不惜,受傷被擒的四個殺手,在不要狂乞這種邪術通玄的老江湖手下,鐵打銅澆的人也得招供。”
“有何重要的消息?”
“重要人物即將陸續趕來用標是你和我。”
“是些什麼人?”
“這些天道門殺手、每個人都有幾個化名,幾種身份,平時各有各的事業,接到指示才改變身份執行暗殺。
以大自在佛圓光來說,要不是他大過自恃,不慎在一劍橫天與不要狂乞面前,暴露了身份,誰知道他是天道門的奪魄使者?
所以所擒獲的人的真名號,只有認識他們的人才知道。活擒的四個殺手中,四海邪神認出一個人。”
“李老邪久走江湖,只認識一個?”
“對,只認識一個。”
“誰?”
“鎮江府城的三霸天之一,擁有七家當鋪的及時雨伍元豐。這次,他叫花刀陳成。四海邪神說,如果不是他親目所睹,打死他他不會相信,及時雨這麼一個慷慨的江湖朋友尊敢的名人,會是天道門的四海功曹之一。”
因此,陸續趕來的高明殺手到底是些什麼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天道門的真正身份,所以特地來知會老伯一聲,不要信任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得提防暗算。”
“唔!我聽說過及時雨其人,確是受人尊敬的鎮江名流,江湖朋友對這人不陌生。老天爺!好可怕,天道門能有今天的局面,決不是僥倖得來的。”
“唔!徐老三回來了,明天見。”
徐義落入進退兩難窘境,而且樹大招風進退失據,他打出了徐義的真正身份與千手飛魔的旗號,公然要和天道門決死爭雄,豈能一擊之後便偃旗息鼓,虎頭蛇尾遁返南京。
可是,留下來又毫無作爲,經過昨晚的雷霆一擊,主腦人物漏了網,其他的人似乎無影無蹤消失了。
他的人已完全失去接觸,留在這裡除了等待對方行刺暗殺之外,簡直無法可施束手無策。
化暗爲明而又實力不足的人,就會發生這種進退維谷的惡劣情勢。
這天上午,徐義積極四出搜尋天道門殺手,城內城外馬不停蹄奔波,千手飛魔父女也跟着忙碌,卻枉費心力找不出任何線索。
昨晚強襲的地方,已查出是臨淮縣的財主,建在淮河旁的田莊,姓朱,朱家大院是本縣十大田莊之一。
與江湖人士毫無瓜葛,聘請的護院保鏢只有六名,名義上是管理長工的管事。沒想到禍從天降,天道門一羣殺手借朱家大院落卻,朱財主請有保鏢護院,當然有恃無恐斷然拒絕,不幸遭了滅門大禍。
徐義親自前往朱家大院追查線索,發現所有的屍體皆被移走了,不可能從已死的殺手追查身份了。
顯然昨晚他們離開之後,天道門的殺手大批趕來善後,運走自己人的屍體,也處理了朱家一門老少的屍體湮滅罪證,朱家大院便成了人去屋空的棄莊,官府有麻煩了。
近午時分,徐義沮喪地返回客店。
隨同返回的多了八名隨從,他身邊有十六名隨從可用了,散佈在城內外還有不少人,他逐漸顯露實力。
千手飛魔是老江湖,但對徐家這些所謂隨從一無所知,那些人也沒聽說有綽號,姓名張三李四誰也不知是真是假,武功身手也不易看出底蘊。
錦毛虎往昔的聲威有限得很,南五虎在江湖朋友眼中,僅可勉強算是二流人物,所豢養的打手護院當然不會是什麼高手名宿,有名有姓已經不錯了。
千手飛魔心中明白,迄今爲止,徐義一直隱藏起真正的實力,這些已露面的打手隨從,只是擺樣子的貨色,真正可派用場的高手仍隱身在暗處,等情勢發展至某一程度,隱在暗處的人早晚會出現的。
目下不必爲實力單薄而耽心,因此裝襲作啞從不詢問下一步的行動,任由徐義採取一切應變行衝不加於涉。
老魔在江湖聲譽不佳,朋友也少,因此迄今爲止,徐義甚感失望,覺得老魔沒有朋友出面襄助,是十分遺憾的事。
午膳設在這進客院的膳堂,席設三桌,主席有四個人:徐義、千手飛魔父女,徐家的打手領班陶北海。
陶北海身材毫不起眼,年近四十沉默寡言,生了一張平平板板的面孔,指揮其他隨從喜歡用手勢,似乎惜言如金。
但徐義對這人卻頗爲重視,有事吩咐從不擺主人面孔權威,有時低聲交代像是商量而非命令。
席間,徐義顯得有點沮喪,往昔意氣飛揚的狂傲神態一掃而空,埋頭進食顯得心事重重。
“徐賢侄,到底發生什麼難決的事?”千手飛魔忍不住關切地問。
“老伯,我在耽心。”徐義心神不寧地放下碗筷:“天道門的人從不公然暴露天道門的身份,搖身一變便無從追查,目下他們已四散潛藏,我們在這裡人地生疏,顯然失策……”
“賢任耽心他們來暗的?”
“小侄倒不怕他們來暗的。”
“那……”
“小侄耽心他們奔返南京。”
“哦!老朽明白了,你是耽心他們向令尊報復,報鳳陽失敗的恥辱!”千手飛魔苦笑。
“賢侄,似乎咱們只有火速趕返南京防變一途了。”
“小侄也如此認爲。”徐義淡淡一笑,似乎就等千手飛魔提出這句話。
“唔!有此必要。”千手飛魔點頭同意:“在這裡咱們是盲人瞎馬,不如趕回南京以逸待勞。”
天道門的殺手有各式各樣身份隱藏,他們不直接找咱們行兇,咱們簡直毫無辦法去找他們。賢侄。你打算何時動身?”
“小侄認爲愈快愈好……”
膳堂口傳出一聲哈哈怪笑,雍不容的身影出現。
“哈哈!我有耳報神供役,知道何處可以吃白食。”雍不容怪笑入堂,無所顧忌地向桌旁走:“來得正是時候,真是口福不淺。徐老三,你是一個慷慨的東道主。”
不管主人是否歡迎同意,他到了桌旁向衆人笑吟吟地舉手打招呼。
龍姑娘更是笑臉相迎,親熱地拉住他的手在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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