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初。
留香院各處主要場所的燈火逐漸熄。
活動的**已過,即使是教坊,並非通宵達旦筵開不夜的,至少所外的活動在四更初便逐漸結束了。
在這種重門疊戶,有各式各樣小院落的大建築內,如果無人帶領,真令人不知身在何處。
假使盲目在到處亂闖,很可能被那些爺字號人物,所帶來的豪奴打手打得半死,那些龜奴和保鏢也如狼似虎不好惹。
東北隅的含煙小閣,假使徐義來了,至少也有七八名打手一起,院中的龜奴鴇婆,必定鄭重警告其他的鏢客,遠離含煙小閣,以免惹禍招災。
含煙小閣的南面不遠,是另一位名妓含翠姑娘的客房含翠樓。
這一屆含翠姑娘姓楊,也是留香院中的十大豔姬之一,在秦淮河風月場,排名也列前茅的。
柳含煙,楊含翠,同是留香院的紅牌名花。
但柳含煙自從成了徐義的禁臠後,連走馬章臺的公子王孫也不敢到含煙小閣走動,以免引來無妄之災。
王孫公子怕痞氓,痞氓怕巡捕,巡捕怕王孫公子;這就是秦淮風月場的普遍存在現象了。
留香院從昨晚開始,便已出現緊張的情勢,一些有身份的老恩客,皆接受勸告暫且在近期迴避,換了一批不三不四的嫖客。
龜奴、保鏢、鴇婆、僕婦,也都更換了一部份新人。
四個徐家的打手,接走了雍不容之後,留香院表面上依然歌舞昇平,暗中仍存留着緊張的氣氛。
直至四更初,暗中戒備的人才失望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扮龜奴的人,剛從含翠樓側的小院子撤出,準備返回住處歇息。
院子的角門影乍現,像平筆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地獄鬼魂。
青布包頭,腰間繫了一條怪青帛。是青袍,脫下纏在腰間,可以權充腰帶,解下穿在身上便成了長衫。
兩個假龜奴相當機警,立出聲發出警號,兩面一分,堵住人影的兩側。
“什麼?”兩人同聲沉喝。
“天地不容。”乍現的人影刺耳的怪嗓音,入耳像有鋼錐貫耳:“你們,等得很辛苦,在下總算下令諸位失望,眼巴巴地趕來送死啦!”
“閣下不可能是天地不容。”堵在右面的人冷冷地說:“你是天地不叫,變着嗓音說話瞞不了人,你是來接應天地不容的,沒錯吧?”
天地不收,名頭比天地不容差遠了。
龍絮絮一時童心大起,取名爲天地不收,只露了幾次面,並沒幹出轟動南京的大事,所以不能與天地不容相提並論。
“站在這裡的,是貨真價實的天地不容。”人影大聲說:“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曉。喂!
你們知道我天地不容的來意,是嗎?”
“咱們不會理會你的來意,只要和你談談……”
“天地不容沒有談的習慣。”
“你會談的,因爲對你極爲有利。”
“好,你說,談什麼?天地不容對有利的事,是頗有耐性的。”
“請閣下天亮之後再來。”
“爲何要等天亮?”
“因爲敝長上目下不在此地。”
“抱歉,天地不容沒有天亮再談的興趣。”
“閣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敝長上不在,誰也作不了主,怎麼談?”
“那麼,天地不容辦要辦的事。”
“閣下……”
“天地不容要帶走楊含翠姑娘,你們反對嗎?”
“閣下不要得寸進尺……”
“去你孃的得寸進尺!天地不容辦事有自己的方式,那能聽你們的擺佈?閃開!”掌一伸,不但不進擊,反而向下一挫,幻化爲一縷淡煙,向後疾退。
這瞬間,兩人雙手齊場,四隻手射出四種暗器,形成交叉攢射的電虹。
兩人面對面以射暗器,如果不採用交叉發射,對面的人必定遭殃。
一般情勢估計,兩面夾擊極少同時使用暗器的;這兩位仁兄居然用上了,可知必定是暗器大行家。雙方的默契極爲圓熟,決不會誤傷自己人。
可是,暗器全部落空。
天地不容貼地疾退的身影,在兩丈外突然重回原地,而且恰好在暗器交叉飛越的後一剎那重現!
黑暗中,連目力最佳的人也無法看清。
右面的人剛看到幻現的人影,左耳門便捱了一劈掌,昏厥的前一剎那,覺得胸衣一緊,被堅強有力的大手劈胸抓住,身形立即飛起。
卟一聲響!
扔飛的身軀重重地撞擊左面的人,天地不容如影附形跟到,一腳掃中左面那人的腰脊。
脊骨發出可怕的折裂聲,與撞來的人同時摔倒,跌成一團再滾動分開。
“哎……啊……”斷了腰脊的人狂號,躺在地上掙扎難起,脊柱已折,這輩子算是廢定了。
天地不容的身影,已平空消失了。
含翠樓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樓上,是楊舍翠姑娘的香閨,這種一擲千金的美人窩,佈置之豪華不可言喻。
沒有任何燈火,什麼也看不見。
但天地不容知道身在何處,那濃濃的醉人脂粉香已說明他已在香閨裡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既然敢來,不達到目的怎肯甘心?
含翠姑娘當然不可能仍在香巢內等他,等他的人,將是極爲可怕的天道門最精明的殺手。
他是希望這些殺手,能告訴他計算天地不容的內情秘辛,天地不容替龍江船行出頭,與天道門毫無於連,他需要找出合理的解釋。
剛準備亮火摺子,現身引殺手們與他面對面打交道。
驀地萬籟俱寂,一切的聲響,似乎在同一瞬消失了。
風聲、蟲嗚、鼠叫聲,隱約的人聲,甚至小院中那兩位受傷的人的叫號……在同一瞬間消失了。
耳中突然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連氣流在耳鼓內的流動聲息也不存在了。
靜得令人心中發寒,毛髮森立!
似乎已置身在天地之外,或者到了某一個未知的世界;是一種完全很陌生的恐怖世界中;
這種世界,會在某些人的夢中出現。
好黑,好靜。
也許,人死了就會進入這種絕對沉靜的未知世界。
當這種現象出現時,人的正常反應,可能是駭絕驚怖,或者意義模糊,也許懷疑自己已經死了,靈魂正飄蕩蕩離開軀殼。
絕對黑暗中,徐徐出現一點模糊的星光。
徐徐地,緩慢地放大、放大、放大……
星,終於像月一樣大,光度也在擴大。
可是,這種光卻沒有照耀的能量,除了本身的光可見之外,其他各處仍然是一片漆黑。
光球仍在緩慢地漲大,中間有逐漸明朗的線條出現。
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像是氣息已絕的殭屍。
終於,光球變成一個人的形態,徐徐放大、擴張……。
不久,便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是一個盛裝的風華絕代美人,放大至正常人大小,這才停止放大。
珠翠滿頭,羽衣翠裙,亭亭卓立,豔光四射。
看臉蛋,似曾相識,但卻又無法舉出具體的特徵,無法分辨到底像誰?
他心中,突然想起了龍絮絮。
不錯,這位麪人的面龐,確有七八分酷似龍絮絮。
心念一轉,想到了天都玄女的女徒小佩。
不錯,真有八分酷似小佩,雖則穿得像女花子小佩。
對了,是像極了那位計算他的粉頭,用五毒暗算他的粉頭,那粉頭本來就有幾分神似小佩。
心念再轉,想到了徐霞。
半點不錯,眼前這位麗人的臉蛋,就是徐霞。
不管他想到誰,眼前這位風華絕代的麗人就像誰!
除了麗人本身清晰可見之外,室中仍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仍是絕對的靜,似乎他已處身在莫測的妖異境域裡,天地已不復存在。
“你要見我?”麗人終於說話了。
是一種他從沒聽過的怪異聲浪,一種不屬於人間世的聲音。
“是的。”他竟然也用同一種聲浪回答。
“爲何?”
“我要知道內情。”
“什麼內情?”
“你們爲何要計算我的內情。”
“你的出現,對我們是不測的威脅。”
“所以……”
“所以,我們必須排除一切影響安全的威脅。”
“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是嗎?我不以爲然,換了你,你也會這麼做,防患於未然,這是每一個人必須作的正確打算。現在,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
“與我攜手合作。”
“你的意思……”
“合作。”
“合作什麼?”
“雄霸天下,唯我獨尊。”
“我拒絕。”
“拒絕的後果你知道嗎?”
“如何?”
“你必須死,死人是無害的。”
“我鄭重警告你,我不想多管閒事,但災禍臨頭決不退縮,我有權以同樣的手段回報,以牙還牙,我說得夠明白嗎?”
“夠明白了,你已經失去機會了。”
“是嗎?”
麗人的身影,立即開始縮小,隱沒……
最後變回一星星光,然後重行放大,顯現。
可是,卻換了一個人!
一個妖豔絕倫,媚態橫生動人情慾的絕色美女,身上穿的蟬紗彩裙半透明,隱約可見裡面穿的胸圍子。
胸圍子下端掩住下體,沒穿褻褲,白藕似的一雙玉腿若隱若現,微風揚起裙袂,令人目眩神移,魂不守舍。
一聲蕩笑,蟬衣裙袂飄揚,妖豔女郎隨着銷魂蕩魄令人氣血賁張的蕩笑,張開雙臂以妙曼的舞步,向他懷中撲來。
投懷送抱春色無邊,濃香令人心蕩神搖,他像個呆瓜,他的意識已陷入了模糊的境界裡。
蕩笑太怪異了,尤其是在絕對靜與絕對黑暗中,這種笑聲具有撕裂神經,令人失去自制的能力。
聽來的確不像是陽世間的聲音。
接着,全室陡然亮起青綠色的光芒,光源不知來自何處,滿室妖異的幽光令人毛髮森立,膽落魂飛。
不知身在何處,反正決不是人所熟悉的地方!
驚魂懾魄的蕩笑,加上妙異的潛室幽光,已經足夠把膽氣不夠的人嚇昏。
何況還有另一種令人神智與軀體陡然崩潰的詭異力量發出,強烈無比無可抗拒,具有摧毀生靈的強大威力。
同一瞬間,背後強烈無比的打擊及體。
聲、光、打擊力量,幾乎在同一剎那間向他集中。
以泰山壓卵雷霆萬鈞的聲勢,集中向他攻擊,要在剎那之間粉碎了他的精神與肉體。
妖豔女郎也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近身,纖掌本來應該是可愛的,這時卻變成勁道足以碎鐵溶金的奪魂魔手,按上了他的胸膛,可怖的震撼力道及體。
一聲狂震,樓板承受不了如山勁道的重壓,突然向下崩裂、陷落。
他身後同時受到兩個人的無情內家真力攻擊,前面同時受到妖豔女郎的怪異奇功猛然襲來。
本來已受到聲光兩種奇異力量,震得精神與肉體皆達到崩潰邊緣,突然向下沉落,像是變成了骨粉肉屑般消失了。
不但樓板崩陷,屋頂也在強烈的震撼下坍倒。
傳出一陣驚呼,樓上樓下隱伏的人一陣大亂,在塵埃中滾滾的斷木、碎磚飛墜中拼命逃啦!
雙方的耐性都極爲驚人。
自初更至四更末,四個時辰中,大宅毫無動靜。
死一般的靜,沒有任何人走動,看不到任何燈火。
終於,主人失去耐性了。
五更起更柝聲傳出,大廳突然火光閃動。
每一處院落、屋頂、廳舍、走道,都有人現身監視。
這些人的行動十分迅疾,似乎在片刻間就出現在每一處需要監視的位置,顯然事先已有周密的準備。
這時,燈火通明。
該有燈火照明的地方,皆點起了燈火。
一聲信號傳出,各處的人開始走動,搜索每一處可以藏匿的所在。
大廳前面的院子頗爲廣闊,擺設有不少盆栽,以及玲瓏的花壇。
中庭甚至有十餘盆巧奪天工的盆景,圍繞着一座型式有如拜天壇,不知作何用途的建築。
由於院子沒有地方可以藏身,而且一直就有人伏在四周監視,有人走動無所遁形,因此搜查的人忽略了院子。
但四周仍有現身警戒的人,監視這院子裡的動靜。
負責埋伏監視的人,曾經目擊雍不容進入黑暗的大廳,之後便不再外出。
決不可能在四周有人潛伏監視下,偷偷退出而不被發覺。
而且,院子裡無處可以藏身。
大搜全宅,卻忽略了院子。
而在形如祭天壇的右側,一盆盆景與壇腳之間,卻蜷縮着一個隱約的人影,軀體縮小至最大限。
似乎比一頭蜷臥的犬大不了多少,如不留心察看,即使經過盆景左近,也不知道有人蜷縮在盆腳下藏身。
他是雍不容,渾身散發出怪味道,衣褲溼了又幹,幹了又溼,因此穿在外面的青衫似乎曾經上了漿,干時硬梆梆地,異味令人聞之反目。
沒人發現他,他像已沉沉入睡,好夢正甜。
天將破曉。
全宅仍在亂。
全宅仍然燈火通明,大院子四周所懸掛的八盞照明燈籠,大蜡燭燃燒甚旺,照亮了整座大院。
三個頗有身份的人,揹着手一面走一面交談,緩步向拜天壇接近。
拜天壇高有七級,頂端壇中心放置有一隻千斤石鼎。
三人拾級而上,站在石鼎旁仍在交談。
“上起承塵,下抵每一個地窖,全都搜遍了。”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說:“就是不見有人。難道說,人真逃掉了?”
“所有警哨,皆肯定表示沒有任何活物逃出。”另一個粗壯的人說:“人一定還在,決不可能逃出而不被發現的。
該死的!我不相信這小子真會五行遁術,天一亮再徹底搜查,一定可以把他搜了出來。”
“可能永遠搜不出人了。”爲首的人說:“人一定逃走了,而且死在別處。相信天亮後不久,就可以知道真象了。”
“管事的意思……”
“屆時自知,不必知道的事,不要多問。”
“咦!那是什麼?”身材粗壯的人向壇腳下的盆影一指:“好象是……
“是人。”爲首的管事大叫,一躍而下:“大膽,敢躲在這兒偷懶睡覺。”
卟一聲就是一腳,踢在雍不容的大腿上。
“哎喲!”雍不容大叫而醒,急急爬起。
人一站起,燈光明亮下無所遁形。
“是你……”踢他的人驚呼。
他急竄而走,像出了穴的鼠。
“是雍不容,捉住他……”另一個大叫,飛撲而上,沒想到他突然折了向,一撲落空。
全宅再次大亂。因爲雍不容已轉入廳中。
天亮了,搜屋的行動也結束了。
全宅三十位男女,居然搜不出一個健壯的大男人。按理,連老鼠也不可能藏匿在屋子裡而不被發現。
只差沒有把地皮翻過來而已,所有的人實在感到無比的憤怒和難堪,有些人快要氣瘋了。
潛伏守候了一整夜,再徹底的搜查全宅,結果是:要搜的人竟然在院子裡不可能藏身的地方睡大頭覺,僅憑這一點就會把人氣瘋。
天雖然亮了,內院某些房舍仍需要點燈。
兩名侍女打扮的女郎,在內房伺候徐大小姐梳洗畢,端了洗漱用具進入內間清理。
房中只剩下徐霞一個人,坐在妝臺前對鏡勻臉。
在銀燈的照耀下,她發現本來明亮的鳳目,眸子出現了一些紅絲,那是睡眠不足的症候,一種愛美女人的最討厭症候。
“都是他害的!”她憤憤地說。
守候了一夜,當然有點睡眠不足。
叩門聲三響,她本能地轉首回望。
侍女在內間,怎會有人叩門?
她大吃一驚,倏然而起。
本門關着的房門已經大開,門內站着邪笑着的雍不容,臉色有點蒼白,叩門的手仍附在門上。
人已進來了,叩門是惡作劇的舉動。
“喝!你的香閨並不怎麼樣嘛!比留花院那些姑娘們的繡房差遠了。你這南京女強人的香閨,實在缺乏引人遐思的女人味。”
話說得充滿邪味,簡直不像話,以往可憐蟲的形象完全消失,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
“你這該死的賊胚……”她憤怒得像就踩了尾巴的貓,急衝而上。
她忘了自己衣裙不整,忘了只穿了褻衣褻褲,急怒之下忽略了滿身春光,剛洗漱還沒正式穿着衣裙。
這光景怎能與一個大男人動手動腳打鬥?
雍不容話說得缺德,說她的香閨缺乏引人遐思的女人味,未免形容過份。
至少她這成熟少女衣裙不整的俏麗胴體,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的大男人色授魂與,神魂顛倒不克自持。
這一衝上的舉動,也真夠瞧的啦!
她半露的酥胸跳蕩,妙相畢呈。
雍不容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急色鬼,面對這位噴火女郎不動絲毫情慾,雙手向上一拋一揮,灰霧四涌。
“迷魂粉來也!”雍不容笑着叫。
徐霞大吃一驚,以爲真是迷魂粉,雙掌本能地向前推拍,她屏住呼吸立即向後暴退幾步!
上次交手,她沒佔上風,這次也不妙!
雍不容猛撲而上,像一頭撲向獵物的豹,暖玉溫香抱滿懷,一雙鐵臂連手帶腰抱得結結實實。
“哎呀!”
徐霞羞急地驚叫,只感到渾身發軟,發僵……
這輩子她那嘗過這種滋味?砰然大震中,兩人摔倒在地,是被雍不容撲倒的,把她壓在下面精彩絕倫!
雙手抱在她敏感的脅肋部份,手指略動她就受不了,氣血一陣翻騰,失去了用勁反抗反擊的力道。
“快來救……救我……”
她狂亂地叫,手掙腳蹬作絕望的掙扎。
內間裡搶出驚慌失措的兩侍女,大驚失色。
“退回去,不許上。”雍不容大喝:“你們不希望徐大小姐見不得人吧?”
右手掐住她的咽喉,右手按住她的面孔,食指與無名指的指尖,落在雙目搭住眼皮,只要往下一按,這一雙又動人又帶煞氣的明眸算是完了。
“天殺的!你……”她依然強橫。
高不容掐住咽喉的右手向下一滑,按上她半露的酥胸徐徐增加了壓力、嘿嘿邪笑。
“你……不……不要……”她快要崩潰了:“你……你們退回去,退……”
兩侍女不敢不退,惶恐地退入內間。
“這纔對。”雍不容笑說,猛地跳起來,乘勢把她抓起向牀上一拋。
她反應恢復了,但不抓牀口春凳上的衣裙穿,卻抓枕邊的劍和百寶囊。
“你如果不放乖些,一定剝光你。”雍不容抓起妝臺的銀燈:“放上一把火,要鬧就鬧大些!”
反正我是秦淮河的混混,什麼壞事都可以做得出來,誰怕誰呀?
你怎麼還不趕快穿妥衣裙,就這樣在我的面前打情罵俏的呀?哈哈!我當然是喜歡啦!”
“你……你給我滾出去……”她羞憤地尖叫。
“唷!我原以爲是你老哥徐義派人找我的,豈知卻是你的主意。請鬼容易送鬼難,你請我來,卻又要我滾出去,沒那麼容易。”雍不容擺出潑野像:“留香院那條街上,最少也有百十個尋芳客,目擊你徐家的人出面請我的,我要出去把今天的事如此這般一說,徐大小姐,你要我怎麼說呢?”
她羞憤難當,惶急地、手忙腳亂地穿衣裙。
“你死了,就沒有什麼好說了。”她一面穿衣裙,一面咬着銀牙說:“我一定要殺死你,一定。”
“我知道你會,你是個絲毫不遲疑操劍殺人的母老虎。”雍不容轉身往外走:“我在小花廳等你。”
她抖手就發出三枚攢心針,確是氣壞了。
就有這麼巧,雍不容恰好順手帶上門,針也恰好釘在門上,無意中逃過一劫。
雍不容坐在雅緻的小花廳等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沉重的齊眉棍。
院中其他的人已得到警訊,齊向內院集中,但未獲召喚,他們不便擅自向內院裡面闖入。
屋頂與偏院廂房等處,打手們提刀握劍,形成嚴密的包圍網。
這次,他跑不掉了,插翅難飛。
他以爲徐霞一進花廳,很可能先發射暗器,再揮劍憤怒地狂攻猛砍。
估計完全錯誤,廳門開處,他的眼前一亮,香風撲鼻,沒有暗器飛來,沒有劍光閃爍。
他真的不敢相信!
眼前出現的風華絕代少女,是南京城人見人怕的母大蟲徐霞。
經過巧手打扮的徐霞,比那天在途中等候問罪時更爲出色,更爲豔光四射,這纔像一位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啦!
這纔是人見人愛女性味十分的青春少女,明豔照人的面龐留有三五分羞意,更添三五分醉人的綽約風華。
美麗的女人總是讓人憐愛。
她蓮步輕移,翠裙款擺,俏巧地出現在他面前,衿持地低頭嫣然羞笑。
唯一隱約保持的往昔形影,是那雙動人的秋水明眸,在渾身散發出來的高貴雅緻風華中,明眸依然隱約可見英氣流露。
“老天爺!我可變成賊頭賊腦打悶根的混球了。”他苦笑,將齊眉棍向壁根下一丟:
“古人形容美麗的女人,說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天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我知道,你是我所見過的女人中,最美麗最動人的大閨女,沒錯。”
“謝謝你的誇獎。”徐霞有教養地微笑,往昔的驕傲自負橫蠻霸氣一掃而空:“人是應該隨年歲成長而有所改變的,希望今後親朋們不要把我仍然看成母大蟲。”
“是啊!人總是會長大的,除非命該夭壽。”他頗有感慨地嘆了口氣:“徐大小姐,可否將把我找來的原因見告?”
“你到留香院找楊含翠,是嗎?”
“是的”
“你知道我三哥在留香院不三不四。”
“是的。”
“最近,我三哥很少到那兒鬼混了,因爲留香院可能已經成爲天道門的活動秘窟,我不希望你再到那種地方走動,更不希望你遭到意外的傷害,所以我派人在留香院附近阻止你進去。”
“哦!你知道天道門在留香院建了秘窟?”他頗感意外。
“是的,我三哥發現的。昨晚,他們計算了天地不容,目下正在搬拆崩坍了的含翠樓,聽說把天地不容活埋在裡面了。本來我以爲你是天地不容,沒想到另有其人。”
“哦!原來你把我引來,用意是想證明我是不是天地不容?”
“是的。”徐霞坦率地說:“這是我三位哥哥的意思。人怕出名豬怕肥;目下大勝鎮徐家與龍江船行,已取代了南京雙豪的地位。
總有一天,會與天道門發生利害或權勢的衝突。假使你是天地不容,希望你能站在我們的一邊,人不親土親,胳膊往裡彎,是不是?”
“我不是天地不容,你失望嗎?”
“不,我已經發覺,你以往從不表現自我,甘心受人欺負,原來這是你大丈夫虛懷若谷的良好德性所使然,其實你是身懷絕技,深藏不露的草野奇士,我高興有這種好朋友好鄰居。”
“別挖苦人了。”他苦笑:“不錯,我的確身懷絕技,能躲、能逃,能捱得起揍,能用心計,能撒野放潑,能……”
“你有完沒有?”徐霞笑嗔:“我問你,那位替你管家的小丫頭,目下在何處?”、“她呀?我一搬,她就走了。”
“她是千手飛魔的女兒,沒錯吧?”
“她沒說,我怎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他推得一乾二淨。
“你騙人。”徐霞盯着他笑:“我猜,你與千手飛魔一定有些什麼淵源。”
“你完全猜錯了,我在龍江船行做了五六年小夥計,從來不曾與稍有名氣的人打交道。
我敢打賭。連周東主也不知道千手飛魔是圓是扁。”
“你爲什麼要到留香院來找楊含翠?你花銀子請牛鬼蛇神打聽她,有何特殊的理由嗎?”
“很抱歉,我不便說。此事有關風與月,你一個大閨女最好裝聾作啞。哦!你說天地不容死了?”
“是的,你……”
“哈哈!妙極了。”
“妙什麼?”
“今後,我可以正式取代天地不容了。”他離座而起:“這次多有得罪,休怪休怪,告辭。”
“請留一早膳……”
“不必了,謝啦!徐大小姐,今後請不要再派你那些打手保鏢跟着我,免生誤會。再見。”
不管徐霞是否願意,他匆匆急步出廳走了。
兩位侍女站在廳,留意徐霞臉上的神色變化。
徐霞的秋水明眸中,雖然仍有英氣流露,但多了另一種神采;一種表情豐富而複雜的神采。
“小姐,爲何不留下他?”一位侍女遲疑地問。
“時辰未到。”徐霞似乎不想多加解釋。
“那天地不容……”
“他不是天地不容。”
“至少,他很可能是天地不容的黨羽。迄今爲止,咱們仍然無法證實誰是真正的天地不容。
既然另有一個天地不收,因此天地不容很可能不止一個或兩個,誰都可以冒充或自稱是天地不容。”
“你是說,死在含翠樓的人,不是真正的天地不容?他纔是真的?”
“小姐認爲無此可能嗎?”
“我會慢慢找出真象的,不必操之過急。”
“小姐不會真的喜歡他吧?”
“胡說!”徐霞粉臉一紅,眼神百變:“去辦你們的事,我要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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