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姚遠的理念就是,物有所值。
你覺得我做的衣服貴,你就去商店裡買。但商店裡買到的衣服,絕對穿不出量身定做衣服的樣子來。
他的這個規定,讓小慧她們的活減少了至少一半,可是由於增加了加工費,收入上並沒有減少多少,小慧她們反倒清閒不少。
他就是讓小慧她們清閒一些,好專門抽出人來,去代工戶那裡送收內衣材料。
從春末到秋初,他的內衣生意一直挺紅火。
由於他嚴格控制生產數量,也嚴格控制製作質量,淘汰一批做的不合格的代工戶,內衣生意一直處在一個供不應求的狀態。
雖然每月只掙幾百塊錢,可那時候的幾百塊錢,頂現在幾萬塊錢不止,他也就知足了。
在時代沒有公開允許的時候,將生意控制在一個小規模範圍內,少招惹麻煩,這是必須的。
同時,他也在耐心地等待着這個什麼都不允許時代的結束。因爲他知道,這時代結束已經不遠了。
一旦這時代結束了,他要擴大規模,就需要大量的人手。不僅需要服裝加工方面的勞動力,還需要店面經營、服裝裁剪和設計一類的專業人才。
以後,他還要設想引入設備,將服裝加工機械化,工廠化,那需要的人員和人才可就多了。
他知道,隨着三中全會的召開,新時代的到來是迅猛的,發展也是迅速的,幾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連世界都會爲之震驚。
所以,他現在就要考慮人才方面的事情。
邵玲雖然一直在上礦機的輔導夜校,可是,有時候還是有些問題要過來請教姚遠。
要考大學的礦機青年,實在是太多了,一間教室裡擠得滿滿當當,還有好多沒有座位,站着聽課的。
在這樣一個環境裡,輔導老師是沒有時間對所有學生進行單獨輔導的。邵玲遇到課上聽不明白的問題,還是要來找姚遠。
當然,老是麻煩人家,她也不好意思。就算她和姚遠一起工作過,無論怎樣熟悉,或者怎樣不分彼此,但還有抗抗呢。
所以,她只能把不會的問題攢着,攢一個星期,然後再來姚遠家裡一次,讓姚遠教她。
教邵玲問題的時候,姚遠就忍不住給她灌輸一些將來資本市場會迅速發展的理念。
你考上大學,成爲動亂以後第一批國家培養的人才,將來一定會有好的工作。
如果你學文,不進入工廠的話,將來成爲國家幹部,甚至是省市級別的幹部,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做爲國家幹部,你身份、地位肯定有了,可也要拿死工資,操心受累。
如果你不想要身份地位呢,將來畢業了回來,咱們就一起幹。
我不能給你公職地位,但我敢保證你將來掙到的金錢,是你現在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這個錢是自己真正憑本事掙的,花着安心。
你會擁有自己的轎車,自己的別墅,甚至會在國外有自己的豪宅,全世界去旅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邵玲和他在一起工作,形影不離地呆了四五年,好人也讓他教壞了。對他這套資產階級思想,早就深信不疑了。她纔不要什麼公職,不要掙那些提心吊膽的錢。
只要有錢,她當然更喜歡全世界去走走,長見識了。
邵玲就決定,考上大學也要學習關於服裝一類的專業,將來回來和姚遠一起創業。
姚遠看中邵玲,不僅是因爲他們的工作友誼,更重要的是邵玲容易接受新思想,並十分聽他的話。
在現代企業管理當中,找一個對自己沒有異心,聽自己話的隊友,比找一個高端人才要難不止一百倍。
真正的管理,是寧可要豬一樣聽話的隊友,也不要有異心的人才的。
既然邵玲願意回來跟着他幹,他就有意無意地開始泄露天機,把語文將來的試題透露出來,重點給邵玲多講幾遍,讓她記熟練。
那時候學生的素質,不是現在可以比較的。好多高中生都跟抗抗差不多,連初中文化都達不到,也就是小學水平。
所以,當時國家纔會規定,初中生和高中生一樣,都可以參加高考。
有這個天機泄露大師,還專門指導她的數學和英語,邵玲從五百七十萬人裡脫穎而出,應該不是很困難。
這一切,本來是姚遠爲抗抗量身定做的,可是抗抗懷孕了,他只好把希望寄託在邵玲身上了。
當然,抗抗也不是沒有事情可幹,在家裡看着搖搖的同時,還能監督着小慧她們做衣服,哪個地方不對了,她可以及時發現。
她畢竟已經達到了可以自己設計裁剪服裝的地步了,對服裝的構造和一些製作技巧,就不是小慧憑着聰明可以做到的了。
姚遠就專心培養抗抗怎麼去管理別人,怎麼去掌握別人的心理。
一個合格的管理者,掌握並運用別人的心理,是相當關鍵的第一步,科學和管理理論倒不見得最爲關鍵。
你自身不見得什麼都懂,但你會使用所有具有專業特長的人員,讓他們把自己的特長髮揮出來,爲你服務,這纔是管理的目的。
所以,好的管理者,都是結合自身的性格,有着自己獨特的手段,一味照抄書本和理論,是成不了合格管理者的。
抗抗雖然不是那麼聰明,但有姚遠這個老師,又有無以倫比的耐心,不斷言傳身教,每一天在枕邊上都能給她灌輸實用的道理,抗抗成長起來就不費什麼事,將來獨立去管理一個服裝公司,應該不是問題。
這一年的冬天,高考終於開始,礦機子弟中學,就是區裡的一個考點。
那一天之前,下了一場大雪,公路和各個村莊,都是一片白雪皚皚,天氣也變得異常寒冷起來。
我們這個時代,城市的發展飛快,各式各樣的建築,佔據了過去好多的土地。到處都是水泥鋼筋的高樓和公路,向外散發着熱量。
所以,即便下一場大雪,也會因爲周圍不斷向外散發的熱量而很快化掉、消失,使我們再也看不到這白雪覆蓋和嚴寒了。
儘管天氣寒冷,可並不影響莘莘學子們參加高考的熱情。
早上的時候,各村的考生們,就三五成羣地從村裡出來,穿着藍布棉襖,帶着厚厚的棉帽子,揹着軍綠的書包,手揣在袖筒裡,嘴裡不斷向外冒着呼出來的白氣,踩着地上厚厚的白雪,向着學校的方向前進。
地上的雪被學子們踩的“咯吱”作響,最終變成一條白白的,通向南邊公路的小道。
公路上沒有汽車,只有不斷彙集起來的應考學生們。女孩子穿了棉襖棉鞋,帶着不分指頭的棉手套,頭上還要圍上一條毛圍巾,只把眼睛露出來。
公路上沒有現在這麼多的車輛碾壓,雪不會融化,也不會被壓實,和村子裡的積雪一樣鬆軟。只偶爾路過的車輛,在公路中間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而公路邊上,跟村裡一樣,被學生們走過的腳印,踩踏出來一條窄窄的小路,一直通向四村的子弟中學那裡。
抗抗雖然沒有報名參加高考,可是,她還是想感受一下高考的氣氛,已經和邵玲說好了,陪着邵玲一起去參加考試。
這時候,抗抗已經有些顯懷了,穿上棉襖棉褲,肚子就微微向前挺着。姚遠不敢讓抗抗一個人去,就只好在她身後跟着,唯恐她被雪滑倒摔了。
其實,地上雖然有厚厚的積雪,還真不怎麼滑。可姚遠不敢大意,在邵玲和抗抗身後,一步不離地跟着。
那時候,學生參加高考,就跟現在的學生參加個普通考試一樣,是不會有家長跟着的。家裡都孩子多,大人們也不可能照顧過來每一個孩子。
邵玲是家裡的老小,又在清潔隊幹讓人瞧不起的掃大街的活,本身就沒有多少朋友,姚遠就算她最好的朋友了。抗抗要陪着她去考試,姚遠也跟着,她當然高興了,也能爲自己增加不少的信心。
她和抗抗在前面走,姚遠就在她們屁股後面很近的地方跟着。不時看抗抗走的不穩當,還要上前扶抗抗一把。
抗抗就回過頭來說:“我還沒到走不動的時候,你別大驚小怪好不好?”
姚遠就衝她和邵玲傻笑,但她們開走,他還是要那樣跟着。
抗抗見說不說的不管用,就不搭理他,只顧和邵玲說話,囑咐她別緊張,一路往前去了。
抗抗隨姜姨,活潑好說,朋友也就多。路上碰到了,人家就問:“抗抗,你也要去考試啊?”
抗抗就笑,然後說:“我都孩子媽了,還考啥試啊?我這是陪着邵玲去考試,順便感受一下高考的氣氛呢,畢竟這也是歷史第一次嘛!”
從抗抗回答人家的話裡,姚遠也能聽出抗抗心裡有一絲遺憾。不能上大學,抗抗是不能完全釋懷的。
抗抗心裡,也的確是這樣想。可是,要她離開自己的愛人四年,這個現實對她來說,又太殘酷了。
不知度過了多少的不眠之夜,抗抗終於決定,她不能離開姚遠,也不能離開搖搖,一個人去過大學的生活。
可是,她突然說不去上大學了,姚遠肯定不會同意。
爲了她能上大學,姚遠幾乎把能做的都做了,還得爲了她,整天哄着她媽,儘量不讓她媽給抗抗臉子看。
這時候,她如果自己說不去考大學了,她怕姚遠不高興,更怕自己這個決定讓他誤解了,覺得自己就是不想上進,瞧不起她。
怎麼辦呢?怎麼才能即不用離開姚遠去上大學,又不讓他知道是自己故意不想去的,不生她的氣呢?
最後去夜校學習的那段日子裡,其實抗抗的心思,已經不在學習上了。她那小腦袋瓜裡,正冥思苦想地琢磨逃避高考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