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湖被炸開造成了一次可怕的山洪爆發,滿池的湖水從懸崖上奔騰而下的氣勢絕不亞於怒吼的千軍萬馬!洪水攜帶着無可抗拒的力量,所有出現在它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都在瞬間被這力量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шшш✿ тt kдn✿ CO
羅飛曾在禰閎寨中見識過山洪的厲害,而那次山洪的規模與眼前的這次相比,無異於涓流與瀾滄江的區別。
這咆哮的洪水如果衝入哈摩族人的村寨中,那毫無疑問會是一場滅頂之災,居住在池畔的所有村民將無一倖免!
水勢漸漸止歇後,震人心魄的巨響仍在山谷間連綿回『蕩』,雖遠去卻又良久不絕。
羅飛等人怔怔地站着,目光看向遠處的被炸開的懸崖以及洪水消逝的山谷,神情恍惚,彷彿仍在夢中一般。
是的,他們都剛剛經歷的一場夢,一場與死神相約的惡夢!
然而死神卻如同開玩笑一般,與他們打了個照面後,便又匆匆地擦身而過,遠去無蹤。
懸湖並沒有傾覆在哈摩族人的頭上,大部分的山洪越過了恐怖谷所在的矮山,向着西南方向的山谷而去了。
死裡逃生的衆人此時臉上的神『色』除了駭然,便是訝異,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似乎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千百年來,從懸湖頂部溢流出來的湖水一直都是順崖壁而下,注入矮山北面的山池,可是今天晚上,當懸崖被炸開之後,墜落的湖水爲何卻能越過那座矮山?
目睹了山洪奔涌的整個過程之後,羅飛心中已如明鏡般雪亮:勢能!是懸湖自身所蘊藏的勢能使得哈摩村寨躲過了這場劫難。
當懸崖被炸開後,湖水脫困而出,在下墜的過程中,重力勢能迅速地轉化爲流速,而在其下方,恰好又是一段平滑的圓弧形山壁,原本往下的山洪在流經這段山壁之後,已具有了相當的水平初速度,正是這水平初速度使得洪水在脫離了山壁之後,仍能向前方飛躍出很遠的距離,最終越過了矮山,衝入了山谷的另一邊。
這個道理便如同接在自來水籠頭上的彎曲的弧形皮管。當開關擰得很小,水流涓細的時候,水中的勢能都在與管壁的摩擦中被消耗了,所以最後從皮管中流出來的水初速度很小,只能無力地滴落在管口正下方;相反,如果把開關擰大,最後從管口中流出來的水則可以借勢能澆到前面很遠的地方。
安密雖不像羅飛具備物理學的知識,但他大致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在最初的駭異心情略微平定之後,從他心底涌起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他情不自禁地用哈摩語言高喊出聲:“山洪往‘恐怖谷’那邊去了!惡魔想要淹沒我們的村寨,但偉大的神靈保佑着哈摩族,邪惡的計劃註定是要失敗的!”
衆多的族人此時也如夢初醒,他們附和着首領的話語,爆發出一陣齊齊的歡呼。
嶽東北伸手擦擦光頭上滲出來的冷汗,連聲嘀咕着:“好險,好險!差點把一條老命丟在了這裡!”
許曉雯剛纔也是被嚇得面『色』慘白,此刻稍稍回過了神,她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竟攥在了羅飛的手臂上。女孩的臉龐“倏”地又泛起了一朵紅暈,好在其時人人自危,誰也沒注意到她的這個舉動,她連忙把手縮了回來,同時用眼睛的餘光偷偷地瞟着羅飛。
羅飛的注意力似乎正集中在另外一些地方。他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後,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連忙把手伸到衣袍中,將在山洞發現的那張字條『摸』了出來。
“大祭司,請你看看,這上面寫了些什麼?”羅飛向索圖蘭問道。
索圖蘭接過字條掃了一眼,然後立刻轉交到安密手中:“安密大人,這是寫給你的。”
安密快速閱覽了字條上的內容,他的臉『色』一變,兩道目光冷冷地看向羅飛:“這是誰給你的東西?”
“沒有人給我。”羅飛如實回答,“我在山洞中發現的。”
安密不說話,只是打量着羅飛,多少顯出些不信任的神情。
“安密大人,我們應該相信這位來自遠方的朋友。”許曉雯終於忍不住說道,“如果他不是真心想幫助我們,剛纔又怎麼會冒着生命危險來告訴我們懸湖將被炸開呢?”
安密自然知道許曉雯的話是有道理的,但雅庫瑪事件在他心中無疑結下了非常深的芥蒂,他漠然地“哼”了一聲,然後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又轉向了那張字條。
這一次他看得很細,並且神情專注,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後,他擡頭問索圖蘭:“大祭司,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索圖蘭也在一旁看清了字條上的內容,沉『吟』半晌後,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多半是個陷阱,還是不去的好。”
安密微微一笑,忽然他轉過身來,高舉着那張字條,對着自己的族人們大聲說道:“你們還記得半年前偷走聖物的那個年輕人吧?他就是惡魔李定國的後代!現在他又回來了,並且給我下來了挑戰書!”
族人中起了一陣『騷』動,大家或驚訝,或氣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卻見安密把字條展在眼前,念起了上面的內容:“哈摩族首領安密:我是英雄李定國的後人李廷暉,我們三百多年的世代恩怨,還有雅庫瑪的死,都需要做個了結。今夜大變之後,我會在恐怖谷等你,你只能一個人前來,我們一起到那個山洞中,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族人中響起了一片咒罵之聲,有人高喊:“英雄是神靈獎賞給我們哈摩族勇士的榮譽,心如蛇蠍的惡魔,怎麼有資格自稱英雄!”
安密揮揮手,讓衆人安靜下來,然後他又說道:“敵人約我在恐怖谷決戰,索圖蘭大祭司說不能去。可我是阿力亞的後人,難道我會懼怕惡魔的力量嗎?我會去告訴他,什麼纔是真正的英雄!”
安密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一時間,族人們無不羣情振奮。那四個隨從更是拔刀在手,齊聲高喊:“大人,我們和你一塊去!”
安密卻擺了擺手:“不!我一個人去。對方只有一個人,我們如果倚多爲勝,難免會被外人恥笑。而且……”他又“嗤”地笑了一聲,“如果他被我們的勇士嚇破了膽,不肯出現,那不是麻煩了嗎?這麼大的叢林,他如果真的躲藏起來,還真不容易找到他呢。”
族人也跟着笑了起來,在他們眼中,首領無疑是世間最強悍的勇士,任何敵人如果出現在他的面前,都必將面臨覆滅的命運。
許曉雯和索圖蘭卻略皺着眉頭,對於安密的如此自信顯出了一分擔憂。
安密注意到了這兩人的情緒,他轉過頭,看着索圖蘭說道:“大祭司,請把你那不必要的憂慮收起來,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奉上送行的美酒。然後,你就靜待我勝利歸來的好消息吧。”
很快,美酒被端了上來。索圖蘭爲安密斟上了滿滿一大碗。安密一飲而盡,臉上紅光綻現,更增添了幾分豪氣。然後他將酒碗摔碎在地,對着族人說道:“哈摩的勇士們,我走了以後,村寨的守衛就交給你們,你們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讓狡猾的敵人趁虛而入。”
見衆人齊聲呼應,安密滿意地點點頭,隨後他叫過四名隨從,耳語一番後,又看了看羅飛:“羅,在很多事情有最後的結果之前,還是得委屈你一下。”
羅飛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只能苦笑着搖了搖頭,四名隨從走過來,將他的雙手又一次捆縛在了背後。
安密這纔算放了心,他接過一根火把,在族人們敬畏與期待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恐怖谷的征途。
三百多年前的聖戰中,阿力亞對李定國奇襲得手,後來又親自割下了對方的頭顱,獲得那場交鋒的完勝。時光荏苒變遷,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們的後代又將展開了新一輪的生死較量。
而這一次,誰會成爲最終的勝利者呢?
安密昂首挺胸,左手持着火把,右手緊緊的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他的步伐沉穩,目光堅定。當你看到他的時候,你會覺得他渾身上下都瀰漫着一種氣勢,一種無可阻擋的霸氣。
勇猛、智慧、憤怒的情緒,正義感、榮譽感、責任感,他幾乎具備了一個英雄賴以贏得勝利的所有條件,他有足夠的理由滿懷驕傲和信心去面對那即將到來的最終決戰。
有誰能知道,戰鬥的另一個主角,那個曾被關在昆明精神病院中的年輕男子,李定國的後人李延暉,他此刻又會是怎樣的狀態和心情?
除了被安排出去巡守村寨的勇士之外,幾乎所有的哈摩族人此時都聚集在祭祀場上,他們在等待自己的首領凱旋歸來。聖女已經康復,復活的“惡魔”也即將被擊敗,已經積攢了半年的惶恐和不安終於有機會在今夜煙消雲散了。
他們太需要這場勝利了。那些聽着聖戰傳說長大的族人們,部落英雄詩史般的故事已經成爲了他們生命中最爲榮耀的精神支柱,如果這根支柱坍塌,那麼對這些至今仍生活在叢林深處的人們來說,將會意味着什麼呢?
蒙沙也在此刻的人羣中,他對這個問題有着非同一般的體會。所以,當他看向村寨口通往山林的道路時,神情更加虔誠,目光中也更多了幾分急切。
羅飛同樣在等待。他爲了龍州市發生的病案而來,卻在這裡捲入了一場跨越百年的恩怨中。他原以爲自己已大致『摸』清了前後的脈絡,可今晚發生的一切卻又顯示出,自己對這場恩怨的複雜程度仍然是低估了。它像是一個早已形成的巨大漩渦,你可以感受到它,甚至身處其中,但你卻沒有力量阻止它繼續旋轉,沒有力量挽留那些在漩渦中即將被毀滅的東西。
這種感覺在羅飛以往的探案經歷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他甚至爲此感到一絲無奈和悲哀。他現在所能做的,也許只是儘量去保護那些原本無辜的人們,不讓他們被那可怕的漩渦所吞噬。
雅庫瑪、白劍惡、迪爾加、薛明飛、吳羣、趙立文……已經有太多的人死去,而活着的人又將面臨怎樣的命運?
羅飛的目光掃過哈摩族衆人,最後停留在許曉雯的身上。對方恰好也在看着他,兩人目光相遇,許曉雯立刻『露』出一絲寬慰和信任的笑容。然而這笑容卻令得羅飛心中一痛,他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一種事態即將超出自己控制的預感。
羅飛的心情產生了某些奇妙的變化。在他心中,那種與生俱來的好奇心第一次被另一種感情所壓制了。他突然希望安密此行能夠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讓一切就此結束,即便那些尚未解開的謎團可能因此而被永遠湮埋。
在衆人如此的心態中,經過漫長的等待,安密終於回來了。
此時已是深夜,山風淒冷,陰沉沉的天空中不見一絲星光。安密手執火把,從叢林中鑽出,向着衆人一步步地走來。他的步履很慢,看起來非常疲憊,但是行走的姿勢還算正常,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樣子。
“安密大人回來了!”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嗓子,族人們隨即一片歡騰,原本緊張的情緒此刻都放鬆了,人人笑逐顏開。
誰都可以想到,既然安密平安回來,那他一定是取得了與“惡魔”決戰的勝利。
安密對族人們的歡呼聲充耳不聞,他依舊是那樣慢慢地走着,他略低着頭,目光下垂,只看向身前三四米遠的地面。除了兩腳在交替邁動之外,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竟似一隻只會走路的提線木偶。當他越走越近,終於來到祭祀場中的時候,喧鬧的人羣安靜了下來,笑容在大家的臉上凝固住了,因爲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不一般的氣氛。
安密平安回來了,但這僅僅是針對他的軀體而言。而他的精神中卻有太多的東西消失不見了,驕傲、信心、勇氣,甚至尊嚴,統統已經與他無關。他像卑微的囚犯一樣佝着背,神情呆滯,與離開山寨時的英武霸氣相比,已完完全全是判若兩人。
“安密大人?”索圖蘭迎上前,忐忑不安地叫了一聲。
安密停下腳步,擡頭恍恍惚惚地看着索圖蘭,片刻後,他又將目光掃過周圍的族人們,他的眼神空洞,沒有任何光彩,那些受他關愛的子民似乎突然之間全都成了陌生人。
“安密,你怎麼了?你見到他了嗎?”羅飛意識到事情不太妙,大聲喝問。
這聲呼喊似乎讓安密略微清醒了一些,他轉過頭來,對那些看管羅飛的隨從們說道:“放了他吧……迪爾加的死與他無關,而且,那原本就是一個該死的人。”
隨從們連忙解開了捆縛羅飛的繩索,後者一邊『揉』着被勒得生痛的手腕,一邊滿腹狐疑地看着不遠處那個『性』情大變的哈摩族首領。
在場所有的人此時都是一頭的霧水,普通族民礙於身份不敢多言,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索圖蘭醞釀片刻後,再次邁步向前,幫大家提出藏在心中的問題:“大人,那個惡魔……您,已經擊敗他了嗎?”
安密身體一顫,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心靈的痛處,他沒有回答對方的提問,喃喃自語道:“惡魔……擊敗他?”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