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入夜之後,下了三天的大雨終於停了。
這對羅飛等人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爲了給即將到來的艱苦旅程儲備足夠的體力,他們早早收拾妥當後,便上牀休息去了。
老王知道三人要走,第二天特地多煮雞蛋,準備了豐盛的早餐。結房費的時候,老王又忍不住反覆叮囑了一番,看得出來,即使有寨主親自陪伴,這個善良的男人仍對羅飛等人的這趟“恐怖谷”之行充滿了憂慮。
羅飛三人的心情自然更不平靜。從昆明到龍州,再從龍州到禰閎寨,一連串詭異的事件接連發生,而真相仍隱藏在重重『迷』霧中,難覓端倪。恐懼症――預言――惡魔――血瓶――詛咒,事件中的這些要素像是一陣旋風,你僅僅接近了它的外圍,已能感受到旋風內那種充滿了恐怖氣息的神秘力量。
現在,衆人終於要向着那旋風的中心部位――“恐怖谷”進發了。
在那幾乎與世隔絕的叢林深處,從前發生過什麼,最近發生過什麼,將來又會發生些什麼呢?
有沒有人知道這所有的答案?
前往龍王廟的路上,三人都沉默不語,似乎各有心思。
羅飛想到了那個神秘出現,又神秘消失的男子。他究竟是誰?他來自哪裡?現在又去往了何處?他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遊客嗎?
他似乎想要和自己接觸,最終爲何又避而不見?他會不會也去了恐怖谷?如果是的話,那麼大的雨,他還要連夜出發,難道就是要趕在自己前面?
他居然沒有請向導,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熟知通往恐怖谷的路徑?
太多太多的疑問現在都無從解答。
一向饒舌的嶽東北今天也一反常態,變得安靜起來。這個對自己學術深信不疑的胖子,此刻的心情應該是最爲興奮和急切的。他爲什麼不說話?也許是心『潮』過於洶涌,連說話都忘了吧?
周立瑋呢?這個在學術界聲名顯赫的教授,居然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偏僻至近乎荒蠻的邊境之地。他這麼做值得嗎?他是爲了追尋恐懼症的根源嗎?或者就是要駁斥嶽東北的學術,捍衛科學的尊嚴?
會不會,他還懷有其他不爲人知的秘密呢?
白劍惡帶着兩個手下已經在龍王廟前的廣場上等待着。見到羅飛三人到來,他首先上前和周立瑋打了個招呼,然後指着天空說道:“看這天『色』,近兩天是不會下雨了。天隨人願啊,希望我們此行始終能像今天這麼順利。”
顯然,白劍惡是在主動化解昨天兩人因出發時間而產生的爭執。周立瑋微微一笑,欣然接受對方的示好,同時也借勢客氣了一句:“那還得依靠白寨主多多費心!”
“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一踏入叢林,我們的命運可就都綁在一塊了。”白劍惡正『色』說道,然後他吩咐身旁的吳羣:“把食物分一下,我們即刻出發。”
“這些肉乾和麪餅每人一份,足夠吃四天的量。這兩天剛下了大雨,山上的水源充足,所以就不另帶清水了。你們水壺裡的水喝完後,我會找地方幫你們灌滿。”吳羣一邊把裝食物的布袋分發到羅飛三人手中,一邊做着相關的解釋。
“山裡蚊蟲多。螞蟥、毒螞蟻什麼的,無孔不入,你們可得把領子和袖口紮緊。”白劍惡在一旁提醒了兩句,掃眼一看,卻發現羅飛等人的衝鋒衣是箍緊袖口的,長褲下襬也早已束在鞋襪中,於是會心的一笑,對趙立文說道:“幫他們抹上蒜汁吧。”
趙立文答應一聲,拿出一個紗布紮成的小口袋,蹲下來在羅飛等人的褲襪連接處依次捺抹了一圈,沖鼻的大蒜味立時散發了出來,想必那口袋中應該是盛滿了搗碎的蒜泥。
“這樣毒蟲就不會往你們的鞋縫裡鑽了。”白劍惡解釋了此舉的用意,一擡手,又遞過三雙淺『色』墨鏡:“來,每人拿一副。”
羅飛等人接過,心中都有些詫異。嶽東北更是奇怪地問道:“要這個幹什麼,叢林裡還會有陽光刺眼嗎?”
白劍惡“嘿”地一笑:“一路上免不了披荊斬棘,戴上它,免得眼睛被扎傷了。”
羅飛恍然,心中暗自感慨:這叢林穿行,果然是大有學問,如果沒有經驗豐富的嚮導相伴,一路上必然會遇到數不盡的困難與麻煩。
在白劍惡的吩咐下,吳羣和趙立文又分擔了羅飛三人帶來的帳篷和睡袋,這個舉動大大減輕了後者身上的負重。
一切似乎都已準備妥當。白劍惡負手擡頭,目光看向東方。
衆人也跟着看了過去,不遠處,山峰高聳,林木密佈,橫亙在他們即將前行的方向上。
“磨盤山……”良久之後,白劍惡長長地吁了口氣,從口中幽幽吐出這三個字來。然後他挺起身姿,換上了一種堅毅的語氣:“出發吧!”
說罷,他已率先邁開步伐,向着龍王廟後的山林大踏步而去。
羅飛等緊緊相隨,衆人漸行漸遠,二十多分鐘後,他們的身影終於被巍峨的羣山吞噬了。
一進山,羅飛便感覺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中。頭頂上林高葉密,幾乎遮住了所有的天空,雖然是白天,但氣氛卻陰暗得很。靠近地面的地方,低矮的樹木長得更加繁盛,密匝匝地一片挨着一片,不留任何空隙。
以前的翻山者爲後人在密林中踩出了一條小路。說是“路”,其實也勉強得很,那不過是一道有人曾走過的痕跡而已。進山之後,吳羣便走在了最前頭,他手持砍刀,沿着那道痕跡『摸』索前行,一路上不斷地用刀劈砍攔在面前的枝條藤蔓。他這麼做既是爲了給後面同伴的行走創造方便,同時也可以驚嚇那些潛伏在暗處的毒蟲野獸,早早地把它們驅趕走,以避免發生意外的“衝突”。
白劍惡緊跟着吳羣,當前方路徑痕跡模糊難辯時,他會負責做一些決斷。其它時間,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照料自己身後的嶽東北。
嶽東北無疑是這支隊伍中行進最爲吃力的一個。他那肥胖的身軀在雨後溼漉漉的山地上顯得更加笨拙,沒走出多遠便已然氣喘噓噓。不過雖然舉步維艱,但他倒沒有畏縮和抱怨,而是咬牙堅持着,有時候還自己說一些鼓勵或者自嘲的話。很明顯,在體內有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正支撐着他。
嶽東北後面是羅飛,他的步履較之前者要輕鬆了很多。這得益與他早年在警校時艱苦的身體訓練以及後來在南明山區多年的工作經歷。攀爬山路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陌生,不過在這樣茂密的雨林中穿行卻還是第一次。在前行的過程中,他時不時會扶一下前面的嶽東北,或者拉一下身後的周立瑋。
周立瑋始終以等速跟隨在隊伍之中。他的步頻不快,步幅也不算大,但蹬腿卻紮實有力,顯出極好的身體素質。當路邊出現一些新奇的植物物種時,他還有閒暇略停下腳步,採上一兩件枝葉標本就地研究一番。
趙立文走在隊伍的最後。他個子不高,也不愛說話,但目光卻毫不木訥,甚至還閃爍着一絲狠勁。他的手臂粗壯,腕結處青筋勃起,這樣的手握着明晃鋒利的砍刀,使得衆人可以放心地把身背後的安全都交到他一個人手中。
越往上走,氣溫變得越低,陰森森地已完全沒有了夏季的感覺。不過因爲體力消耗巨大,衆人還是出了一身的汗,只好不斷地喝水予以補充。白劍惡關注着身後三人的身體狀況(當然主要是關注嶽東北),在適當的時候會吩咐領頭的吳羣放慢速度,以讓體力不支者有調整喘息的機會。有一次羅飛見嶽東北實在堅持不住了,曾建議大家原地休息,卻被白劍惡否決了:“除非打算長時間休息,否則儘量不要停下。坐一小會只會讓你覺得更累。”
“這是因爲頻繁的走走停停會打『亂』人體內的運動節奏,使疲勞加速到來。”周立瑋從生理醫學的角度對白劍惡的話進行了補充。
好在山路雖然溼滑,但並不陡峭,有人在前面開路,後者行進的難度其實已大大降低,也不用擔心會有滑墜的危險。
這樣直到中午時分,白劍惡才讓吳羣停下腳步,然後轉頭對身後衆人說道:“好了,大家歇一歇,吃點東西吧。”
嶽東北早就在盼着這句話,沒等白劍惡說完,他已經找準一塊相對平坦乾爽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哎呀我的媽,可累死我了,總算可以休息了。”
羅飛看着他的狼狽樣,忍不住莞爾一笑:“這纔剛剛開始呢,你可要頂住啊。”
嶽東北顧不上搭他的腔,先拿出水壺“咕咚咕咚”地狂灌一氣。
其他人也都就近找了地方,坐下休息。氣息略定之後,白劍惡招呼大家各自拿出食物包,開始用餐。
羅飛撕了一小條肉乾送入口中,細細咀嚼。那肉乾是用豬肉醃製而成,帶着些許辣味,倒也辛香可口。相較之下,麪餅則又乾又硬,且沒有什麼滋味,僅可充飢罷了。
其他人都吃了不少,唯獨嶽東北卻苦起了臉,不忿地說道:“你們怎們都那麼好胃口?我是累慘了,什麼都不想吃。”
周立瑋笑道:“你是剛纔那通水喝得太急,一時撐着胃了,稍等一會就好。”
果然,片刻之後,嶽東北緩過勁來,開始大嚼大咽,比誰吃得都多。
“白寨主,我們現在已經走出有多遠?”羅飛趁着閒暇問道,因爲樹林太密,衆人的視線有限得很,根本無法通過觀察來判斷目前所處的位置。
白劍惡早已在心中有所估算:“應該已經過了半山腰了。我們午後辛苦一些,爭取到磨盤山的東坡安扎過夜。”
吃完午飯,衆人又休息了片刻,然後繼續起身前行。
嶽東北的身體劣勢到了下午愈發顯『露』無疑,隊伍受到他的影響,速度只能越來越慢。不過總算堅持沒有停歇,這樣在下午六點左右,終於爬到了磨盤山的頂端。
羅飛登上山頂的一塊岩石,向下山的方向眺望,着眼處層巒疊翠,碧碧蔥蔥,滿是盎然的生機。白劍惡也跟了過來,不待羅飛發問,指着遠方山間的一片平坦的窪地說道:“那裡就是恐怖谷了。”
看起來富庶平和秀美之地,卻有着這樣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在那片綠『色』之下,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呢?
羅飛在凝目注視了片刻,又轉過頭,向着西邊的來路俯視。此地的視野當然開闊得很,山勢溝壑,盡收眼底。三百多年前,李定國會不會就站在同樣的位置,指揮了那場悲壯慘烈的磨盤山戰役呢?想到這靜謐的叢林曾是數萬人浴血廝殺的戰場,羅飛心中不免涌起一種滄海桑田,生命如隙的感慨。
天『色』尚明,衆人沒有多做停留,一鼓作氣,向着東邊下山的方向又走出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
此時恰經過一個小小的岩石山包,地勢幾乎水平,貼地的灌木也稀疏得很。白劍惡停下腳步:“山裡的天說黑就黑,我們也別再往前走了,就在這兒扎個營地,準備過夜吧。”
衆人齊聲贊同。當下卸了揹包,各自忙碌開來。
白劍惡將山包略清理了一番,然後羅飛三人支起了帳篷。
吳羣四下尋覓了一會,在附近找到一片土坑,裡面積了不少雨水,但看起來骯髒渾濁,難以飲用。他用砍刀在水坑旁不遠的地方掘了一個直徑約20公分,深大約半米的蓄水池。片刻後,土坑中的水慢慢滲入了蓄水池中,雖然速度不快,但水質卻清澈了很多。
趙立文則尋來殘敗的樹木枝幹,劈開後取用內部仍然乾燥的部分,在山包上點起了篝火。此時天『色』已暗,衆人圍坐在篝火邊,總算可以放鬆放鬆了。
在雨後的山路走了一天,鞋襪和褲腳早已溼透。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了鞋,先在火邊烤上一烤。
正愜意間,忽聽嶽東北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他媽的,這是什麼東西?!”語氣甚至驚惶。
羅飛連忙湊過去,只見他已剛脫了左腳的襪子,胖乎乎的腳踝上竟趴着兩隻碩大的螞蟥!
那螞蟥的個頭足有拇指般大小,早已吸足了血,身體鼓脹欲裂,散發着詭異的暗紅『色』光芒。嶽東北正手足無措之時,螞蟥因暴『露』在空氣中,已自動“噗噗”兩聲輕響,先後滾落了下來。
白劍惡見怪不怪,打個哈哈,開起了玩笑:“嶽先生,你的褲腳還是扎得不夠緊啊,成全了這兩隻螞蟥。成雙成對,有吃有喝的,日子過得倒是滋潤!”
“媽的,敢喝老子的血。”嶽東北咒罵着,隨手揀了根樹枝,將兩隻胖乎乎的螞蟥挑入了篝火中,“呲”地一聲,輕煙冒起,空氣中彌散開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嶽東北一邊仔仔細細地檢查着雙腳,一邊心有餘悸地嘀咕着:“這麼大的個,怎麼吸血的時候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要是有感覺,那不立刻就發現了?還能被吸着血嗎?”周立瑋笑着說道,“這些螞蟥的吸盤上都有類似於麻醉劑那樣的黏『液』,不但吸血的時候你毫無感覺,吸了血還能分泌出能讓你創口快速癒合的物質呢。這都是物種在長期進化中形成的自我保護機能。”
“還真是找不到創口。”嶽東北『摸』着自己的腳踝,忿忿而言,“那也不能白吸啊,哪有這樣的好事?”
衆人又逗趣了一陣,這場小『插』曲算是過去了。
大家出發時攜帶的清水此時已差不多都喝完了。吳羣取了空水壺,到剛纔自制的蓄水池邊打了滲濾過來的清水,然後又往每個水壺中各投加了一枚『藥』片。
“你加的那是什麼?”羅飛忍不住問道。
“消毒片。”吳羣坦然回答。似乎生怕對方心有疑慮,他還特意首先端起自己的水壺,咕嘟嘟喝上了一大口。
羅飛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果然水中帶有了漂白粉的味道。
吃了晚餐,夜『色』已深。山林中沒有一絲亮『色』,除了篝火附近,四周竟似塗了墨一般,漆黑一片。遠近偶有不知名的蟲鳴獸叫,更加渲染了深林荒野的孤寂氣氛。
衆人稍聊了一會,卻聽白劍惡說道:“明天還要趕路,我們就早些休息吧。你們在帳篷裡擠一擠,我們三個在外面隨便找地方一躺就行。”
羅飛知道他們早已習慣如此,也沒有過多客氣,只淡淡說了句:“那真是辛苦你們了。”
白劍惡三人各自找個平坦舒適的地方,展開隨身攜帶的臥具。在躺下之前,趙立文又拿出一隻竹筒,圍着每個人的臥具,灑下了三圈粉末狀的東西。
羅飛聞到一股嗆鼻的氣味,猜測道:“這是……硫磺?”
白劍惡點點頭:“『露』天而席,篝火駭猛獸,硫磺防毒蟲。一會我們還要抹些退蚊的『藥』水。”
羅飛微微一笑:“希望這些功夫都不白費,我們大家全都能美美地睡上一覺。”
白劍惡沒有回答,目光看向圈外的黑暗之地,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否他早已料到:這一覺,是沒人能睡得安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