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驚魂
結了帳,我木然地走出咖啡廳。
施昂的話讓我的大腦一片混亂。他爲何回國之後就來找我,又跟我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些。若僅僅是想詛咒,根本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他話裡暗示的哥哥、新娘,以及那個要吃到苦果的女子,與我究竟有什麼關係?
有一瞬間那答案將要呼之欲出,卻一閃而過快的讓我來不及捕捉。心裡好像有一個線頭,能扯出一切真相,卻總是頑皮地在和我捉迷藏。混混沌沌地,我好像什麼事都想不分明。
雙腳機械地移動着,我也不知道終點到底在哪裡。等待我的,究竟是新生,還是滅亡。
直到有一刻,那奪目的黑掠去我所有的視線,我纔像重獲得自由般停下步伐,目不轉睛地看去。
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到了米蘭大街,停在一家裝潢詭異的店門口。
我靜靜地看着櫥窗裡那條黑色的裙子和裙旁的標牌。好似被它的魔力定住了身,此時竟無力再邁出一步。
店主的視線透過櫥窗,與我生生相撞。我就站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進來吧。”良久後,他終於打開門,對我說。聲音很是清越。
我進了店,一時卻不知道該做什麼。他眼帶深意地打量了我許久,纔開口問:“你喜歡櫥窗裡的那件衣服?”
我點點頭:“可不可以試試?”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卻沒說什麼,爲我取來。
很貼身的緞面,這是我穿上的第一感覺。裙子像是有生命力般吸附在我身上,絲毫感覺不到不適。我打開更衣間的門,站在鏡子前,卻被自己驚豔。
簡單的洋裝,款式保守地罩在自己身上,身後輕輕垂下的薄紗,像是訴說着對這凡世最後的不捨,風一吹,卻滿是眷戀地四處飄搖。純正的黑,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顏色,襯着我略顯蒼白的臉,像極了沒有生機的洋娃娃。
——真是華麗的悽美。
“葬服。”我輕輕扯開一抹笑,吐出兩個字。
“這是我們店裡的非賣品。”店主冷不防道。
“可以賣給我麼?”我本不是糾纏的人,卻反常地對它執着起來。
他望着我的臉,眼中的神色百轉千回。半響,才低低地說:“如果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吧。”
我一愣,剛要說不。他卻像拆穿了我的心思般打斷我:“與其讓它冷冷地掛在這裡,倒不如找一個適合的主人。不過小姐……你那麼喜歡它,可是要穿着它去參加摯愛的葬禮?”
我被他無底的眼神差點勾去了魂魄,鬼使神差般開口:“也許,我是去參加自己的葬禮。”
他淡淡一笑,徑自走開去:“既然有緣,那小姐便將它帶走吧。”
店主將燙着衣服名字的銘牌裝進袋子遞給我:“連同它的名字,一起離開這裡。”
我接過,頷首與他道別。
推開店門的那一剎那,我聽到身後輕柔的嗓音,好像帶着千年的喟嘆:“其實我多希望,再沒有人能理解這件衣服,成爲它的主人……”
我回過頭去,隔着一層玻璃,卻只能看到一張模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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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目的地閒晃着,不想回家。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用去面對一切令我頭疼欲裂的事情。
只不過,我有心逃避這世界,這世界卻不願放過我。
我無奈地看着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辛巴”二字,在鈴聲終止前接起。
“有事麼?”我冷冷地問。
電話彼端的辛慎明,帶着一種絕望的心慌,急急地問我:“緋雅你現在在哪裡?!”
這不是他對我說話時應該有的語氣。我有些不解,所以沒顧着與他鬥氣:“米蘭大街。”
聽到我的回答,他彷彿狠狠地鬆了口氣,以至於說話的時候語調仍有不穩:“我剛下飛機,先去接你。”
“出什麼事了?”我直覺不對。因爲印象中,就算是辛氏倒閉也不可能讓辛慎明露出這樣的恐懼。
他說:“堇受傷了,白秋樺正在送她去醫院。”
我渾身一震:“很嚴重麼?”
辛慎明沉默許久,才輕輕吐出三個字:“……很嚴重。”
我不再多問,告訴了他我所在的具體方位,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到來。
我知道,這個時候,再不容許任何事情節外生枝。
黑色的跑車在我面前打了個漂亮的旋停下,我剛進去還沒坐穩,又像飛箭離弦而去。
“白秋堇在家裡好好的怎麼會受傷?”我係好安全帶,纔有功夫開口。
他偏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只一眼,卻讓整輛車的路線偏移出好遠。
我抓緊扶手,低低地喊:“辛巴,你冷靜一些!”
我差點忘了,我還穿着那條詭異的裙子。也難怪辛慎明,會臉色大變。
他深吸一口氣,放鬆了將方向盤握得死緊的手:“具體我也還不清楚,只知道施昂帶着刀子去了家裡,刺傷堇後逃逸了,警方現在正在緝拿他,我來接你就是怕他下一步找上你。”
我張大了嘴巴,大腦在一瞬間清明。
哥哥,新娘,愛爾蘭咖啡……最終在我眼前拼湊出三個字——白秋堇。
“白秋堇和施昂究竟有什麼關係?”
辛慎明的眼睛分明沒有移動地望着正前方,卻給了我一種他正在掙扎是否該告訴我一切的感覺。
“緋雅,”他終於攜着一絲坦誠訴說,“五年前,施昂的哥哥施越強逼堇嫁給她,被白秋樺搶親時出了意外,施越當場身亡。隨後施氏吞併白氏,堇的父親心臟病發而死,母親自盡。爲了白秋樺,堇纔去酒吧藍調做樂師,認識了我。我一直沒告訴你,這也是我……爲何對施氏如此殘忍的原因。”
辛慎明的三言兩語,道盡了一個幸福家庭破滅的悲劇。可這其中的困苦,我深知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完全說得分明。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跑車的速度卻始終沒有減慢。辛慎明好似帶着一種決絕的念頭:就算死了也罷。
——如果,不能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白秋堇的身邊。
我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看着窗外的景物飛速後移,看着辛慎明堅毅的側臉。心想着如果我就這樣死了,倒也不失爲一個美好的結局。
不管施昂是帶了試探來找我,還是抱着玉石俱碎的態度向我坦誠一切,或是純粹得想擾得我心煩意亂。不管如何,他都成功了。
心好像被無形的大手緊緊揪着,連呼吸一口,都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