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是一種生活方式,它只在人們具有信仰自由的時候才能繁榮起來。
基於外界的命令而被迫去遵從的信仰並不是什麼信仰,基於這種假信仰而建立起來的社會必然會由於癱瘓而導致滅亡,因爲在這樣的社會裡,科學沒有健康生長的基礎。
遺憾的是,作爲依附於人類社會存在的科學,它永遠不可能做到真正意義的自由。
無論是從天體認知開始誕生的“宇宙中心”之爭,延續了幾個世界之久的“牛頓與胡克之爭”,亦或者上個世紀那句廣爲流傳的“上帝不會擲骰子”……
事實證明,讓社會權威取代科學權威去裁決科學論爭,往往都是悲劇發生的第一步。
倘若說物理學界、數學界之中的悲劇最多僅僅只是侷限在一兩個人,或者某一個派系的學者鬱鬱而終的悲慘命運之中,那麼幾十年前發生在前蘇聯的“李森科事件”無疑給後世所有的科研領域樹立了一個非常醒目的警示——政治,最好不要去幹涉科學。
如今已經七十多歲的安德烈·門丹洛夫,可以說是對於這一切悲劇感觸最深的人之一。
不同於自己的老師瓦維洛夫和穆勒,悶蛋諾夫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
或許是當初年紀偏小的緣故,秘密警察並沒有太多地關注這名在赫爾曼·約瑟夫·穆勒實驗室之中打下手的笨拙實習生,只不過簡單地盤問過幾句後,便將他放了出來。
在經歷過一次“春化鬥爭”的失敗之後沉澱了幾年,安德烈·門丹洛夫開始轉變自己的工作方式——他離開了莫斯科的核心科學圈子,來到了位於列寧格勒附近的到通過一些最簡單基礎的種植實驗,使用最笨的方法去保留蘇聯生物學界的成果。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辦法,安德烈·門丹洛夫終於還是等到了李森科徹底倒臺的那一天,與那些同樣僥倖躲過當年那場清洗的學者們摩拳擦掌地準備重振蘇聯生物界。
只不過,這一天到來得實在是太晚了。
隨着蘇聯解體,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夢想,在一夜全部全都化作了泡影。
蘇聯科學界的分子生物學和遺傳學……終究還是走上了末路。
如今的安德烈·門丹洛夫不過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土豆店收銀員,平時閒暇時間除了研究一下那些來自外國的大土豆,在自家後院的試驗地裡澆澆水,就只剩下……
安德烈·門丹洛夫輕嘆了一口氣,情緒複雜地撫摸着面前的幾個手提箱的資料。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成爲他曾經最爲痛恨和唾棄的那種人,如同穆勒老師那樣攜帶着幾十年的研究成果,偷偷離開這個國家,尋找可以繼續完成研究的地方。
老人環視着空蕩蕩的店鋪,有些不捨的摸了摸面前的那張木桌,擡起頭看了一眼那名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負責他的個人安全和生活起居的年輕警衛,或者說,巫師。
安德烈·門丹洛夫心裡很清楚,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不計回報的付出。
作爲一名從前蘇聯學術清洗浪潮中存活下來的學者,安德烈並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學術派,事實上,他比大部分的數學、物理學家們要看得明白和清楚得多。
但凡是能夠在金融市場上如何抗衡資本家的,永遠只會是另外一個資本家。
只不過,相比起那些把注意力投入到貨幣、證券、重工業……領域的美國佬,這些巫師他們從始至終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這些掌握着前蘇聯科學體系的老傢伙——或者更準確的來說,非魔法界積攢了近千年的財富,那些被稱爲人類文明的寶藏。
這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他把所有的未來全都押在了魔法文明的意志上。
魔法界的神秘、強大,如今他所看到的甚至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或許只有真正進入那個名爲霍格沃茨學園都市的地方之後,纔會明白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倘若不是因爲偉大的蘇維埃已經徹底化爲歷史,白匪和資本家重新騎在了這片土地的人民頭上,而對方所開出來的條件又是在難以拒絕——在這片土地上,重創那些妄圖伏在前蘇聯身上分食血肉的資本家;以及在這個最寒冷的春冬,救助那些飢寒交迫的勤勞人民。
正因爲如此,哪怕在內心中對於神秘的魔法種植充滿好奇,安德烈·門丹洛夫依然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內心,在那間小小的土豆店之中堅守到了最後一刻。
雖然不確定自己在天平上的分量有多重,但多少還是可以多加一絲保險。
事實上,秉持着這樣信念的學者並不只有安德烈·門丹洛夫,就算明知道自己簽下的可能是傳說中的魔鬼契約,但只要它能爲這個世界保存希望的火種,那也值得了。
科學沒有國界,但是科學家有自己的祖國——即使,她已經不在了。
只不過,規定的時間,終於還是到了……
安德烈·門丹洛夫沉默地掃了一眼堆積在背後倉庫中的盧布,哪怕他不是專業的經濟學領域人才,他也知道成噸的盧布出現在市場上意味着什麼——從此刻開始,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貨幣將徹底淪爲了廢紙,甚至連一絲緩衝的機會都沒有。
不遠處,那名天命集團的特別派遣員已經關閉了土豆店大門,朝他走了過來。
“時間到了,安德烈先生,我們要準備撤離了。”
“等到我離開後,這裡還會繼續招募類似於我這樣的老傢伙嗎?”
安德烈猶豫了幾秒之後,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問道。
“當然,如果這涉及到部分機密地話,您大可以拒絕回答——我的意思是,其實我還有不少老朋友的聯繫方式,或許我還可以幫你們多招募一輪新的員工……”
“不用擔心,我們有非常完善系統的過渡方案,天命土豆店並不會就此消失。”
年輕巫師咧開嘴笑了笑,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語氣輕鬆地回答道。
“至於在後續的人員方面安排,其實稍微還是有一些區別,考慮到店鋪的安全問題,以及數字覈算需求的降低,我們或許會考慮聘用一部分的退伍老兵——事實上,您和那幾位先生差不多已經是最後一批了……”
“至於您所擔心的問題,集團這邊已經有專員在與政府方面商談了。”
年輕巫師撓了撓鼻子,仔細回憶了一下不久之前崗前培訓的時候,由大小姐特意整理出來地那一套QA話術,有些遲疑地、宛若背誦生澀魔法文章一樣地說道。
“現實世界,永遠不會因爲虛擬貨幣市場的崩塌而破滅,任何一個社會和文明最穩固的基石永遠是農業,天命集團的土豆從來都不是爲了摧毀和掠奪而來的——時代變了,是時候與過去的榮光和傷痕說再見了,自由的新秩序會重新回到這片土地的人民手中。”
……
與此同時。
俄羅斯,聖彼得堡,天命集團行政樓。
一間寬敞的會議室中,來自俄羅斯政府的財政官員、天命集團的大區負責人坐在一起,激烈地爭論着,討論的核心問題正是關於今天早晨剛剛宣佈的“土豆酬勞”方案。
本應作爲貨物的土豆成爲了酬勞,而原本應當作爲貨幣的盧布成爲了一種擠壓倉庫、需要依靠大量人力去清理的無用廢紙,這對於所有前蘇聯的普通人而言,簡直是一件宛若世界顛倒的蹊蹺事情——而最爲滑稽的是,這件事仔細想來似乎還很合理。
“非常抱歉,先生,我們支撐不下去了。”
伴隨着話語落下,吉德羅·洛哈特站起身,語氣平靜地說道。
“在過去半年多時間裡,天命集團的總計向這片土地運送了價值數萬億的土豆,然而隨着國際經濟形勢不斷惡化,盧布在國際市場上的購買能力越來越低——這並不是單純的匯率問題,而是它越來越難以被承兌——這已經嚴重影響了集團的正常生產和運轉。”
“尤其是今天上午還發生了多起鬨搶事件,這更是讓我們意識到了,只要我們依然還在使用來自於前蘇聯政府信用爲基石的貨幣,那麼就永遠無法抵抗外部的惡意。”
洛哈特清了清嗓子,輕聲說道。
“先生們,我覺得……或許我們應該合作,開啓一個新的時代了。”
一衆來自俄羅斯的官員們看着洛哈特,沉默不語。
在他們手邊,放着兩份他們此前已經閱讀過好幾遍的文件——
【新盧布/土豆經濟過渡計劃】
【天命集團破產重組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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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吖~再次卡點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