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原野在落日餘暉中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一條大路筆直的從天盡頭處伸展而來,把整片原野切成了兩半,雖然大路很寬敞,看起來是主要的交通幹道,但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一輛馬車孤零零的奔馳着。
駕車的是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壯漢,又粗又短的濃眉顯得有些怪異,或者說是醜陋,還隱隱透射出幾分兇厲之氣,他臉上長滿橫肉,據說不論男女,臉上長着橫肉的大都是天性涼薄之輩,而那壯漢似乎是在刻意驗證這句話,時不時的發出低沉的、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的奸笑聲,笑到得意處,還習慣性的伸出又厚又肥的舌頭,用力舔着嘴邊凝結的霜花。
片刻,壯漢突然把馬車駛入路邊的一條小岔道,岔道就不那麼平坦了,坑坑窪窪不說,到處都是或尖或圓的石塊,馬車就象暴風中的小舟一樣,不停的搖晃起來,但這些絲毫不能影響壯漢的心情,始終充滿興奮的雙眼就是有力的證明。
當馬車經過一片小樹林時,那壯漢用力勒住繮繩,隨後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向四周觀察了一下,接着從車轅內拎起一柄粗大的鐵鏟,大步向樹林中走去。
車廂的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輕甲的中年人從車廂內鑽了出來,和那壯漢一樣,他先是向四周觀察了片刻,接着不慌不忙整理着自己的衣飾,最後鄭重其事的把胸前的徽章扶正。
那是天賦武士的徽章,徽章上畫着一柄精緻的小劍,小劍中央鑲嵌着三顆金色的星星,昭顯着這個中年人的身份。
事實上,天賦武士並不算拉風的品階,泛大陸達到這種階段的人多得是,但此地遠離大都市,附近只有幾座不大的鄉鎮,有能力、焉或是有勢力的人通常不會在這裡定居,所謂物以稀爲貴,一個天賦武士的出現,倒是可以吸引很多人的注視。
“這該死的天氣。”那中年人嘀咕了一句,隨後轉過身,當他的視線落在車廂中時,眼神變得柔和了,還帶着一絲憐憫的味道,接着從腰側掏出一個小包裹,輕聲道:“狄奧少爺,餓了吧?這裡有吃的。”說完,那中年人把皮囊放在了車廂內的地毯上。
“嗯……”隨着一聲低應,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出現在車廂口,因爲他低垂着頭,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看到一隻蒼白的手,以一種慢得離譜的速度伸出來,抓住包裹,接着一點點打開,包裹內有十幾塊乾肉脯,還有一個用獸皮製成的酒囊。
叫狄奧的年輕人沒有理會酒囊,只是用兩根指尖捻起一塊乾肉脯,緩緩送到自己口中。
看着狄奧僵硬的動作,那中年人眼中充滿了無奈,或者說,是一種矛盾,臉色也是變幻不定,他剛想說話,卻聽到林中傳來叫喊聲:“羅伊,你在幹什麼?”
“狄奧少爺,您在這裡坐一會,我去去就來。”中年人輕聲道,隨後轉過身快速走向密林深處。
林中,那壯漢賣力輪動鐵鏟,在地面上不停的刨着,雖然腳下的大地已經被寒流凝成一塊塊僵硬的凍土,但依然承受那壯漢手中的鐵鏟,只片刻時間,地面上已經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羅伊,和那白癡少爺聊得很開心吧?”那壯漢擡起頭,怪笑着說道。
羅伊默然,垂首不語。
“你這傢伙,象個娘們一樣,看你就幹不成什麼大事。”那壯漢換上了譏諷的語氣。
“他畢竟是我們的少爺,湯布爾,難道我們真的要……”
“呸!”那壯漢重重吐了口唾沫,恨聲道:“那廢物是誰的少爺?媽的!也就是他命好,要不然他早就死了!羅伊,你看看你沒出息的樣子,知道小姐爲什麼讓我們一起來麼?因爲她根本不相信你。”
“我明白……小姐討厭他……”羅伊極力掩飾着心中的憤怒,慢條斯理的說道:“那也沒必要殺了他啊?你剛纔也說了,他是個廢物,莊園裡養了幾百人,難道多他一個就不行?”
“你有意見?那你自己去找小姐。”湯布爾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測測的:“但我……一定要執行小姐的命令,好吧,羅伊,我不用你幫忙了,滾一邊去,再說廢話,小心我連你一起宰了。”
接二連三遭受侮辱,羅伊真的是忍無可忍了,加上心中對狄奧少爺的同情,他很想拔出腰間的長劍,殺掉面前這可惡的傢伙,然後帶着狄奧少爺遠走高飛。但願望總是很難改變現實,想想外面的世界,再想想莊園中的妻子、孩子,羅伊心中沸騰的血液逐漸冷卻了,他的咽喉艱難無比的梗動一下,隨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更重要的地方在於,雖然湯布爾只是大陸最廣泛、也最低級的覺醒者之中的一員,而他是一階三星天賦武士,但品階完全根據對源力的掌控能力評定,真正談到生死搏殺,他未必是湯布爾的對手。
湯布爾力大無窮,能生撕虎豹,實際戰力已經接近二階天賦武士了,絕對不會比他差,就算他能殺得了湯布爾,自身也難免受重創,在這冰寒徹骨的荒野裡,受傷就等於死亡,他不想送掉自己的性命。
兩個人的交談告一段落了,一個繼續悶頭挖坑,一個默然不語,而在樹林之外,那叫狄奧的年輕人已經走下馬車,默默的看着前方的樹林。
現在,可以清晰的看到狄奧的相貌了,也許是久不見陽光的緣故,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妖異的蒼白色,一雙濃密而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鬢,眼瞳是黑色的,深不見底的黑,他的嘴脣略薄,緊緊抿在一起,多少有一種倔強、固執的味道。
從五官上說,狄奧的外貌是無可挑剔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讓人感到不舒服,原因無他,狄奧的眼睛、神情呆滯而又僵硬,看起來就像一個白癡。
在寒風中站了良久,狄奧突然擡起腳,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密林中走去,他的雙眼根本不看路,始終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湯布爾已經挖出了一個一米餘深的坑,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感覺應該差不多了,隨手把鐵鏟扔到一邊,縱身從坑中跳了出來,正看到一雙發直的雙眼,狄奧出現得過於突然,湯布爾完全沒有覺察到,他先是被嚇了一跳,接着怪笑道:“哎呦,我們的狄奧少爺來了啊。”
狄奧的視線僵硬的一點點從湯布爾身上移開,落在了那個坑上。
“怎麼樣?狄奧少爺,還滿意嗎?”湯布爾的怪笑聲越來越大了:“這裡就是你的新家了,永遠的家,哈哈哈……”
羅伊閉上眼睛,側過頭,他已經不忍心看下去了,狄奧天生是個白癡,這倒不假,但正因爲白癡,狄奧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利益,他實在想不懂,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殺死這個成天躲在房間裡、人畜無害的白癡少年,捨不得那幾塊麪包?!
“太小。”狄奧口中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小?”湯布爾象聽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話一樣,咧開大嘴笑得前仰後合,甚至傳不上氣來,在無處不在的寒氣中,能清楚的看到因咽喉激烈顫抖而噴濺出的一線線唾液。
狄奧依然呆呆的看着腳下的坑,渾然不知自己死期將至。
“我的少爺,別挑剔了。”笑夠了的湯布爾蹲下去,一把抓住狄奧的衣領:“滿足吧,難道你還要老子在這裡給你蓋一座莊園麼?!”
衣領被箍緊,狄奧已無法正常呼吸了,僵硬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些變化,他一隻手抓住了湯布爾的手腕,另一隻手胡亂向前舞動着。
狄奧掙扎得越厲害,湯布爾便越開心,這與他和狄奧有沒有仇恨無關,純粹因爲他的天性,每一次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中一點點枯萎,他的血液便會沸騰起來,興奮無比。
狄奧的指尖在湯布爾鼻尖前徒勞的舞動着,做爲一位覺醒者,湯布爾可以輕鬆自如的控制好雙方之間的距離。
大多數野獸捕殺獵物僅僅是爲了生存,而此刻的湯布爾卻在玩貓戲老鼠,他是爲了滿足心中的愉悅。
當狄奧的指尖又一次從湯布爾鼻尖前掠過時,驀然握成一隻拳頭,那僵硬的身體也同時一斜,拳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湯布爾的鼻樑。
砰……
指尖距離鼻尖只有幾釐米,距離太近了,湯布爾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陡然覺得眼前發黑,額頭中傳來一陣刺痛,粗壯有力的身體化作一座雕像,慢慢向後倒去。
下一刻,湯布爾已經倒在了坑邊,他猶保持着下蹲的姿勢,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呆呆凝視着昏暗的天空,生命的光彩緩緩在他眼中流逝,最後,他的眼神變得比剛纔的狄奧更僵硬。
一陣寒風在林中吹過,羅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出了什麼事?!
羅伊看到了狄奧的動作,但那一拳根本沒有力量,只有幾釐米的距離,也無法釋放出力量,雄武有力的湯布爾,就被輕輕一拳擊倒了?換成他自己,又會怎麼樣?
狄奧的身體緩緩轉動着,發直的視線落在了羅伊身上,羅伊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右手死死抓住劍柄。
狄奧閉上了眼睛,片刻,他的眼睛又慢慢睜開。
此刻的狄奧,就象畫龍點睛的故事中那隻擁有了生命的神龍,充滿凌厲氣息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驀然變得生動起來,一雙英挺的劍眉,也擁有了自己的活力,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在微笑。
羅伊瞠目結舌的看着狄奧,雖然狄奧的外貌並沒有變化,但前後者給人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白癡狄奧只是路邊的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而現在的狄奧卻成了在滔天的海嘯中屹立不倒、昭顯崢嶸的巨礁。
“很奇怪麼?”狄奧慢吞吞的說道,而他的嘴角上翹的弧度也加了幾分。
“肖……狄奧少爺……”羅伊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您是在和我說話?”
“其實,這只是一種技巧。”狄奧擡起腳,輕輕踏在了湯布爾的鼻子上:“鼻樑的骨頭是最容易斷裂的,掌握好角度和力量,你可以輕鬆的把斷裂的骨頭打進他的腦袋裡。”
“打進腦袋裡?”羅伊陡然感覺一股寒氣從他的後椎一直升入頭頂,讓他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是啊,當然,你需要千百次的練習,才能真正掌握這種技巧。”在說話的同時,狄奧的腳旋轉了半圈,一股股鮮血從狄奧腳下流出,還有一些透明發亮的液體,混雜在鮮血中。
“看到了麼?這就是腦脊液,啊……對了,你知不知道腦脊液是什麼東西?”狄奧微笑着問道。
羅伊胡亂搖着頭,他確實不懂,身體的顫抖已經蔓延至他全身了,如果可以,他真想掉頭就逃,可他的老婆孩子都在莊園裡,他能咬住牙拒絕做一個伸張正義的武士,儘管這曾經是他的理想,但他無法逃避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責任。
“算了,回答你一個問題……”狄奧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肯定會牽扯出十個、甚至上百個問題,我這個人是很懶的。”
“呵……呵呵……”羅伊極力露出阿諛的笑容,可他的笑卻比哭更難看。
“我說過了,你挖的坑太小,可你就是不信,這倒黴的孩子啊……死了還得暴屍荒野。”狄奧擡起腳,認真的對面目全非的湯布爾說道。
羅伊心裡越來越發毛,甚至有一種尿急的感覺,殺人並沒有什麼,他也見過殺人,關鍵在於狄奧的表現。
“羅伊,你會駕車麼?”狄奧問道。
“我?駕車?”處於恐懼中的羅伊,反應速度明顯退化了。
“是啊,我想回去了。”
“啊,我會,我會的,肯定會!”羅伊語無倫次的叫道,說完轉身就向樹林外跑去,跑出七、八步,才醒悟自己的舉止有些不妥,急忙站在那裡,點頭哈腰的等着狄奧。
幾分鐘後,那輛孤零零的馬車掉轉方向,奔着來路馳去。
又一陣寒風在林中掃過,但這陣風有些奇異,吹過湯布爾的屍體時,突然變成了一股旋風,接着一個人影從旋風中走了出來,低頭觀察着湯布爾的臉。
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片刻,他揮動手腕,一道白色的氣刃飛卷而下,輕輕切在湯布爾的鼻樑中央。
隨後那老人俯下身,小心挑開破碎的血肉,一眼看到鼻洞深處,插着一截青白色的骨頭。
老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喃喃自語道:“真的是這樣……那孩子對肉體力量的掌握竟然如此精妙……嘿……千百次的練習?他用誰練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