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歌頓的年輕人臉色變幻不定,突然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旅店,狄奧沉默片刻,抱着那小女孩,也向洞開的大門走去。
馬薩爾多就站在大街中央,他的體型似乎要比狄奧第一次見到他時粗壯一些,全身上下染滿了血跡,幾乎變成了一個血人,他的右臂不翼而飛了,斷口處露出了被燒得焦黑的骨茬,長袍和裡面的軟甲都變得破爛不堪,胸口處有一個大洞,能看到翻卷出來的肌肉,甚至能隱隱約約看到裡面的臟器,右腮缺了一大塊,雪白的牙齒凸顯在外。
鮮血在流淌着,從他的傷口中,從他的鼻孔裡,從他的雙耳,不停流淌着,哪怕是小孩子都能看出來,馬薩爾多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就算現在朱迪絲馬上離開,馬薩爾多也活不下去了。
不過,馬薩爾多的雙腿依然保持挺直,緊緊的釘在大地上,他的眼神很平靜,無悲無喜,只冷冷的看着前方的朱迪絲。
瓦西里是有意的用話語去引導狄奧,而馬薩爾多則是無意中用自己的生命爲狄奧上了一課,哪怕是重傷待死,他也沒有屈服,之前的委婉解釋,只是因爲責任的緣故,試圖避免發生衝突,但戰鬥真的爆發,他必然選擇戰鬥到最後一息。
他可以老,他可以傷,他也可以死,但他不會否定自己一生的意義。
這纔是真正的武者!
“馬薩爾多,你不會寂寞的……我保證。”朱迪絲輕嘆一聲,她的眼中流露的情緒很複雜。
“不要傷害鎮子裡的人,他們都是無辜的。”馬薩爾多僅剩的左拳緩緩握緊。
“這是佛郎維的命令。”朱迪絲搖了搖頭:“如果你不把人交出來,堆塔鎮的人全部都要死,既然我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那個人真的死了,就算你毀了堆塔鎮,也改變不了什麼。”馬薩爾多一字一句的說道:“朱迪絲,不要成爲佛郎維的走狗,難道你忘記你的過去了麼?”
“我從來不敢忘記,所以我纔會成爲極限武士。”朱迪絲的雙臂緩緩舉起,一條條嫣紅色火舌爭先恐後的從她身體中鑽了出來,凝成一條巨型火龍,在朱迪絲上空盤旋着。
“如果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當初我真應該親手殺了你。”馬薩爾多語氣有些低沉,他不是爲自己感到沉痛,而是爲堆塔鎮裡幾千個無辜的人。
“現在你沒有機會了,不是麼?”朱迪絲一笑:“再見……”
就在巨型火龍將要撲向馬薩爾多的時候,馬薩爾多身後那片廢墟中,突然亮起了雪白的寒光,接着化作一道模模糊糊的巨刃,向朱迪絲激射而來。
巨刃飛行的速度已接近極限,前一刻還剛剛成型,眨眼間便襲至朱迪絲身前,然後人們才能聽到尖銳的破空聲。
巨刃破空引發的勁流,讓馬薩爾多不由自主向前踉蹌幾步,隨後單膝跪倒在地,而朱迪絲臉色大變,再顧不上攻擊馬薩爾多了,右手向前一壓,盤旋着的火龍急速掠下,正迎上巨刃。
轟……火龍瞬間粉碎,化作無數流火四下飛散,在迸射開的紅色煙塵中,朱迪絲的身影象一顆炮彈般倒飛出去,直飛出去三十餘米遠,正撞入一間店鋪。
“朱迪絲大人?!”歌頓驚呼一聲,旋即身形在空中劃出一溜火光,向朱迪絲跌落的地方射去。
下一刻,朱迪絲已經從那店鋪中跳了出來,她臉上佈滿驚恐,以至於臉頰都有些扭曲了,好像白日看到了鬼,胸前的戰甲也變得破碎不堪,露出裡面同樣破爛的褻衣,如果那巨刃的衝擊力再大一些,估計她已經徹底走光了。
沒有理會迎上來的歌頓,朱迪絲立即轉過身,向鎮外飛射,似乎一秒鐘都不想逗留,只不過她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背影也有些踉蹌,顯然是受了傷。
接着,一幕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衝到近前的歌頓突然出手,一道月牙形的火焰劃過半空,急追向朱迪絲。
驚魂未定的朱迪絲萬萬想不到歌頓會向她出手,嚴重的傷勢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等她察覺到不妙時,烈焰斬已經擊中了她的後背。
朱迪絲悲呼一聲,一頭撲倒在地,但在她栽倒的同時,反手也發出一記烈焰斬,以牙還牙的射向歌頓。
在戰鬥爆發之前,朱迪絲第一次發出烈焰斬時,聲勢極爲壯觀,耀眼的紅光甚至讓人睜不開眼睛,而現在發出的烈焰斬顏色非常暗淡,只不過形狀要比歌頓的烈焰斬大上一些而已,以前的威勢已蕩然無存。
朱迪絲的報復成功了,她是因爲身受重創、心神受驚,來不及躲閃,而歌頓是因爲實力相差過於懸殊,來不及躲閃,當他試圖閃避時,朱迪絲的烈焰斬已經擊中了他的胸膛。
轟……歌頓的雙腳被擊得離開地面,倒飛出十餘米遠,落在地上,又在地上跟頭把式的翻滾了七、八圈,纔算勉強穩住身形。
接着,朱迪絲從地上爬了起來,頭也不回,繼續向鎮外逃去,其實這個時候,她再發出任何一種攻擊都可以輕鬆奪走歌頓的生命,但她什麼都不敢做。
堆塔鎮中猛然響起一片喧譁,事前潛進來的盜匪們見朱迪絲敗走,一個個嚇得四散奔逃,他們不是怕垂死的馬薩爾多,也不是怕莫名其妙反叛的歌頓,關鍵的地方在於,什麼樣的強者能在一招間輕鬆擊敗四階極限武士?
狄奧在觀察着那片廢墟,馬薩爾多掙扎着轉過頭,他也在觀察,這種可怕的實力……莫非是武尊?!
幅員達幾千裡的伯爵領,從來沒誕生過那種級數的強者!
差不多過了幾分鐘,躲在屋中的人們紛紛走上街頭,劫後餘生,他們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悲慟,每個人的神情都是呆呆愣愣的。
狄奧抱着那小女孩,蹲在馬薩爾多身前,此刻,馬薩爾多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事實上,如果他一直和朱迪絲對峙的話,不應該倒得這麼快,朱迪絲的敗逃,迅速抽空了他的鬥志,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傷勢全面爆發,就算這裡有神醫,也是回天乏術了。
狄奧在看着馬薩爾多,馬薩爾多卻在四處搜尋着什麼,他在找自己可以信賴的手下,知道自己要走了,他想交代一些事情,只能說,他的意識已經不清楚了,在剛纔的激戰中,他的手下們試圖衝上前助戰,卻一一倒在朱迪絲的真紅之舞中,身後的那片廢墟,就是這樣形成的。
終於,馬薩爾多失望的合攏眼簾,呼吸越來越微弱,最後發出悠長的吐氣聲,再也不動了。
鎮子裡的居民們紛紛圍上來,到了這個時候,人們總算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有些事情,總要在面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馬薩爾多還活着時,人們表面上服從規則,背地裡卻對馬薩爾多頗多非議,誰都不想被人管束,只是因爲力量相差過於懸殊,纔不得不虛與委蛇。到了今天,他們才知道平安是多麼珍貴,這麼多年,從沒有一支匪幫敢到堆塔鎮胡作非爲,爲什麼?還不是因爲有馬薩爾多存在!
當然,也有其他表情,輕蔑的,幸災樂禍的,甚至是仇恨的,智慧生命麼,必須有自己的小算盤,有些人就在想,如果不是你馬薩爾多私藏了什麼人,拒絕交出去,堆塔鎮會變成這樣麼?死得好,早就該死了!
自己偷着想想到沒什麼,但不應該笑出聲來,在這一片肅穆中,顯得非常刺耳。
狄奧緩緩站起身,向着笑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是熟人,那個典當鋪的老闆,阿波士。
狄奧邁步緩緩向阿波士走去,周圍的視線也在向阿波士集中着,很多人都聽到了他的笑聲。
下一刻,狄奧站在阿波士面前,靜靜的看着對方。
“看什麼?!”阿波士板着臉申斥道,他也明白自己做得有些過火,神情顯得很不自然。
“只有你敢收侯爵領商隊的失物,看得出來,你有很深厚的背景。”狄奧沒有因對方的申斥而生氣。
“什麼失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阿波士怪笑了起來,不過狄奧的評價讓他很得意,一邊笑一邊用倨傲的眼神掃向四周。
“你的背景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告訴你……”狄奧緩緩說道“至少,馬薩爾多沒有選擇逃跑,他爲了堆塔鎮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所以,放尊重些。”
“喂,小子,你以爲你在對誰說話?!找死……”阿波士怒了,馬薩爾多的死,意味着規則的破滅,現在,這裡再不存在什麼枷鎖了,每個人都可以爲所欲爲,所以阿波士早忘記了以前刻意保持的斯文。當然,要有足夠的實力,否則是被人爲所欲爲,而阿波士想到的東西要比普通人多得多,他絕不容忍有人在這種關鍵時刻挑戰他的威嚴,憤然踏前一步,就要伸手去抓狄奧的衣襟。
狄奧突然飛起一腳,如閃電般踢中阿波士的胸膛,那阿波士只是一個普通的店鋪老闆,背景那東西,平常也許能當飯吃,但關鍵時候,卻是救不了命的,他甚至沒看到狄奧的動作,只感覺到胸膛傳來一陣劇痛,不由發出了慘號聲,身形也飛了出去。
狄奧腳尖輕挑,一塊拳頭大小的磚塊飛上半空,接着一個鷂翻,被狄奧鞭腿踢中的磚塊如流星般射了出去,砰地一聲,磚塊奇準無比的擊中了阿波士的額頭,鮮血當即象涌泉一樣噴了出來。
如果馬薩爾多還活着,阿波士絕不會如此失態,一個無主的鎮子,讓他想到了太多不該想的東西,又忽略了一些不能忽略的東西,他以爲立即借用財力招募幾個武者,便能鎮住場面,誰知還沒等付諸行動,便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危險的瓷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