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
一個端着大銀盤的敬事房太監總管通報後便躬身移着步子進了御書房。
那銀盤之上工整地排着幾十塊做工精緻、小巧貴氣的綠頭牌,上頭是芳名各異。
永寧帝瞥了眼這躬着身子候着的太監,這才放下了手裡的硃砂筆。
他瞥了眼已經呈到了手邊的銀盤,卻見正中央的一塊綠頭牌上落了點硃紅,極爲打眼。
那上頭的姓氏倒不眼熟。
永寧帝疑惑道:“賀瀾?”
那太監聽到了這個名字這才躬身道:“回稟聖上,這位是立秀宮的賀瀾小主。”
他微微有些緊張,手裡都出了層薄汗。
那綠頭牌……自己的確是按着魏總管的意思做了點手腳。
前幾日其他地位較高的秀女都陸續侍過寢得了位份,此時薦了這位立秀宮的小主倒也不打眼。
永寧帝卻是微微哼了一聲,是誰?希望自己臨幸這個女人?
他淡淡問道:“這是哪家的秀女?”
那太監見永寧帝的語氣似乎有些不鹹不淡,心裡也是吊着一口氣上不上又下不下的。
他穩住了心神後道:“回稟聖上,這位小主是定州賀家的嫡女。”
永寧帝這回倒是有些吃驚了。
定州賀家?竟是個不曾聽說過的。
遲疑了一瞬後,他將寫着賀瀾的牌子在手中摩挲了片刻,這才反手一翻,又繼續去翻閱手頭的摺子了。
那太監見果然是翻了賀瀾的牌子,連忙躬身退了出去,直到出了御書房才重重地出了口氣……
這宮裡,只有聰明人才能活下來……
一旁的幾個小太監見他大冬天的夜裡還在擦着額頭的汗,都愣在了原地。
那敬事房的總管拂塵一掃,低聲呵斥道:“走吧……還愣着做什麼?聖上今日翻得是立秀宮賀瀾小主的牌子,快去吧。”
這幾個小太監連忙低着頭往立秀宮的方向去了。
品秀宮內,多日沒有音訊的等待已經讓衆多家世一般的秀女倍感失望了。
在這深宮之中,得不到聖上的恩寵,她們就只有一個紅顏蒼老、對鏡孤芳自憐的下場。
一個粉衣的秀女低聲道:“聽說……昨日去了養心殿的是方家嫡女!今日可就晉爲嫺嬪了!”
她身旁的藍衣秀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語氣晦暗不明道:“沒什麼好說的,那是將軍府的嫡女,自然要被聖上多看重一些了!你瞧那忠勇侯府的嫡女,據說是在御花園摔倒在了聖上的懷裡,當夜就侍寢了,雖說是封了個昭儀,可李太妃還不是將明仁殿賞給她了?咱們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熬出個頭……”
粉衣秀女掩口驚呼了一聲:“昭儀也能入主一宮?”
那藍衣秀女臉色不虞,“讓她同幾個不被聖上看重的婕妤同住,她可不就是一宮主位?”
粉衣秀女低低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這立秀宮裡,誰能先得了頭籌。”
教引嬤嬤出了殿低聲喊道;“今日已經這麼晚了,都別等了,回去早點兒睡吧。”
……
幾個秀女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蕭瑟的寒風中打了個哆嗦。
殿內,屋子裡的賀瀾也在憑窗遠望,可惜再瞧也只是瞧見那硃紅色的院牆。
突然院子裡喧鬧起來,立秀宮的教引嬤嬤慌張地跑進了賀瀾的屋子裡。
卻沒曾想,卻重重地撞上了要進賀瀾屋子的文春曉。
那嬤嬤一把推開文春曉,對她皺眉道:“哎喲,我的小姑奶奶!
別擋着道了!”
這誤了時辰自己可是要認罰的!
說着她也不顧那被撞在了門框上呲牙咧嘴的文春曉,疾步進了賀瀾的屋子。
她對着杌子上坐着的賀瀾道:“小主啊!趕緊的!聖上今日翻了你的牌子!”
賀瀾驀地起身,“什麼?!”
立秀宮還未有人侍過寢……
怎的自己有這個運數!
那教引嬤嬤哪顧得上和她解釋,拉着她就要出屋,“哎喲,我的小主啊!快去沐浴更衣吧!您還想讓聖上等?”
如今這賀瀾可是成了她眼裡的香餑餑,指不定可就能得了聖上的恩寵!
文春曉望着被教引嬤嬤急急忙忙帶走的賀瀾,咬着牙用手重重地砸了那門框……
而此時的端王府內,周承瑞正坐在後花園內,石桌上擺着的溫過了的一壺秋露白,轉瞬又涼了個透。
在這冬日裡,連秋菊也漸漸凋謝了個遍,一地顏色各異的蜷縮着的花瓣互相勾纏着……
周承瑞素來溫潤的面容上此時的卻少了慣有的溫和笑意。
玉冠輕束下,半垂着的烏髮在風過的瞬間輕拂過肩上的蓮紋暗繡。
手中玉盞裡的佳釀已然冰涼,指尖的涼意俞甚。
如他嘴角的冷笑,細長的桃花眼半眯之際,他凝神盯着玉杯中澄澈的秋露白。
這時嚴讓匆匆趕來,拱手道:“王爺,那些個安西人果然是不安分的!這幾日他們在暗中搜查洛陽城。”
周承瑞微珉了口杯中冰涼的美酒,隨後便將這酒緩緩倒在了腳邊。
那幾片花瓣被這酒一衝,便散了開來。
周承瑞低頭看那微顫的花瓣,頭也沒擡道:“他們是在找羅四。”
嚴讓吃了一驚,“王爺,那羅四現在已經沒了蹤跡了!萬一被安西人找出來,他供出王爺來怎麼辦?”
周承瑞沉默了片刻,溫和一笑道:“你以爲……連本王都找不到的人,那些個安西人如何能找到?”
嚴讓還是不解,“王爺,您不擔心羅四落到別人的手裡?”
周承瑞笑而不語。
若是總做下被別人輕而易舉就得到把柄的事,那他這個端王也就真的可以放手自己的抱負了……
隨之,他想到了在忠勇侯一事上,自己卻被江錦言擺了一道!
好一個嬌弱的侯府嫡女!
這女人的確是個不一般的……
他嘴角的笑意愈濃。
而第二日賀瀾晉爲貴人一事便傳來了靖安侯府。
聽到這個消息時,江錦言正帶着小錦程在屋子裡玩鬧。
小錦程又重了一些,也開始會在地上爬了。
這東次間的主屋內早就在江錦言的吩咐下鋪上了厚厚的地衣,甚至這個時候,江錦言便已經吩咐要燒着地龍了。
而從前院回來的雪硯則在一旁繪聲繪色地描述着大姑太太聽到消息時的模樣,她隨後又笑道:“小姐,據說這一批的秀女中,表小姐可是拔了頭籌的!”
雨墨也放下了手裡的針線,“哦?看來大姑太太得去那頭燒香了……”
雪硯見雨墨瞧了眼怡翠閣的方向,她不憤道:“興許是我們小姐送她的首飾好,聖上瞧着歡喜呢,王氏這段時候可不知道在算計什麼呢?好兒子也沒了,我倒要看她還能怎麼蹦躂!”
江錦言笑道:“怡翠閣可是翻不出什麼水花了,便是大姑太太要去謝她,這王氏也撈不着什麼好了……”
倒是賀瀾能這麼快就晉了貴人,倒是出乎了自己的意
料,恐怕王家當真是利用賀瀾的意思……
正說着,徐媽媽卻是通報了一聲後帶了那小乞丐進了屋。
那小乞丐已經換上了一身小廝的乾淨衣裳。
他臉上洗乾淨後,竟然是個極清秀的模樣,雖說才八九歲的樣子,可已經在身量較同齡的孩子高了許多。
連雪硯也差點兒沒認出他來。
徐媽媽見那小乞丐愣愣地站在那裡,忙輕推了他一把,“見了大小姐,快行禮啊!”
誰知那小乞丐怔了半天,才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多謝大小姐。”
江錦言笑着搖了搖頭,“起來吧,你叫作什麼?”
那小乞丐思索了片刻。
徐媽媽暗道這孩子的腦子真是不靈光!想着便用手推了他一把。
他連忙收回了思索的思緒,“我叫晉元。”
江錦言點了點頭,又望了眼徐媽媽說道:“他這兩日的藥可都是用了?”
徐媽媽點點頭,“都用了,今日於小姐已經派人來傳了信,說是午食後便來替他診一回脈。”
江錦言點點頭,又想到了那婦人,她轉瞬又對一旁站着的晉元說道:“今日晚些時候便讓姜管事帶你去城外,給自己的親人上柱香。”
晉元想到了那個替自己擋刀子的婦人,心裡也是緊揪了一下,自己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
大概那婦人是這身子及親近的人吧?
他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一旁小框中縮成團的小心也被驚醒了,它辨認出這站着的就是傷了自己的人,立馬便翻起身不善地望着晉元,連背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這時候的晉元也有些不自在起來,自己見到這白貓時太過警覺,直接就出手了……
再看那貓正立在鋪了厚厚狐皮褥子的竹框中,想必是這大小姐極心愛的。
他擡起了頭,聲音極低道:“是我的錯。”
江錦言望了他一眼,見他眼裡的確是後悔,她這才微微搖了搖頭,“無礙,只是你傷了他以後,怕是再難取得他的信任了。”
說着江錦言對一旁的雪硯道:“將小心抱去一旁的耳房。”
雪硯衝着晉元微微地哼了一聲,這才抱起了小心躺着的小竹框,將他抱去了一旁的耳房。
晉元若有所思地望着江錦言不言語,這個女子的外貌雖然明媚,可總讓他覺得說不出的乾淨澄澈,壓下那容貌,卻又添了淡雅,實在是說不出的感覺。
但她卻絲毫沒有那種女子該有的嬌弱,連說話都是擲地有聲……
此時安國公府的竹林偏院中,那兩個夥計躬身對着反手立在窗邊的男人行了禮。
其中的藍衣夥計上前一步道:“主子,那男人在洛陽城兜兜轉轉了許多圈,最後進了十香樓,神色還十分謹慎。”
許君彥若有所思了片刻,“已經派人盯住了十香樓?”
那兩個夥計紛紛點頭。
許君彥微微珉脣,“有消息再來報。”
那兩個夥計剛要躬身退下,許君彥開口道:“慢着……讓老文將上回收着的一塊上好的玄鐵送來。”
那兩人都是愣了一瞬,主子這是要鑄劍?
“主子,不若還是讓文掌櫃替您去鍛造便是。”
他淡淡道:“不必了,送來就是。”
想到那丫頭手握髮簪對峙着刀劍的模樣,他的眸子便暗了一瞬。
她性子倔。
可若是自己不在那丫頭身邊,護不了她,這玄鐵鍛造的髮簪也能管些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