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瑜僵直的立在電梯裡,看着家門口立着的不該出現的男人。
軍裝筆挺的景煊,倚門而立,閉着眼睛的樣子,像是睡着了。而他身邊的窗戶,卻開着,冷颼颼的風颳進來,帶着股子淡淡的煙味。
開口的剎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而程愛瑜卻看見他倏然展開了那雙氣勢十足的鳳眸,朝他的方向看來。
電梯門合上,又開了。
藉着晨曦的陽光,程愛瑜望着與自己相隔不過數米的男人。依舊是那樣的熟悉的臉,棱角分明,但臉龐明顯消瘦了些,深邃硬朗的五官,極爲立體,只是那透着霸氣的眉宇,今天卻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憔悴,凝向她時,參雜着一種無法表達的暖意。並非僅僅只是溫柔,似乎還沉澱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壓抑着,卻又彷彿時刻間會涌動出來,令她本就不受控制的心臟再度緊縮,怦然——
他直起身,卻沒有走過來,只是沉默的看着。
而她,卻覺得千言萬語都卡在了喉管裡,吞嚥不得。
程愛瑜勒令自己穩住情緒,她想裝作沒事人似的越過他徑自進屋,可她就是怎麼都邁不開腳步……
從回B市那晚分開,她和景煊就沒再聯繫過。
不,昨晚的短信,也許該排除在外。
一想到這個,程愛瑜剛剛穩住的心情就是又是一陣慌亂。而這時,對門的老太太牽着條巧克力色的小泰迪,開門出來。身後還跟着個老爺子,滿眼祥和的看着老伴,低聲輕責:“我說你慢點,小迪着急想出去,你也跟着急不成?!”
話音落,老老爺子伸手扶了老太太一把,擡頭,老夫妻就瞧見了對門的程愛瑜,正站在電梯裡,而在她家門口,則立着個男人。
“小程啊,這又加班啦?不是楊奶奶說你,你這姑娘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別看現在年紀輕,沒什麼事兒,等回頭有年歲了,那毛病就得多嘍……”
對門家的老兩口,和程愛瑜算是相當熟悉了。早在前幾年,程愛瑜剛搬來的時候,正趕上季節交替,而對門的老太太有心血管方面的毛病,某天早上一出門來了個心絞痛,昏了過去。好在出門拿牛奶的程愛瑜看見了,二話不說給打了急救電話,幫老太太送進醫院。但因爲老太太那時候在危險期,身邊不能沒人,程愛瑜想着,也不能給人家老太太一人撂醫院,就跟着看護守着。直到老太太去國外看孫子的丈夫,帶着兒子媳婦趕回來,這才離開。而正因此,這老兩口和程愛瑜算是有了交情,見她又是一個人,對她也就越發的上心,這不,前段時間,這老太太還張羅着給她介紹男朋友。
數落了程愛瑜一大通,老太太看着老頭子的眼神,朝程愛瑜門口立着男人瞧了眼。她眯了眯眼睛,嘴角彎起笑容:“我說你這姑娘,難怪不願意找對象呢!和着是有一個藏着掖着的啊!哎呦,小夥子不錯,腰桿挺直,人也俊……老頭子,我這眼神不好,他這身衣裳,好像還是個軍官嘞!”
老太太制住見了程愛瑜特別歡喜,直接就要朝她身上撲的泰迪狗,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兒,再次打量景煊。卻被丈夫拉住,“哎呀呀,別在這兒耽誤這兩孩子說話,你不是要帶小迪下樓轉轉麼,走嘍走嘍……”說着話,老爺子就往電梯裡走,並朝程愛瑜深深地看了眼,沉聲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男朋友來了那麼久,也不讓人家進屋坐坐,幹站在電梯裡看着,算什麼事兒啊!就算鬧彆扭,也不能這樣,要溝通,知道嗎!”
老爺子話裡有話,不過程愛瑜此刻心亂如麻,沒那份心思再去分析揣度了,就胡亂點了點頭,有些尷尬的從電梯裡走了出來。而這時,景煊終於有了動靜,朝程愛瑜身邊走去,在電梯門關上之際,朝老先生和老太太禮貌的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而老太太的聲音,則被閉合的電梯門掩住了,只聽到一句——“這小夥兒,可真不錯,配小程這孩子剛剛好……”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都覺得,他們是一對!
而爲什麼又會有那麼多人覺得,他們註定悲劇?
程愛瑜以爲這八年來,她對他的所有感情,都已經淡忘了,放下了。可如今她才明白,所爲的放下是自欺欺人,所爲的淡忘是自我麻醉。他景煊就像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曾經喜歡着,不論是什麼樣的喜歡,她似乎都將他當做一個追逐的目標,跟着他的腳步在跑。而後又很疼,疼的窒息,疼的麻木,就像她的那節手指,在治療時痛的讓她昏倒,而如今她卻是那樣期盼着這份毫無知覺,可以讓那麼一點疼痛取代。
“緣緣。”
那好聽的聲音,忽然傳來,有些啞,不似記憶中那童聲清亮,也不似那時候輕鬆自在。但僅僅就這麼兩個簡單的,卻又好似距離很遠的都沒聽到過的暱稱,令程愛瑜的心裡建樹,一瞬崩塌。她恨——這兩個字!
“你怎麼在這裡。”從他身邊退開,程愛瑜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摸着包裡的電子鑰匙。她讓自己儘量的放輕鬆,儘量的將聲音控制到最平靜,又儘量的忽視他的存在,還有他複雜卻又似乎能夠穿透她心底,洞悉一切的眼神。
可這鑰匙,卻怎麼都找不到。
越發心亂!
“緣緣……”溫熱忽然將她圍住,程愛瑜握着包袋的手抖了下,只覺得那強有力的手臂,從身後忽然將她攬住,緊緊地圈着她的腰,讓她無法動彈。程愛瑜身體近似乎僵直着,下一秒,她急忙想要掰開他的手,而他卻依舊控制着不勒着她又不能讓她輕易逃脫的力度,攬臂抱住她,低啞着嗓音在她耳邊說:“緣緣,我回來了……”
他……什麼意思?
是說他公幹回來了,還是……
突如其來的親密,着實給程愛瑜搞懵了。如今,她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這智商最近是不是出現了問題,怎麼感覺超出理解的事兒越來越多了呢?
其實,她的智商沒問題,情商也沒有,只是——還不懂愛。
“有事說事兒,你……你趕緊給我鬆手!”程愛瑜低聲輕呵,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這氣勢,敢情兒和對門楊奶奶家的喜馬拉雅貓喵喵叫沒啥兩樣,怎麼聽着軟綿綿的,要力度沒力度,要氣場沒氣場,就跟小兩口吵架調情似的。
等等,怎麼又想到小兩口上了!
程愛瑜心裡恨得想要撞牆,而身後抱着她的男人,居然和她耍賴,語氣強硬霸道的送她兩字:“不鬆!”
“你——景煊,你夠了!”她仰起下巴,轉臉。
柔嫩能的臉頰,從他的臉上蹭過,而他的下巴剛好擱在她的肩窩上,微微擡起,也朝她的方向轉過。兩人的鼻尖在那一瞬,幾乎貼在了一起,而程愛瑜卻剛好感覺到,肩窩上微微傳來一種刺刺細微摩擦。眸微微怔了下,瞳孔就倏然放大了一圈,似乎是因爲那種細微摩擦,讓她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胡茬?
難道他,難道……
“叫我煊。”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因爲鼻尖緊貼,他的脣與她的,距離不過鼻尖的距離。以至於令她長生一種錯覺,似乎他所說的每個字,都落在了她的脣上。
神差鬼使的,程愛瑜的手已經摸向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細小的胡茬刺得她的手心癢癢的,卻又莫名的令她鼻子發酸。而她的視線從他的眉眼間移開,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她怕再看下去,會讓一些感情無限放大,令自己再度陷入他的迷障裡。可是當她的視線移向他削直的鼻樑時,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和他接吻時的畫面,甚至心中還升起那清晰的感覺,被他挺拔的鼻樑骨硌的生疼的感覺……
“緣緣,叫我煊!”
他堅定不移,而她卻因爲這聲緣緣,再度回神。
找回了屬於自己的那份從容,程愛瑜阻抑着情緒,冷聲道:“不要告訴我,你在我家門口站了一夜!”
景煊不答,只是望着她,嘴角勾着一丁點笑意,下一秒飛快的鬆開一隻手,捉住她還未曾來及縮回的左手,輕輕地吻了吻她的指尖,卻在尾指上套着的指節環上,停留。
而她清楚的看見,他的脣皮顫了下。
瞬間失速的心跳能跳,頓時一怔。
隨後,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原來如此!
敏感的程愛瑜,尾指指節沒感覺,不代表心裡也沒感覺。此時此刻,她的目光中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冷意,嘴角微微挑着一抹譏誚,看着他停留的脣,忽然笑出了聲。而這笑聲很好聽,但落在景煊的心裡,卻叫他無比心疼。
“你等我,就是因爲我的手?你……景煊,看來你都知道了。那麼好,我告訴你,這和你無關,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所以——你沒必要這樣……”
程愛瑜閉了閉眼睛,她似乎要被景煊眼神中的灼熱,灼的無法呼吸,而原本想說的話,從口中說出來,卻變了味道。她想,或許,他們不該再靠的這樣近。程愛瑜忽然抽回手,下意識的推開他,急忙打開門,就又一次的想將自己藏起來。
這一剎那,她在想,或許該接受蘇敏赫的意見,將景煊的採訪,交給別人……至少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
“緣緣!”他伸手擋住門板,並伸腿擋住,擠在門口:“讓我進去,我有話和你說!”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如果是公事,就等工作時間談吧!”靠在門邊,程愛瑜並沒有真的關上門,她怕他犟脾氣上來,真把他腿給擠着了。
但若是小時候的程愛瑜,跟景煊鬧了脾氣,他這樣擋着門,她一定會毫不留情的,狠狠地將門給帶上。記得有一次,景煊沒躲開,被門板甩着了鼻樑骨,流了好多血。可他愣是沒哼一聲,悶聲不響的爬到了她房間的露臺上,隔着推拉門,對她笑的極爲燦爛。
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信任着他,即便在那個約定後,他就消失在她的世界裡,她也沒曾忘記過他們彼此的承諾。可那承諾,在八年前,徹底耗幹……不過,那件事,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只有她自己……
“好,緣緣,你現在關門,我這就下樓,再從樓下爬上你家!”
“你——”程愛瑜被他的話,激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家在十六層啊,又不是老宅的三層小別墅!無奈之下,她還是心軟了,打開了門,卻朝他狠狠地瞪了眼,咬牙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也沒和我講過道理,緣緣。”景煊進了屋,幫她關上了房門。
而正站在玄關邊上的程愛瑜,卻是冷這張臉,惡狠狠地說:“別再叫我緣緣,我噁心這兩個字!”
“那是因爲,我的緣緣還沒回來。”景煊不由分說的捉住她的手,方式蠻橫,但眼神卻是那樣溫柔的看着她道:“所以,我要把她找回來。”
堅強的面具,似乎越來越重,程愛瑜卻還是堅持,伸手一攔,將他擋在玄關,踩着讓她頗爲感到勞累的高跟鞋,倚着牆壁低聲道:“景首……景煊,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還有,不準再叫我緣緣,你要再敢提一次,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你再看到我!我說到做到——”
到了嘴邊的景首長,硬生生的被她改成了景煊。其實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個什麼緣故,或許是因爲他的神色,他臉上的倦容,讓她無法在那麼將他拒之門外。
“小魚,能讓我到沙發上坐會兒嗎?我有點累……”瞧着眼前戒備的小女人,景煊無奈,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而就是這笑,讓程愛瑜的心,再度揪起。因爲他脣間的憔悴,彷彿再次提醒了他,他在門口守了一夜的事實。而這時,她再想起對門楊爺爺的話,算是明白了,他話中透着的別樣含義。大概楊爺爺是在提醒她,景煊站了一夜的誠意。
——是誠意,還是愧疚?
收起心思,程愛瑜放下手,踢掉高跟鞋,就朝客廳裡走去。“知道累,你還在外頭站着,我昨天明明不在家……”
剛想在沙發上坐下的程愛瑜,忽然止住了聲音。她想起,昨天她順手回的短信。他問她在哪兒,她回了句在家。有些尷尬,程愛瑜見他坐下,就乾脆徑自走到廚房裡,給他弄了被蜂蜜柚子水,並在冰箱裡翻找了一陣,除了牛奶就剩兩雞蛋了。於是她又去翻了翻櫥櫃,找出一把掛麪。
本該直接讓他說完話,然後一腳把他踹回去的程愛瑜,今兒似乎又魔障了,也有可能是沒吃飯腦子短路,她居然打開了少說又半月沒開過的燃氣竈,襯着煮水的功夫,她喝着牛奶,拿着那杯溫度剛剛好的蜂蜜柚子水,朝客廳走去。
水杯輕輕放在茶几上,程愛瑜語氣冷淡的說:“先喝點茶,等下給你弄點吃的。不過我家裡沒材料,你要嫌棄雞蛋麪,就說完話趕緊滾蛋。”
嫌棄?
現在,她就算是親手做了一鍋炸藥給他,他也能給消化嘍!更何況是愛心面?
景煊心中微微動容,但目光有落向了她微微蜷縮着的小指,低聲道:“小魚,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對不起我的人……叫舒晚,跟你沒關係。”頓了下,程愛瑜忽然放下了空牛奶瓶,有些好笑的習慣性的摸了摸水晶指節環,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景煊,微微挑眉,聲調陰陽怪氣的說:“或許還真和你有點關係。”
聽見舒晚這兩個字,景煊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說起這女人,和景家還真是有些關係,也難怪程家人會那麼反對他們在一起。更何況,這其中還牽連着那些事兒,歸根結底,還是他的緣故。
如果,他能早點發現她就在身邊,如果,他能一直守候在她的身邊,那麼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可是,時間過去了,就不能再回頭。所以,他並不後悔,這次來只是想和她說,離開的二十年,是他欠她的,而她的餘生將由他來守候。
可沒等他再開口,程愛瑜忽然站了起來道:“水開了,我去煮麪,你坐會兒。”
她在逃避。
她以爲這件事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所以她未曾有過任何準備。
而今他知道了,他的目光會時不時的朝她那節沒有知覺的指尖看去,眼底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愧疚,與傷痛。
這無疑是又一次的提醒了她,卻又讓她想起,景煊曾經說過的話——“緣緣,彈的曲子最好聽”,“緣緣,長大了做個鋼琴家吧”……
緣緣,緣緣……
曾經最動聽的兩個字,最終成爲了一個噩夢,附贈的還有半截壞死的神經。就像顧繁華說的那樣,這裡的神經細胞永遠無法更替,所以會一直一直的留在心裡。而她和景煊……
被熱氣薰了眼睛,弄得拿筷子攪動着麪條的程愛瑜只想哭。但她沒有讓一滴眼淚掉下,而是趕緊伸手用衣袖在眼睛上蹭了下,就立刻打開了抽菸機,並讓自己鎮定了一下,回身拿碗。
而就在她轉身之際,程愛瑜看見了景煊。
“你哭了?”
“餓了吧!”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而程愛瑜卻忽略了他的話,徑自走向消毒櫃,從裡頭取出麪碗,湯勺,放好了作料,連湯帶面的撈到碗裡,就隨手關氣閥,端着碗從他身邊掠過,往餐桌方向走去。
景煊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有些不捨得眨眼,想要將這一幕深深的留在心底。他突然很想,就這樣和她過下去,一輩子。
“吃吧。”
程愛瑜拉開椅子,朝他看了眼,就從桌上拿了個杯子,又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從幾個藥瓶裡倒出維生素片,吞下後,折返回來,便拉開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景煊看着眼前的雞蛋麪,只是一碗很普通的東西,但對於十幾個小時沒吃過東西的他來說,比什麼都誘惑。尤其白嫩勁道的面中,還混着兩顆太陽蛋,煎的圓圓的,十分漂亮,面中混着幾絲翠綠,星星點點,更令人食指大動。但就是這樣一碗普通的東西,卻讓他有點不捨得吃……
“放心,我雖然廚藝不精,但還沒難吃到那成分!而且……我承認,當年我是恨過你,恨你當時爲什麼不在我身邊,不過那時年紀小不懂事,現在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不能怪你。所以,放心吃吧,憑着咱們小時候鐵瓷兒的關係,我不會下毒害你的。”程愛瑜故作輕鬆的聳聳肩,靠在椅背上,微微闔眼,聽着對面吃麪時發出的細微聲音。心中卻燃起一絲絲奇怪的感覺,她想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就這樣溫暖而又沒有尷尬的時候。
正想着,景煊的聲音突然傳來,“魚兒,你也來點。”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隻調羹遞到自己的面上,上頭曲捲着細嫩的麪條,還有一個從太陽蛋裡挖出來的蛋黃。
程愛瑜這兩天胃難受,根本吃不下東西,就推開他的手,淡淡開口:“我吃過了。”
“那把蛋黃吃了。”景煊夾起蛋黃,遞到她嘴邊,嘴角勾起一絲淺笑,斜挑的鳳眼絲毫不練霸氣的望着她道:“是你自己吃,還是要我餵你。當然,我不介意你選後者!”
景煊執着的要讓她吃下去,這不是矯情,而是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這丫頭隔一會兒,總是在不經意間按一按胃部。而這個動作,他再熟悉不過了,就算他不是醫生,但瞭解她的生活習慣,也知道,這小妮子一定又沒按時吃飯,導致胃部不適!他記得,剛纔她還喝了杯冷牛奶,這若是空腹,又會對胃腸造成影響。所以他現在纔會逼着她,多少吃點。
而這,也是他的溫柔,無聲的溫柔……
拗不過她,程愛瑜就着他的手,把蛋黃吞下,機械的嚼着,並連着喝了幾口熱水,然後擡頭道:“滿意了?”
“滿意。”
“那你繼續吃吧,吃完飯,我去上班,順路送你回去!還有,景煊,如果你這幾天有空的話,我們約個時間,把專訪做完吧!若是下週還不能把你的專訪稿交出去,我只有把這個case交給別人收尾,去接新的case了。其實……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不能死死定在一個地方,舊的一頁翻過去,總有新的事情要處理……”
程愛瑜的話並沒說完,卻因爲景煊停下了筷子,而收住聲音。
“就這個星期吧,我這周的工作不是很多。”看着她有些烏青的眼底,景煊不落痕跡的皺了下眉頭,接着移開話題:“小魚,我覺得你該好好休息幾天了。你瞅瞅你這兩眼圈,再黑點,都夠得上國寶了!”
“我要是國寶就好了,成天睜開眼睛吃,吃完了玩,玩夠了回恆溫室裡,找個舒坦的地方悶頭閉眼繼續睡,醒了就又是一天,多好!”程愛瑜隨口回了句,緊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鬆了鬆。
“得了吧,就你這身形,國寶一巴掌拍過來,你個小丫頭片子就該飛出去了!”景煊吃完最後兩口麪條,乾脆連湯都給喝了,接着道:“工作忙也不帶你這樣玩命的,這個週末抽兩小時給我,我帶你去趟醫院。”
“我好好的去醫院幹嘛啊!”皺了皺眉頭,程愛瑜站起來收拾了碗筷,撂下句,“不去!”徑直去了廚房……
而她再聽到醫院醫院時,眼底閃過的一抹晦暗,讓景煊的心有莫名的揪了一下。還真和程泓源說的一模一樣,程愛瑜就是在迴避,迴避那段往事。光從她對醫院這種地方的恐懼就能感覺得到,她是恨極了那段時候……不過程泓源告訴他的並不是很深入,問原因程泓源說當時這件事是程資炎一手處理的,他和程泓慕一個在的過進修,一個在進行軍事訓練,等他們趕去時,程愛瑜已經被送到瑞士的療養中心去了。
程泓源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景煊卻彷彿能夠感覺得到,當時程愛瑜表面帶笑,心裡流血流淚的那種苦澀。不由得又是一陣酸澀,心下暗暗咬牙,冷硬的帶着幾分恨意的默唸着那個名字——舒晚!
看着碗池裡的水,程愛瑜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她原本想和景煊談一談,至少要將兩人的關係整理清楚,但沒想到,他會提前知道那件她像一隻瞞下去的事兒。這一步棋,就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而她……
她原本以爲,經過這些年的打磨歷練,世故圓滑的自己,早已心境成熟。可如今,似乎從牽扯進景煊開始,她程愛瑜就始終無法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她每次見到他時,不是狼狽不堪,就是下意識的束起渾身利刺,連帶着他和自己,一起刺得血肉模糊。而她也曾想過,爲什麼就不能向他說的那樣,好好說句話,難道就那麼難嗎?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嘴上再怎麼硬氣,最終還是抵擋不住這個男人的迅猛迂迴戰術。擺着手指頭算算,他們倆個,除了第一次是個意外,都已經有過多少次關係了?就像午夜裡的輾轉難眠,她都做不到白天那樣自欺欺人。
對他,她的心裡的確有一份強烈的悸動!但她不確定,自己能否跨的過自己心裡的那道坎,也不能肯定,分開了二十年的他們,是否還是彼此心裡認定了的那個人,更不敢說出,八年前那段難以言喻的過往……甚至,她都沒有勇氣問景煊一句,八年前——
“我來洗。”思緒忽然被這性感低沉的聲音打斷,程愛瑜猛然擡頭,看見景煊正挽着袖子刷碗。刃薄的脣瓣在她的眼前微微掀合,“向你這洗法兒,洗一個碗的水,都夠大西北民衆一家子一個月的用水量了!”
程愛瑜沒有回答,轉身收拾竈臺,收拾完又將自己的手洗乾淨,正擦着手時,一雙大手忽然抱住了她的手,就着她手上的毛巾也擦了擦道:“小魚,現在是早上六點半,你過來坐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你不去部隊?”
“我打過招呼了,這幾天一直都很忙,今兒師長又給了半天假。”
難怪。
程愛瑜神色依舊的點了點頭,正想煮杯咖啡,給自己養養精神,就又被景煊給按住了手,並將她手中的那罐咖啡豆給扔到了垃圾桶裡:“打今兒以後,你不準給我喝這個!週末我來接你去醫院檢查,什麼時候胃好利索,什麼時候,再喝。”
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拉着程愛瑜走出廚房,到客廳沙發那兒坐好。整個過程,程愛瑜都在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看着他,心中雖狐疑,卻也升起了一絲溫暖。
他怎麼知道她胃不舒服的?這事兒她可誰都沒說過。難道這傢伙是暮光之城裡的愛德華,會讀心術?!有些好笑的想着,程愛瑜下意識的又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胃,卻自己愣了下,擡眸有看向景煊。難道說,他連這麼一個她自己都沒曾注意過的小動作,都注意到了?
“小魚,我昨天見過程泓源,我知道的事兒,都是他告訴我的。”見她眸色漸漸暗了下來,景煊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下:“你先聽我說完。其實有些事,你不該瞞着我,小魚。就像你說的,咱倆小時候是鐵瓷的關係,那麼鐵瓷的你,有沒有一點點鐵瓷的自覺?去了Wellesley也不告訴我,受了傷,也不告訴我……雖然舒晚和我們景家有關,但你爲什麼就不能給我一點信心呢?你就那麼確定,我會站在舒晚那邊,而不是你!”
聽着他的話,程愛瑜的眸子微微眯起,掩去眼底的情緒。並在心裡,默默的說了句,其實不是我不給你一點信心,而是你,從來沒給過我信心與安全感。至於舒晚,她一直以爲,甚至如今還以爲,她是他的……
“小魚,也許,現在說着話還不晚。”景煊忽然的擡起了她的手,輕輕地勾着她左手的小指,就像許多年前,他們拉鉤許諾的情景一樣。“當我女朋友吧!魚兒,我們小時候打過勾勾的,承諾一百年都不會變。所以,你這輩子註定是我的女人。”
程愛瑜觸電似的縮回手,而她卻遲了一步,景煊捉着她的手腕,將她左手尾指上的水晶指節環取了下來,隨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一枚細小的指環,不由分說的就朝她手上套去。那東西套在她的手指上剛剛好,就像是量定的一般。
“別誤會,這是你二哥讓我帶給你的禮物。我昨天晚上才知道這事兒,想給你買什麼,也來不及了。”景煊隨後解釋了一句,而程愛瑜的視線,卻落在指環上,無法移開。這東西不是什麼貴重的品牌飾品,而是——琴絃。用琴絃擰成的指環,上頭繞着一個小巧音符,設計非常別緻,看得出程泓源的用心良苦。而透過這枚戒指,她似乎能夠讀懂程泓源想說出的話:與其糾纏的辛苦,不然坦然的放開,或許缺憾也會成爲一段完美的開端。
只是她……不敢奢望。
“我——”沒等拒絕的話,從程愛瑜口中說出,急促的鈴聲忽然響起。程愛瑜似乎找到了機會,立刻站起,走到餐桌前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就立刻接聽了電話。“繁華?這時候找我……”
電話那頭的顧繁華,此刻正穿着真絲睡衣,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裡,瞧着門口立着的兩位威風凜凜的警察,視線在朝着警察們手中擒住的兩人瞧了眼,就落在了自家門那張應該非常結實,但卻被人深深卸了的門板上,英氣逼人的眉梢就冷不丁的挑了起來,對着電話就吼:“程愛瑜,你他媽的給我弄倆門神守着,也得和我通通氣啊!就這麼冷不丁的闖進來,很好玩嗎?啊!”
聞聲,程愛瑜頓覺事情不妙,直接忽略顧繁華不爽的語調,問道:“是不是有人想對你不利。”
“靠,你還真神了,我和你說,你今兒早上走沒多久,我還在睡覺,就聽‘哐當’一聲,我還以爲有人入室搶劫呢,從牀上跳起來,拿着棒球棍就準備衝鋒陷陣了,誰知道,我這一衝出臥室門,就見倆倒黴蛋被警察給抓了!丫的,姐還沒出手呢,他們幹嘛動作那麼快啊!對了,你從哪兒弄來這兩人物?”
顧繁華光顧着繪聲繪色的簡述經過了,而電話那段的程愛瑜卻聽得是心驚肉跳,連忙道:“繁華,你在家等着,我馬上就過去,還有,那兩位還在吧,你把電話給他們,我有話要說!”
“哎,你別折騰了,我有那麼柔弱嗎!”嘴上如此說着,顧繁華還是走了過去,將手機交給了其中一位警察,那警察肅着張臉,繃緊了面龐的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接過電話,餵了聲。
“是周隊長派來的嗎?我是程愛瑜。”一個好聽的女聲傳出,這聲音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嚴肅的警察一下子就聽了出來,是以前經常配和他們做相關報到的程記者。
“程記者,您好!我們是周隊派來的,說是這邊有襲擊女性的變態嫌疑犯。沒想到,還真抓住了。程記者……你放心,你的朋友現在沒事。”
聽到別人說顧繁華沒事,程愛瑜總算是打心眼裡的舒了口氣,接着道:“同志,麻煩你在她家裡多等一會兒,我這就過去!您看,我朋友這兩天總是遇見麻煩,前幾天那起流氓聚衆闖入大廈打砸傷人的事兒,我朋友也是受害人,這萬一你們前腳一走,又有人後腳到了可怎麼是好?”
繃着臉的警察聽了這話,連聲稱好,並和程愛瑜說,他們就是周隊派來,保護她朋友安全的。
等掛斷電話,窩在沙發裡,顯得很疲憊的景煊看着她略微緊張的神色,微微皺眉道:“顧繁華她……又怎麼了?”
“入室襲擊,不過我事先有所防備,現在兇徒已經被抓了,我這就過去陪陪她。”說着,程愛瑜進了臥室,幾分鐘後出來,身上已經換了套行頭,頭髮也挽了起來。她咬着髮夾,又看了眼景煊,即便他看上去精神十足,但她眼睛沒瞎,看得出他眼底浮現的血絲,還有他刻意不去流露的倦態。於是,她乾脆將臥室門打開道:“你上午要是不急着回軍部,就在這睡一覺,歇歇吧!另外,景煊,我覺得小時候的承諾,算不上什麼。所以不要因爲那個承諾,而說什麼,做我女朋友,你是我女人之類的話。勉強是沒幸福的,而你不欠我什麼,不要因爲一時的衝動,就決定一輩子的事兒!更沒必要因爲這麼一節小指頭而像我——總之,對不起,我不答應!”
哐當——
厚重的門,開了有關。
幾乎是揪着心,說出決定的程愛瑜,無聲的靠着門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鄭重而堅定的話,反覆在腦海中迴旋——“做我女朋友吧”,“你這輩子註定是我的女人”……就是這樣簡單的話,偏偏從他的口中說出,就那麼輕而易舉的瓦解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線。忍了許久的眼淚滑落下來,堅強的面具在這一瞬,徹底崩裂。她無力的握拳,垂着頭,小聲的呢喃:“別再給我期待,千萬不要……”
她怕了,怕自己會因爲這份期待,而對他戀戀不捨。因爲,那樣的她,會不計後果,就像八年前那樣……
抵達顧繁華家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因爲遇到了車流小高峰,她在路上堵了會兒。上樓時,兩位警察正襟危坐在顧繁華的對面,隔着一張茶几,但程愛瑜瞧見這一幕,卻不禁覺得有些滑稽。程愛瑜敲了敲門框,走了進去,睨了眼被反手銬住,扔在電視機櫃旁的兩個男人,她上前與兩名警察握了握手:“潘警官,田警官,原來是你們啊!”
“哈哈,程記者好記性,居然還認得我們。”程愛瑜同兩人寒暄一陣,到了謝,又陪顧繁華一路去了警局,做了份口供備案。之後,引薦顧繁華見了刑警大隊的周隊長,和他說了顧繁華最近的“遭遇”。雖說,她們對這事兒是誰做的都心知肚明,但程愛瑜算是打定主意,要給唐敏他們吃點晦氣,故意將這件事兒捅給了素來剛正不阿的,連局長都拿他沒辦法的周隊。
而聽了這些事兒的周隊,第一時間表態,一定會將此事徹查到底!
不過,這事兒能不能徹查到底,是個未知數,但只要徹查,唐敏她就必定晦氣!在這個圈兒裡的人,誰不知道,她唐敏做的那些生意,哪件兒不是仗着自家背景,搶來的?這明裡沒人會去說事兒,可這隻要動動手腳查一查,必定能牽出唐敏的不少事兒,也夠唐敏她忙一陣子的嘍!
“好姐妹,夠意思!這年頭還有這麼剛直的警官,怕是回頭,唐敏少不了要沾晦氣,哈哈……”
“那是人家周警官盡職盡責。”程愛瑜隨手將車鑰匙拋給顧繁華道,“我累了,你開車,送我上班去!”
接過鑰匙,顧繁華打開車門,卻擋住了死黨準備拉開副駕駛座車門的手,在她耳邊悄然的問了句:“小魚,你進我家門,我就想問你了,你這一大早上的,跑哪兒去了?”
“我……回了趟家。”
“屁,再不說實話,行不行我抽你個小丫挺的!”顧繁華瞪了她一眼,顯然不信。
程愛瑜無奈的撇了下嘴角,一字一頓的說:“我真的回了趟家。不然,我到哪兒換的衣服啊!”
顧繁華仔細看了眼,還真換了身行頭,但是……“那除了家,你還去了哪兒?咱倆是好姐們,你得和我說實話,是不是去見了哪個男人?不然怎麼能回一聲煙味!說說,是誰啊,姐姐給你把把關!”
“你還真是長了個狗鼻子。”程愛瑜嘆了口氣道,也不想瞞着景煊,就將今天早上見了景煊的事兒,都說了。包括景煊說,要讓她當他女朋友的事兒。
聽完程愛瑜的敘述,顧繁華差點沒跳起來揍她!
“你!誒,程愛瑜,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她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她,磨了磨牙,用一種說不出是何滋味的口吻道:“丫的話,你還沒聽懂嗎?他這是在和你表白!姑娘,喜歡他,就給個名分唄,反正你倆都那麼多次了,一回生二回熟,你給他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而且,這合不合適的,不是看出來的,是要磨合才知道的,你明不明白啊!”
“是你不明白,而他有太沖動了。所以我拒絕了!而且……”程愛瑜擡頭看向她,微笑着,杏眼微微彎起,輕輕的說:“這也許對我對他都好!繁華,我怕他給我機會,我怕了那種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更怕以前的自己,一旦陷下去,就會不計後果……”
和顧繁華在公司門口分道揚鑣,程愛瑜因爲昨晚沒休息好,今天早上又折騰了這麼久,更是累得不行。打卡時,她本想着等下進了辦公室,能稍事休息,補半小時眠來着。可她前腳還沒踏進辦公室,就聽Alisa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頭兒,總裁辦的秘書,通知你去一號會議室開會。”
“現在?”見Alisa點頭,程愛瑜捏了捏眉心道:“你準備下,我們這就去。還有,你那兒有茶葉嗎?能提神的那種。”
Alisa也看出來程愛瑜的疲倦,但她知道,這個上司有個習慣,從來只喝黑咖啡和紅茶。這會兒居然找她要茶葉,怎麼,今兒想換換口味?可她一個小助理,哪有什麼高級茶葉啊,最多就是點兒茶包。於是,她從自己的座位上,拿了一個小小的茶包遞給程愛瑜:“那個……頭兒,我這兒只有茶包,你將就着點兒,喝喝看。如果不好喝,要不……我下樓給你買杯Espresso?”
“不用,薄荷茶應該很提神。Alisa,謝了!”搖了搖手中的茶包,程愛瑜朝助理報以一笑,就推門走進辦公室。
十分鐘後,程愛瑜坐在了總裁的專用會議室裡。
蘇敏赫還沒有到,但各部的主編,及被點了名的記者,都來了。但一般來說,被蘇敏赫召集起來開會的可能性,只有兩個,要麼是重大事件,要麼只能是董事會了。當然,牽着會讓他們受累,後者則和他們毫無關係,所以只可能是前者。
衆人紛紛猜測着,而程愛瑜則乘着這會兒工夫,窩在軟椅裡打盹。旁邊一個跑民生的記者瞧見了,伸手推了推她:“小程,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沒事,就是昨晚有點失眠。”程愛瑜揉了揉太陽穴,接過跑民生的伊記者遞來的清涼油,往額角擦了擦。這剛到了謝,就看見玻璃幕牆外頭,蘇敏赫穩步朝會議室走來,身後還跟着兩個秘書,那陣勢,別說還真跟皇帝出行似的。
等蘇敏赫進來,嘈雜的會議室,突然間就清淨了。
而這種安靜,可以引用一個比喻——就是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響!
衆人正襟危坐,外圈的助理,紛紛打開電腦,開始記錄。
程愛瑜起先還能認真的聽着,因爲剛開始,蘇敏赫就點了她的名兒,指名道姓的將下週下部隊採訪的事兒,交給了她,並對她的直系上司囑咐說,這是本集團,第一次與軍報合作,所以讓他對板塊多多上心。而老頭主編,雖然年紀大了,腦子可一點也不糊塗,直到這事兒的輕重,連忙答應。接下來,蘇敏赫又逐條的,以命令的口吻,繼續主持會意。但程愛瑜卻開始有些扛不住了,沒過三十分鐘,她就開始溜號兒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只覺得,這腦袋是越來越沉,眼皮是越來越重,就連視線也開始漸變模糊。而她記得自己剛剛明明喝了被提神的薄荷茶,現在怎麼覺得,比吃了安眠藥還要難受。好在旁邊的伊記者瞧見了,又拍了她一下。她才找回了點兒精力,用左手指着腦袋,強迫自己看着面前的本子,拿起簽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但整個人就好似出於一種遊離狀態,乏的動動手指都覺得是件要命的事兒……
主持會議的蘇敏赫,打從會議開始,就注意到了程愛瑜的情況。等他講到《Elite》準備增刊時,只見程愛瑜支着腦袋的左手手臂微微晃了下,似乎只要打個軟,程愛瑜的腦袋就會直接磕向桌面。
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這讓離程愛瑜最近的伊記者嚇了一跳,趕緊就要弄醒程愛瑜。但這時,蘇敏赫突然擡手,做了個手勢,示意正在給衆人發有關資料的秘書停了下來,並讓他們收回資料。
“今天的會暫時到這裡結束。”
“蘇總,我們娛樂部幾本雜誌的事兒,今天就必須定下來……如果……”
“我會給你們下發文件。”蘇敏赫用餘光掃向已經撐到極限的程愛瑜,不容置疑的開口,冷漠而又堅定的吐出兩字:“散會!”頓了下,他的視線直接略過衆人,移到程愛瑜的身上,再度開口:“QueenCheng,去洗個臉清醒清醒,到我辦公室來!”
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往程愛瑜的身上遞去,有打心眼裡同情的,有看好戲的,也有譏諷嘲笑的,褒貶不一。而一臉倦意的程愛瑜,只應了聲,伸手拍了拍臉,站了起來。在蘇敏赫離開後,也帶着Alisa跟着人羣往外走。
從她身邊走過的伊記者,一臉同情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聲“保重”就朝着和她相反的放下,做着電梯離開。而上了電梯後,黑着臉的主編老頭,因爲程愛瑜今天又被委以重任,給他掙了個大面子,就沒責備什麼。他也看得出來,程愛瑜這段時間恐怕是真的很累,不然也不會在那麼重要的會議上溜號。就當着電梯裡同僚的面,語重心長的和程愛瑜說:“小程啊,這蘇總呢,可能是有點生氣,回頭他要說什麼,你就回答是就成了,別和他頂脾氣,否則吃虧的是你,知道嗎!還有,新case好好幹,回頭咱們弄個漂亮的專訪連載,這高級記者的稱號你是拿定了!”
說完,還以長輩的派頭,拍了拍程愛瑜的肩膀,囑咐她好好休息,而這時電梯剛好在他們社會新聞部的樓層停下。
去了趟洗手間,程愛瑜洗了把臉,果然清醒了不少。
別說,打個盹還真有效果,只是這遺留下來的八卦後遺症,估計會很是迅猛。抽了張溼巾擦把臉,程愛瑜本想補個妝,但想起化妝盒什麼的都放在了辦公室的包裡,就乾脆揉揉臉,素面朝天的走了出去。
“頭兒,你的花!”剛進部門,程愛瑜就見Alisa抱着一束白玫瑰走了過來:“剛纔你去洗手間了,樓下前臺的Marry給你送來的!”
“說誰送的了嗎?”程愛瑜伸手翻了翻花,沒見着卡片,就攢着眉頭問Alisa。
Alisa搖了搖頭,“Marry說是快遞送來的,但這的確是指名送給你的沒錯啦!”頓了下,Alisa滿眼羨慕的看着程愛瑜,朝她眨了眨眼睛道:“指不定是頭兒你的神秘追求人呢?!”
“哧,我對玫瑰花的花粉過敏,真要什麼神秘追求者,可不會送花。”程愛瑜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就朝後退了半步,“你看,這才說完,我就好像有點過敏了。你要喜歡,就插在你辦公桌上吧!不喜歡就直接扔掉。”
程愛瑜進了辦公室,從抽屜裡取出一盒過敏藥膏,在下巴底下有些微微發紅的肌膚上塗了些。接着又整理了一下桌邊的文件,就開門準備上樓去。誰知道,她剛把門推開,就聽見外間茶水室裡,傳來一陣屬於Alisa的尖叫。
外間正在工作的同僚,一聽見動靜,均是一愣。接着有兩個男記者先回過神,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實習記者,第一個衝進了茶水室。
然後又是一陣尖叫。
衆人懵了,面面相覷,好幾個都趕緊放下了手上工作,過去看看需不需要幫忙。而程愛瑜則抓住靠近的一名同僚,問道:“小杜,Alisa剛纔去幹什麼了?”
“花……Alisa說,那麼漂亮的花,扔掉太可惜,就去茶水間,找個花瓶給插起來,美化美化環境。誰知道……哎,哎小程你幹嘛去啊!”
一絲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程愛瑜徑自朝茶水室跑去,圍觀的人羣,見她來了,都給她讓了條道。而當她看見眼前,蹲在地上,被那名高高瘦瘦的實習記者抱着的Alisa時,才稍稍放心,不過目光掠過她身側的那束散落的玫瑰花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然後趕忙捂住了嘴。
在她的腳下,那束玫瑰花的包裝紙裡,裝着許多死了的小老鼠,而那暗紅色的血,則染紅了白玫瑰的根莖,由於散落在地上,不少白色的花瓣也落了一地,上頭也沾上了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暗紅色的血跡……
是誰,再用這種方式,向她發出挑釁?
李暐一?
羅皚皚?
唐敏?
還是……舒晚?!
忍住那強烈的嘔吐感,程愛瑜逼着自己鎮定下來,對實習記者道:“小高,麻煩你去請清潔部的同事過來,把茶水室的東西全部撤換掉,包括杯子都換一套新的過來,然後做全面的消毒清掃。另外,讓他們晚上五點鐘以後再上來一趟,把咱們部門,裡裡外外也給消毒一邊。還有,通知完清潔部的同事後,再麻煩你送Alisa回家休息,辛苦了。”
話音落,她轉頭朝一個比她年長的記者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茶水室。
乘坐着員工電梯,抵達頂樓。
短短的幾分鐘內,這件事就幾乎傳遍了整間公司。素來以八卦女王著稱的,總裁辦首席秘書,此刻正站在頂樓的電梯門口,迎接着程愛瑜的到來。因爲知道她和蘇敏赫的交情不錯,這八卦女王對她還算客氣,甚至在這時候,還遞給她一張藥板兒道:“是西洋參片,壓壓驚。”
程愛瑜面色大概也不好看,但還沒需要靠這玩意兒補氣的份上。擺了擺手道:“Eva,你就別跟我貧了!想問什麼,就直接說吧,誒……”
人家都說本命年容易倒黴,她去年到挺順的啊,怎麼今年就那麼的……
“嘿,Queen,你也知道,我們這些當秘書的,可沒你們整天在外頭跑新聞的有挑戰性。這不,就愛點兒八卦,你就告訴我,你猜會不會是羅姐……呃,就是原來跑娛樂花邊新聞的羅皚皚,是不是她乾的!她不是挖你牆角,撬你男人嘛!”
“這個,我真不知道。”羅皚皚應該沒這麼大膽兒吧,畢竟這事兒要是被查出來,那可是會構成恐嚇的。但誰又知道呢,興許羅皚皚真的是爲了她的那個“真愛”不顧一切了。
想到這,程愛瑜就想起了那天,跟齊默勳他們吃飯時,收到的短信。
“哎,Queen,你是不是寫了什麼不該寫的東西,被人給盯上了?”說着首席秘書做出一臉驚詫的樣子,連忙撫了撫心口,大概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兒。
程愛瑜見着有些好笑,緩聲開口:“我在這行做了四年,似乎還沒結果仇家呢!要真有,我倒真想見識見識……”
語帶玩味的拖了個長音,剛好走到了那間留了一絲縫隙的辦公室門口,程愛瑜朝一旁的首席秘書擺了擺手,就制止了話題,轉身敲門。聽到蘇敏赫的聲音傳來,程愛瑜這才推門進去。
“你來了,把門帶上吧!”
聞言,程愛瑜帶了門,朝他跟前走去。
“蘇總,今天我有點不在狀態,會議上的事兒,我……很抱歉。”她微微欠身,算是道歉,而蘇敏赫卻繞過辦公桌,走向她,手上還端着一杯紅茶。“過來坐下,我找你可不是要聽你說這些的。”蘇敏赫指了下長沙發,自己則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並將手中盛着香濃紅茶的Hermes茶杯遞給她,“喝點紅茶,寧神的。”
“謝謝。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兒嗎?”程愛瑜喝了口紅茶,隨着那股暖意劃過喉管,這顆從剛纔就一直亂蹦的心臟,總算是稍稍平穩了許多。
“沒什麼,就是要交代一些下週下部隊採訪的工作細節。倒是你,聽說剛纔在辦公室,受了點驚嚇,現在看你沒事,就放心了。”頓了下,他微微皺眉,凝視着程愛瑜繼續道:“愛瑜,這裡沒別人,我問你一句,你老實和我說,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又或者……”
“沒有,我行得正坐得端,很安然。”程愛瑜回答的乾脆利落,還很是篤定。
蘇敏赫聽了後,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就好。如果今後還有這樣的事情,愛瑜,你隨時都可以找我幫忙。”
“謝謝,不過,我希望你的話千萬別兌現。因爲,我真不想在遇見這種事兒!”那滿地的鮮血,總讓她響起,那個暴風驟雨的夜晚。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她又想起了不該想的東西,程愛瑜下意識的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回過神,卻見蘇敏赫正盯着自己。程愛瑜不覺睜開杏眸,瞳孔微微擴了圈,緩緩挑起眉梢,還沒說話,就聽蘇敏赫那淡漠的聲音再度穿過耳膜。
“我也希望如此。”蘇敏赫站起身,又回到了辦公桌後,低頭看向文件夾,並說了句:“喝完茶,你休息休息,等我這邊文件處理完,咱們在接着談工作……”
此刻,知道顧繁華又遇麻煩的唐楓,在簽完合同後,就帶隊包機回到了B市。一下飛機,就直奔顧繁華那兒,見她安然無恙,他也算鬆了口氣。等問明顧繁華事情前後,就將手中的兩份文件袋,交給了顧繁華一份道:“繁華,你現在拿着這東西,去找小魚!”
“現在?那工作狂,現在要是被我給打擾了,別介惹毛了再給我一口!”顧繁華有些好奇的掂量着手中這份被封的很好的文件袋,這分量,也沒多少:“這是什麼啊?”
“嘿,這是她會很感興趣的東西。你就別問了,回頭看她告不告訴你吧!還有,親愛的老婆,我和你保證咱們似玉妹妹瞧了內容,絕對不會給你一口,相反她還要請你吃飯呢!”
和顧繁華分開後,唐楓拿出手機,聯繫了景煊。那時,景煊剛剛走出程愛瑜的家門,正坐着電梯下樓。他接聽了唐楓的電話後,就和唐楓約在了距離程愛瑜家不遠的一家餐廳。
二十分鐘後,唐楓走近餐廳,進門就看見了景煊,朝他招手。
落座後,他將文件帶放在左手邊壓着,擡眼看向沉默的景煊,眼神邪魅的打量了一番,接着似笑非笑的丟出一條爆炸性的新聞——“景煊,哥們夠義氣吧,剛回來見了老婆就來找你。和你說個事兒,聽說,程家,和蘇家,準備聯姻了。咱們小魚妹子的大伯,最近就在爲這事兒操持,多番活動,想要給侄女與蘇家幺孫蘇敏赫牽線搭橋,大概也是爲了這次政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