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對立面必然是黑暗。
他們就像是兩個沒有辦法相容的極端,又像是兩條無論走多遠都無法相交的平行線。
可是偏偏的,他們的命運糾纏在了一起,跨越了數千載,經歷了無數的跌宕起伏,最終又迴歸到了嬰兒般的純淨。
雪川歌再次的沉睡了。
他嬰似的面容靜靜的躺在大大的牀上,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在眼瞼的上方,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一般。
草凌默和陰梵君一直在忙碌,並沒有時間照顧雪川歌,所以照顧雪川歌的重任還是放在了迦樓羅的身上。
他將雪川歌送到了自己的府邸後,雪川歌除了草凌默和陰梵君的大婚那一日突然醒來外就一直處在昏睡之中,這已經是過了數日的光陰了。
每一日沒事的時候,迦樓羅都會像是喂寵物一樣的拿那些靈丹妙藥往雪川歌的嘴裡塞,看着他小臉被迦樓羅“投喂”的紅撲撲的,迦樓羅也是心裡有着幾分的自豪——看我養娃也不錯嘛。
只不過,雪川歌依然沒有醒來。
在他的懷中,有着一個白玉的瓶子。
這瓶子的質地十分的好,沒有一絲的雜質,晶瑩剔透的。
雪川歌將這瓶子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緊貼着自己的肌膚,他身體內的所有的暖都會向這個白玉瓶子聚集,甚至連迦樓羅給他吃的靈丹妙藥的靈力也會聚集在這白玉瓶子上來滋養裡面的那一絲魂魄。
這也是爲什麼雪川歌這一次吃了這麼多的靈丹妙藥卻依然處在沉睡之中。
那是夜九黯的魂魄,純黑、脆弱。
但是這樣下去已經是一年、兩年、三年的光陰。
草凌默的孩子都大了許多了,而且看起來比牀榻上的雪川歌還要大上一分,就連小羅剎和小敖銘都要比雪川歌看起來更爲年長。
但是雪川歌就像是已經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外面的一切,不停的沉睡着。
迦樓羅是個心很大的人。
他的心大就可以體現在他照顧了雪川歌數年,卻沒有發現他在用自己的靈力來滋養他懷中的玉瓶。
玉瓶內的那縷靈魂慢慢的壯大了起來,甚至已經不再是那絲絲縷縷完全沒有形狀的樣子,而產生了人類的輪廓。
她的記憶還有些混沌,一會是在懷孕的婦人的肚子裡,想要隨古神的轉世一同來到那個世界。
一會是在世間遊蕩着被怨恨佔領了整個身體。
一會是看到古神時的驚訝和對他的依戀。
一會又是那個看起來很煩,氣息讓她很是討厭的小男孩。
然後……
就全都是那個小男孩。
他的笑容,他的明亮的雙眸,他的溫暖的聲音,還有他“砰砰砰”的心跳聲。
夜九黯,慢慢的收回了自己所有的記憶。
她想起來了,那些糾纏了幾千年的愛恨情仇,還有那個長大了的小男孩想要保護的人類世界。
她一直弄不懂他爲何要保護那些脆弱的人類,也不懂爲什麼同樣在那個人類的身體裡能夠感覺到怨念、貪念等被古神扔掉的東西,而這些人類卻可以不停的繁衍,而魔族卻要被關在那個狹窄的地方。
但是其實,她是不喜歡魔族的。
面對魔族的時候,她總會想到那個小男孩明亮的眼眸,就像是日月光輝一樣,讓人看着很是討厭。
可是那些只有怨念,全身都散發着噁心的氣息的魔族,她一樣很是討厭。
所以,來一場大戰吧,讓那些可惡的人類還有那些可惡的魔族統統都消失。
還有那些在世間被關押了許久隨時可能出來隨意走動的噁心的四大凶獸。
都死算了,所有的一切都去死。
然後呢?
等一切都消失了之後呢?
雖然她不想要承認,但她多次的做夢都做到了陽光普照大地,大祭司之歌再次響徹雲霄的畫面。
最好整個天地一切都沒有,只有那溫暖還有柔和的歌聲。
可是那個大祭司纔是最討厭的。
他爲什麼總是那麼的信任自己,爲什麼總是如同陽光一樣深深的照到她的內心深處呢?
就像是現在,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和靈力在不停的往她的身上輸入。
她不喜歡,她想要抗拒,但是卻因爲過於的脆弱沒有絲毫的能力推開。
只能任由着自己慢慢的恢復着元氣。
她的全身此刻都充滿了一種叫做“光明”的力量。
這種力量和她本身的黑暗完全不同。
她的靈魂依然的烏黑,但是黑本身也是一種沒有雜質的純淨。
所以同樣是純淨的光明也可以滲透入她的體內。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重新改造她的血肉和骨骼。
她一點都不喜歡!
可是,思緒已經漸漸的脫離她而去,所有的暴虐變的越來越遠,而本來被她一再壓制的那些情感卻慢慢的爬上了她的心頭。
雪川歌……
其實,她也是愛他的。
當夜九黯身體漸漸的強大了起來,已經能夠拒絕雪川歌體內輸送給她的靈力,雪川歌的身體也終於得到了滋養,慢慢的也醒了過來,回到了那個風流倜儻的青年模樣。
只不過,他一睜開眼睛,意識一回歸,就感覺到了他胸膛內白玉瓶的躁動。
夜九黯,已經不想待在此處。
雪川歌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伸手將白玉瓶子的瓶蓋打開。
一陣黑霧從白玉瓶子中飄出,在地上落定成了一位黑衣美人。
只不過,此時的夜九黯深黑色的衣服上有着細緻的銀絲勾勒,纖細的腰肢上甚至有兩朵鏤空的銀色花朵。
她的面容也變得更爲的柔和,目光也不再充滿着怨恨。
陰梵君走的這一步險棋十分順利,夜九黯已然被淨化了。
只有真正的純白能夠淨化真正的純黑。
古神的力量能夠將黑暗打散,卻需要光明的滲入才能給夜九黯帶來重生。
如今的夜九黯和雪川歌都懂。
夜九黯看着面色蒼白的雪川歌,一時間一個字也沒有說出。
她突然覺得自己擔不下這份愛,也給不了這份愛更多的迴應。
或者說,滄海桑田之後,她即便發現自己也動過心,那麼現在對雪川歌又能說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與她同樣思考的還有雪川歌。
愛經不起折騰。
他看不得她去死,也絕對不會讓她消逝在這六界之中。
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她在這世上的一線生機。
但是,他卻已經愛不起這個人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如何和夜九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他對她的愛天地可鑑,比生命還要偉大。
可是,他能夠做的只是這些偉大的事情。
而讓他在這些滄海桑田之後與她朝夕相處,他做不到。
太多的東西擋在他們的面前,形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溝壑。
他們疲憊而又迷茫,邁不出腿也張不開嘴。
這一刻,兩個人同樣明白對方的心思,卻又帶着一絲絲的不甘心。
雪川歌平靜了半刻,最終緩緩開口:“你走吧。”
三個字,十分的平淡。
好像是極其平常的一句話。
可是,卻用光了雪川歌所有的力氣。
她能夠活下來,她依然在這世間,就已經是他所求。
至於其他,他沒有想過,也不敢去想。
信任和愛都經不起反覆的推敲和顛簸。
他對她,無論是信任還是愛都已經不敢再去奢求了。
而夜九黯,一個純黑的靈魂,剛剛領悟了愛我何物,卻已經深深的明白了他們之間如何的艱難。
所以,夜九黯走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有時候延續不如回憶。
純黑與純白,無論再深的吸引,也不適合在一起。
在經過了滄海桑田之後,他們都明白,他們之間找不到一個灰色的地帶能夠讓他們共同的生存。
純黑與純白,能夠相互的救贖卻終究不能相互的結合。
或許此生,註定了一人……
“啊!你竟然起來了!”
迦樓羅一身紅衣飄然而入,臉上的笑容如同陽光。
他的手上拿着從衆佛陀那裡勒索來的靈藥,烏黑的雙眸閃爍着星辰似的光芒。
一瞬間,雪川歌被他臉上的笑容刺痛了一下。
他總覺得迦樓羅臉上的笑容竟然比他這個滿腹心事的古神的善念還要純真一分,就像是灼熱的太陽,讓人的心都不由暖了起來。
雖然這些日子他一直昏迷,但是卻也知道迦樓羅在不停的照顧他。
可是想到這雜毛鳥偶爾掰開自己的嘴把藥丸硬塞進他口中的場景,雪川歌還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雜毛鳥,小爺我的臉都快被你喂藥的時候掰歪了,你竟然還敢樂呵呵的看着我!”
“靠!老子那是爲了你好,要不是老子,你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迦樓羅一點就炸毛,毫無心事的臉上寫滿了“不滿意咱就幹一架”的直率。
雪川歌突然覺得心中有些悲傷——陰梵君和草凌默結婚生子了,迦樓羅也有地藏王菩薩還有其他的佛陀寵愛着,只有他一個人孤家寡人一個。
“愣什麼神,來來來吃藥!”
迦樓羅擼起袖子,從懷裡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藥丸。
雪川歌不由額角冒汗:“你不會讓我吃這個吧?!”
“哎呀,這可是好東西,快點吃!”迦樓羅話也不說,直接塞到了雪川歌的手裡。
雪川歌苦着臉,捏着鼻子一口口把那藥丸嚥下去了,吃完了後才問:“這是什麼?怎麼有一股怪味?”
“你這麼長時間沒起來,誰知道是怎麼了,我就特意去妖界找了個專門治半身不遂的竹馬屎。”
迦樓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雪川歌追殺到天涯海角。
但是也是迦樓羅的這一鬧,剛剛的悲傷氣氛一掃而空。
他決定就暫時住在這地府吧,或者說就暫時住在迦樓羅的府邸吧。
反正和陰梵君的府邸相隔不遠,適合串門。
而且,迦樓羅的府邸這麼大,難道還會趕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