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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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先生到哪裡去了?”輝上上下下把整個白塔找了個遍,見到穆和月,氣喘吁吁地第一句話就問道。月輕聲回答:“下午我看見先生出去了,他說很快就回來。”輝指着窗外西沉的太陽:“可是太陽都快沉下去了,先生怎麼還不回來呀?”月搖了搖頭:“這幾天,先生似乎總不願待在塔裡。”穆也轉頭望向窗外,良久,他喃喃道:“先生在逃避……”此語一出,輝和月都吃了一驚,輝走近一步,疑惑地問:“逃避?先生在逃避什麼?”穆沒有回答,他從窗外收回目光:“我去看看先生。”他說。輝忙阻止道:“別去,先生說現在不能離開白塔,有人要傷害我們。”穆的微笑看上去是那樣地憂傷,他朝輝擺了擺手,沿着古老的石級下到了塔的一層,從窗外躍了出去。輝和月看着穆漸漸走遠,穆剛纔的那句“逃避”,和他那憂傷的微笑卻還縈繞在他們的心裡。揮之不去。

在一片空曠的草原上,貴鬼正呆呆地坐着。這幾天,就像月憑着一個女孩的細膩溫柔所感覺到的那樣,他不願意留在塔裡,他對自己說,他需要一個人獨處,好好想想該怎麼辦。於是,他躲開輝和月,甚至躲開穆,獨自來到這裡。可是,每次他都是這樣呆呆地坐着,心裡一片空白,沒有輝、月,沒有穆,甚至沒有他自己。有時他猛地驚醒,想起自己這些天來毫無結果的離塔,會突然害怕起來,“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同一句話,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裡呼嘯。可是每次,他只要稍微地觸及一下這個思想,他的心就會像是被猛地重擊了一下,痛苦不堪。他乾脆放棄了,只是儘量拖延回塔的時間,因爲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那三個孩子。

轉眼,太陽開始西沉了。貴鬼癡癡地盯着通紅的落日,他只望,只望太陽能夠沉得慢些,再慢些,因爲當太陽完全沉下去的時候,他便不得不回塔了。

忽然,一個身影擋住了陽光,在地上投下了一條長長的黑影。“先生。”貴鬼循着聲音望去,沉靜的面容是這樣熟悉,眼裡流露的關懷是這樣親切。貴鬼忽然起了一種衝動,他好想,好想像小時候那樣,撲在先生的懷裡,毫無顧忌地大哭一場,傾訴心中的一切。把困擾他的所有煩惱、憂慮、擔心都信賴地交給先生,把先生的雙臂當成保護的銅牆鐵壁,把先生的懷抱當成他的整個世界,無憂無慮地安然睡去。可是他不能,再也……不能了。他突兀地回頭,一拳砸在碧綠的青草地上。

儘管貴鬼小心地用身體擋住自己的舉動,可穆還是敏銳地都察覺到了。面對這樣束手無策的絕望,他知道,沒有任何安慰的話可以緩解。於是,他悄沒聲息地走近幾步,坐在貴鬼身邊,默不作聲地陪伴着他。黃昏的帕米爾高原,強勁的風已經開始肆虐了,它是這樣強烈,這樣霸氣,似乎能吹走一切,可卻吹不走善良的心裡沉重的哀傷。

太陽終於在地平線上收起了他最後的一縷光輝,貴鬼黯然站起身,往白塔的方向走去。“先生。”身後的穆輕喚道。貴鬼停下腳步,轉過身,穆正擡頭看着他,他的眼睛是那樣清澄,似乎滿天的星光都映在了他的眼睛裡,他輕輕捧起貴鬼的手,他說得很慢,很輕,可是每一個字貴鬼都聽得很清楚,似乎這是直接在心靈之間進行的對話:“先生,在一個人的心裡,總是有兩種聲音,它們常常是相互矛盾的,讓人猶疑、彷徨,難下決斷,可是,也總會有一柄善與惡、真與假、對與錯的天平,當人們猶豫不決時,他們心裡的天平其實早就作出了判斷,只是人們常被那兩種聲音迷惑而聽不見他們自己真正的內心。只要你相信心,仔細去聆聽它的決斷,你就會找到該走的道路……”

漆黑的夜裡,四周靜謐異常,天與地之間,似乎只有他們兩個人,沉靜平和的聲音傳遞着安慰,正是貴鬼記憶中永遠無法磨滅的身影,清澈的眼睛平靜安詳,正專注地凝視着他。看着這雙眼睛,貴鬼覺得,先生早已知道了一切。

“貴鬼,長大了以後,你想要幹什麼?”

“我要和先生一樣,做一個正義的聖鬥士!”

“好孩子。不過,有一點,你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無論何時都不能忘記,千萬,千萬不能傷害無辜的人……”

孩提時和先生的這段對話,似乎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是現在,又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這就是心的聲音嗎?不能傷害無辜……先生的聲音在他的心裡迴響,他明白了先生的用意,可是,他又怎麼能……怎麼能……他再不能往下想了。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又和小時候一樣,身高只及先生的肩膀,他再也忍耐不住,把頭深深埋在先生的懷裡,雙手緊緊扯着先生的衣襟,痛哭失聲,哭聲中夾雜着絕望的呢喃:“我……我以爲我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可是,……可是奇蹟出現了,我又再次見到了您……這樣失而復得的喜悅幾乎使我瘋狂了……先生,先生……您不知道,您對我有多重要,只要您和我在一起,就還有希望……您走了,什麼都沒有了……滄海茫茫,我迷失了方向,整個世界都在我的身邊崩潰……可是現在,我又見到了您……我怎麼能讓您再次離我而去,無影無蹤……我再不能承受這樣的絕望了……我不能讓您走,不能……”聲音因爲哭泣而模糊含混,幾乎聽不清楚。穆擡起右手,安撫地輕拍貴鬼不停抽動的肩膀,聲音還是那樣平穩,滿含能讓人鎮定的力量:“先生,我原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的存在只不過是夫人玩弄世界的手段,和您,還有輝、月在一起的時光是我最珍貴美好的懷念,即便我的生命如此短暫,我也不會有遺憾了。先生,讓我走吧……”

“不……不……!”穆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貴鬼大喊着打斷了,這淒厲無望的聲音撕破了濃重的夜幕,在帕米爾高原上回蕩。

穆伸出雙手,摟住了貴鬼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身體:“先生,請不要悲傷,人生,就像是一串長長的,長長的佛珠,每一顆佛珠都是一樁悲傷無奈,人們憎恨它們,想盡方法去躲避,然而,也正是它們,串起了生命。人,就是要學會去面對,去克服,去戰勝。很多事我不明白,可是您對我的關切和愛我卻銘感於心,我從沒有得到過這樣深厚的愛,我不願您爲了我而受煎熬,受折磨。我也不願意離開您。可是命運就是這樣無情,從千里之外把兩人帶到一起,卻又要強行把他們分開,我們無法去改變,只有勇敢地面對。先生,我相信您一定能闖過這個難關,找回您失落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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