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跑!我叫你再跑!段老闆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別像你那假清高的死老孃一樣給臉不要,她以爲她還是什麼滿清的八旗格格呢,我呸!端着架子能吃飽飯?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買她幹什麼!死了好!死了還能省個口糧,這次再賣了你,老子還能買個黃花大閨女生兒子!過來,老子送你去惠慶樓!”鬍子拉碴的男人一邊罵罵咧咧的嚷着,一邊手裡扯着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乾巴巴髒兮兮看不出性別年齡的孩子一臉驚恐的掙扎,卻又不敢拼死了掙,只能不停的往後退,在狹窄的弄堂裡,尖銳刺耳的罵聲迴響着。
鄰居們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景,見怪不怪,說不上冷血無情吧,世道不好,賣人跟賣牲口一樣,成了活下去的一種交易,漸漸地也就習以爲常了。
“爹爹,不要賣我,我去給人洗衣服、洗碗、倒夜香賺錢給你買黃花閨女,我以後都不吃飯了,你不要賣我......”孩子突然開口乞求,倒是一把好嗓子,婉轉動聽,輕靈悅耳,只是再好聽也喚不回她爹的良心。
“啪!”一個巴掌扇過去,孩子立時被打的頭一歪,嘴角流出點血來。“賤貨!你能賺幾個錢,等你賺來了錢老子早死了,好歹段爺看得上你,給的價又高,老子傻了纔不做這樣的好買賣!走,別等我抽你!”男人穿的也破爛不堪,顯然沒什麼耐性跟孩子磨下去,一把逮過來扛在肩上,罵罵咧咧走出了弄堂......爺倆拐過街角了,弄堂裡一扇門打開來,黑眼圈披散着頭髮的女人看了看那背影嘆了口氣,默唸:榮姐,不要怪我冷眼旁觀,實在是無能爲力,那孩子,我哪能保的住呢。心裡愈發酸澀,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突然一個滿身酒氣的身體撲了過來,臭烘烘的豬嘴拱上了女人纖細的脖子,女人立時收了眼淚,回身嗔罵了一句:“死鬼,嚇人家一跳,進去。”
酒鬼嘿嘿一笑,摟着女人的細腰進門去,一邊上下其手,女人慾拒還迎的嗔罵幾句,臉上掛着笑,眼裡卻如一片死灰,呵,在這樣的世上,誰比誰活得容易?
拐過街角的爺倆這時已到了惠慶樓門口,門樓高挺、富麗堂皇,男人一改之前兇惡的摸樣,諂媚地跟門口的護院套近乎,因爲這裡進門也是有規矩的,一個銀元起價。對於這個需要賣孩子才能夠過活的男人,一個銀元夠他一個人吃上三個月的飽飯了。正打着牙祭,門裡出來了一個八字鬍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看了看爺倆,嫌棄道:“怎麼不換身衣服再來,老闆可不稀罕你們這身餿味兒。”
“嘿嘿,這不是,手頭有點緊了麼,嘿嘿。”男人腆着臉乾笑。
“唉,罷了罷了,你跟我來吧。”八字鬍轉身向着另一側的小門走去,男人趕緊拽着孩子跟上,心想要是能從正門進去開開眼界就好了,還能省一個銀元。
跟着八字鬍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後,終於在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前停下來了,“行了,你把這孩子放這兒吧,跟我去找帳房拿錢順便籤了約契。”
“哎,有勞李管事了。”男人一聽到錢眼睛都亮了,立刻就要跟着走,哪知衣角卻被拽住了,低頭,正對上孩子的眼睛,她瘦得有些脫相,眼睛尤其黑的瘮人。
“幹什麼?”男人惡聲惡氣。
孩子沒什麼表情,開口道:“我就想問問,你賣我多少錢?”
呵,這孩子還挺有趣兒,八字鬍擡手摸了摸兩撇鬍子笑了笑。
男人此時倒有些侷促不安,虎着臉:“一百銀元,咋了?”
孩子二話沒說就放了手,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仨響頭,然後站起來:“我娘說過,做人得對得起四個字忠孝仁義,今天是你先賣了我,割斷了父女血緣,那我也就不用再盡孝了,從此以後,咱們再無瓜葛。”
男人愣了愣,呸了一聲:“賠錢貨倒貼老子都不要,以後老子就不是你爹!”
孩子直挺挺站着,沒再吭聲。
八字鬍看也沒什麼好戲看了,就咳了聲:“走吧。”男人應了聲立刻跟上。孩子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剛磕過頭的地面,眼裡竟悲哀的沒有淚水可流,也好。
當天晚上男人就拿着賣女兒的錢買了個年輕姑娘領回家了,人活着太難,能顧上自己就不錯了,誰還在乎別人過得好壞,男人現在賣了孩子,孩子也許還能有個將來,跟着他,早晚還是被賣,不是窯姐就是小妾,更慘。男人想了想,就心安理得的和新媳婦兒洞房去了。
被賣到惠慶樓一個月來,她一次也沒見過那個當初說要買自己的段爺,每天從早忙到晚,睡不到兩個時辰,髒活重活兒都給她來幹,因爲是新來的又太瘦小,其他的小廝們都喜歡欺負她,本就是雌雄難辨的年紀,再加上營養不良,誰也沒發現這個小個子是個女孩。不過慶幸的是,惠慶樓裡規矩很嚴,即使是小廝也不能隨便出亂子打架,所以她除了累點,餓點,也沒什麼不滿的,若是在家裡,男人時不時抽打一頓,渾身青紫都是常事。
那是一個天氣不太好的日子,外面飄着雨絲,陰冷潮溼。突然有個長得很俊秀的小哥過來找她,說是段爺回來了要見她,畢竟是拍板買她的人,哪有不去的道理,她立刻放下手裡的活計就跟着走了。
“我得先帶你去洗洗,再換身像樣的衣服,段爺有潔癖,肯定受不了你這一身的味道。這些人也真是,欺軟怕硬,勢利眼的要死......”小哥一路上喋喋不休,領着她去洗了澡換了衣服,柔軟的料子細滑順溜,自從五歲以後就再也沒穿過這樣的好料子,她扯扯衣袖,稍稍有些侷促不安。
“爺,人我帶來了。”小哥隔着門請示。
“嗯,進來。”屋裡傳出來很好聽的聲音,略低啞又彷彿有很多的細微的東西在裡面,她那時還不知道,那些細微的東西叫做磁性,是時間形成的魅力。
推開門,小哥轉身就出去了,屋裡挺暖和,還有一股薰香的味道,濃濃的,有點嗆人,她想揉揉鼻子卻沒敢動,因爲娘說過,在大人物面前,最好謙恭謹慎,免得招來禍端。
“過來,讓爺瞧瞧。”臥在裡間的人又開口了,聲音像在心尖上劃過,酥麻一片,她依言慢慢挪進了裡屋,低着頭站在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