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她的下顎而後擡起了她的臉,她也終於看清了傳說中的段爺,眉飛入鬢,鳳眼上挑,粉面薄脣,她娘原就說過,這樣的人大多紅顏薄命,再厚的福分也養不住,多半要早夭或者命途多舛,只是可惜了這樣漂亮的人,竟活不長呀,心思迴轉間,眼前的人突然笑了起來,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說:“可算有個好玩兒的了,在我跟前還能走神的人你是頭一個,有趣兒有趣兒,可太有趣兒了,原本我也是想要收你做關門弟子的,如今合該你認我當師父,如何?”話是顛來倒去,意思還是那個意思。
“是,謝段爺。”這時她還太小,對權勢沒什麼概念,也不知段爺是個什麼人物,拜他爲師能幹什麼,反正已經賣給他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哎嘿,能屈能伸,還有點風骨,對我的胃口,你多大了,有名字嗎?”段爺終於不笑了,坐起來問了句話。
“七歲,名字沒有,他們都叫我小不點。”
“七歲?看着不像啊,吃的不好吧,以後補回來就好。七歲開始學有點晚,不過你骨架小也還好。名字得換一個,等我想想,得有個好聽的藝名,還得有個大名。”
“是。”
“吃果子嗎?在那邊桌上,自己去拿吧,待會兒收拾收東西搬我這兒來,明天開始先跟你師兄們學習基本功,基本功學完了再練唱。”
“嗯。”她應着,卻沒動。
“怎麼不去?不用顧忌,幾塊果子你師父還是供得起的,不管怎麼說,得先把你養出點肉來,去吧,拿過來,咱們邊吃邊聊。”段爺拍拍她的肩,一把骨頭硌得手疼!
她拿過來,兩人就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吃起了果子,果子精緻又好吃,一口酥渣都讓人恨不得吞了舌頭,再一想起這幾天吃的廚房剩飯也比普通人家的正餐上了幾個檔次,這果子看着更不是凡品,這樓裡得有多少錢啊。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了段爺一句:“惠慶樓是做什麼的?”,段爺笑了笑告訴她,惠慶樓可算得上上城頂尖的地界,沒什麼勢力財力的也不敢進來,是個銷金窟也是溫柔鄉,雅俗共賞,只要花得起錢,什麼樣的享受都會有,從口腹之慾到精神陶冶,保證你不後悔來這一次。
“哦,師父是這裡的老闆嗎?”雖然聽了段爺的話,她還是不甚明白,但她很好奇什麼樣的人能開起這樣的場所,段爺雖有些氣勢,卻不是那種撐起這麼大的場子的氣勢,他像箇舊時的貴公子、像個讀書很多的學者、就是不像市儈商人。
“算是吧,掛個名兒。”段爺笑笑,沒有細說,許是想到她還是個小孩兒有所顧忌,她也知道分寸,沒有再刨根問底。
當晚就收拾了入住段爺的院子,之前欺負過她的小廝們一臉豔羨加嫉妒的目送她離開,卻沒什麼法子,只恨自己沒那個好命,沒個驚豔的好嗓子。
清爽乾淨的躺進被子裡時,她以爲這是個好的開始,當然這種錯覺持續到第二天一大早就結束了,一盆涼水兜頭澆在了她的牀上,驚醒的她有一瞬的怔愣,呆坐着沒有什麼反應。
“哈哈哈,小三子,看他那傻樣兒,啊哈哈哈,笑死爺了!”她醒來的同時就聽見一陣囂張無比的笑聲,聲音本質也許是悅耳的,但笑起來卻極其尖銳,讓人感覺十分不舒服。
“師兄,不好吧。大師兄知道了會生氣.....”旁邊伸出一雙又瘦又白的手拽了拽那個笑着的人的衣角,囁嚅着說。
“怕什麼!看你膽小的樣兒。”囂張的人長了一張不亞於段爺的臉,不過更顯細嫩嬌豔,但風韻不足,而他身後那個此刻只露出一雙腳的畏畏縮縮的孩子,聲音細細的,看起來就嬌弱的很。
她坐在溼透的牀上默默打量了一下後,就收回目光若無其事的下牀,穿鞋,走到梳妝檯旁拿起毛巾擦了擦臉和頭髮,然後就着一身溼衣服推開門出去了,剛剛囂張的少年完全沒料到到這種反應,待他醒悟過來,被欺負的那個火柴桿已經出門了,而他們倆像傻子一樣站在這兒。
“哼,不簡單啊!”少年眯了眯眼,自言自語。
“師兄———”弱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少年不耐煩的回頭扯着他胳膊向外走:“師兄師兄,你這個膽子什麼時候能大一些?剛剛那個火柴桿都比你強多了,好歹也是做師兄的人了。”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她才慢慢從迴廊後繞出來,靜立了一會兒又開始發呆。直到一隻手拍上她的肩膀纔回過神來,擡眼看時,原來是昨天那個話很多的小哥,叫其玉。
“喲,怎麼都溼了?衣服也沒換就出來了,這還是初春呢,可冷死了,快回屋去。”其玉把人往屋裡一送,又想起這孩子可沒什麼衣服,兩袖清風來的,道了一句:“你等會兒,我去找幾套衣裳你先穿着,明兒得空叫裁縫來給你量量尺寸多做幾件新的。”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急匆匆的走出去,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她站在屋子中間,莫名的,笑了笑。
等到換好衣服收拾完畢已經過了早飯的時間,其玉怕她又吃不上飯,特意留了一大碗餛飩和兩個豬肉包子,她也不負所望都吃的精光,其玉笑眯眯摸摸她的頭,帶她到了後園子練功的地方,交代幾句就離開了。按着指示走到後花園那片榆樹林後面,不由得嚇了一跳,偌大的一片石板平地上,齊刷刷的一溜愣頭小子正在大劈叉,兩條腿像一根棍似的,又直又平。一個身形修長的背影站在那頭唱着什麼,還有兩個耍花槍的小子,一派熱鬧又嚴肅的風貌。她頭一回見這樣的場面,人多,有點像原來隔壁家的三小上學堂時的情景,那時她只能眼巴巴羨慕人家有學上,而如今,卻也能算是上了學了,這是她娘盼了多久的事兒啊,一股熱流頓時衝上了胸腔,她有點想哭,但還是沒有眼淚。
“是新來的小師弟?我是你的大師兄,楚山月,那兩個是你二師兄和三師兄,段則容、段青衿。”修長的身影轉了過來,笑容溫溫柔柔的,真的好似山間月一般清亮柔和,這是她懂事以來看到的最舒服的笑容。
那二師兄和三師兄正是早上來找茬的兩位,此刻倚在花樹下頭,長得好看的二師兄斜眼覷着這邊。
“啊,嗯,我是,是我。”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結巴。
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笑聲緩緩:“沒關係,不必緊張,進了這兒,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嗯。”
“過來,要練好基本功,得能吃苦才行,身形、走位、功夫一絲都不能出錯,今天你先抻抻筋,筋骨拉開了再和師兄弟們一起練功。”山月說着就把她送到一堆器械前面,示範了使用方法後就施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