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離開醫院前,曾經見過阮玲。”
冬夜的山風很冷,颳着他的臉頰。駱少騰的目光落在母親的身上,他就那樣看着,背脊挺的很筆直,但卻是僵的,彷彿隨時都會被什麼壓垮掉。
父母與兒女的意義不同,母親在時他可以任性、霸道、耍脾氣,但是她不在了,那就意味今生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做孩子的權利。
駱少騰年少時曾遭多番變故,這麼多年走到今天這一步,從來都不容易。事實上過去前二十幾年,他能在駱家立足,一直支撐他的也僅是因母親過世,讓他對駱家的仇恨。
付清的再次出現,無疑對他來說是意外的,知曉她的種種作爲甚至對他來說都是傷害。可是即便那樣,他也不得不承認,即便付清給他帶來了那麼多的麻煩,他還是不願意她就這樣離開人世、離開自己。
因爲這個人是他的親生媽媽,一個賦予他生命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何況在那場變故沒有發生之前,她也曾像這天下所有普通的母親那樣疼愛過自己。讓他感受過什麼是母愛,什麼是親情,什麼是家庭的溫暖,所以他才願意承受暫時失去餘小西的代價來挽留她的生命。
明明他都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明明只差一步她就有可能生還下來。可是誰來告訴他,此時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山風依舊冽凜,所有保鏢,包括李志、付凌在內都站在那裡,看着挺着背脊,僵直地站着的駱少騰。此時的他不是m市的駱少,不是飛凰集團的總裁,不是任何人,僅只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兒子。
半晌,他才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觸到付清臉頰。她認識父親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沒多久就生下了他,此時那容顏依舊顯的很年輕。然而指尖落在上面,皮膚卻是冰的,沒有一點溫度可言,彷彿已經被山風凍透。
他將她抱進懷裡,脣落在她的額角,微掀,喊了聲:“媽。”聲音幾不可聞。
其實他臉上沒有淚,五官線條繃的甚至有些冷,可是那模樣看在衆人眼中,還是讓人覺得莫名心酸。或許因爲大家都知道,他懷裡的人肢體早已僵硬,再不會給他一絲一毫的迴應。
駱少騰的心裡也是知道的吧,但他並沒有像別人那樣痛到極致便歇斯底里,只是緊緊擁抱着媽媽冰冷的屍體。
“少騰。”付凌擔憂地看着他,喊。
駱少騰沒有回答他,像沒有聽到一樣,只是將付清抱起,然後走進了駱家的墓園。
她與駱父並沒有法律上的夫妻關係,也並不被駱家承認,按理說沒有資格。可是現在駱少騰纔是駱家的當家人,沒有人敢有異議。他將母親安放在駱父的碑前,他知道她雖然生前恨過他,其實愛更多一些,因爲如果不曾愛,恨就不會有那麼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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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死了,這樣悄無聲息地,但因爲消息被刻意封鎖,幾乎沒有人知道。外界所得到的消息,統統都是當晚駱少騰連同付清都被送進了某傢俬人醫院,與此同時所有原本聚集在醫院的心臟方面的專家,也全部被接了過去。
付清的生死除了駱少騰,最關心的人怕只有阮家。
按理說,即便是安保措施最好的私人醫院,也未必沒有不透風的牆。因爲只要有關係網在,想要得到什麼消息都總有辦法。然而這傢俬人醫院卻是飛凰集團的,幾乎清出了整橦住院樓,安保更是將它圍成了鐵桶一般,毫不誇張地說,就是連一隻蒼蠅都不能自由飛進飛出。
三天了,沒有一點消息。
報告的人在阮玲的示意下退下去,客廳裡的兩人陷入一片沉默裡,就連傭人走路的腳步聲都放的極輕,唯恐擾了主人的情緒惹來不快。
“媽,你說他們救得了清姨嗎?”餘欣南還是忍不住開口,臉上同時露出擔憂。
“局已經布好了,雖然她活着對我益處更多一些,但是如果真不幸死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阮玲回答,她現在擔心的是另一回事。
“媽,你怎麼可以這麼冷漠。”餘欣南不滿。
阮玲聞言刻意看了眼餘欣南,問:“你是怕駱少騰死了吧?”一語便戳中女兒的心事。
餘欣南此裡心裡十分不安,也顧不得跟自己媽媽計較。因爲如果付清還活着,必定心臟是駱少騰移植給她的,那麼他一定會有生命危險。
想到這裡心裡亂的狠,見母親又要開口,她搶白道:“你別說駱少騰死了對我們更有益的話,我不會原諒你。”
“我倒是想,不過我覺得他沒那麼容易死。”阮玲輕啜了口茶,眉頭微蹙,心頭不知爲何總有些不安。
原本她並沒有想讓付清死,她透信給付清的時候,是想她能接受自己的幫助。畢竟活着的付清,才能讓自己更好的拿捏駱少騰和付凌等人,只是她低估了一個母親愛兒子的心情。
事情弄巧成拙,眼前不自覺掠過駱少騰清冷的眉眼,她不敢想象,如果付清真的因此死了,他勢必會將這筆帳算到阮家頭上,這對她們阮家可並不是件好事。
“媽,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消息?”餘欣南心存希望地問。
阮玲搖頭,餘欣南神情間露出失望。
阮玲見狀,伸手捊着女兒耳邊的碎髮,說:“其實你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餘欣南聞言有了精神。
阮玲目光與她相對,問:“你說如果這時候飛凰集團出了大亂子,身爲總裁的駱少騰會不會袖手旁觀?”神情間滿是算計。
“媽。”餘欣南不贊同地喊。
她一點都不喜歡媽媽算計駱少騰,更何況是讓駱少騰冒險的事。
“我只是想確認下,他有沒有事,到底沒有給阿清移植心臟。”阮玲拍拍她的手安撫。
“媽,如果清姨真的死了怎麼辦?”餘欣南有點躊躇地問。
雖然她不願意駱少騰將心臟移植給付清去冒險,但是她心裡與阮玲的顧慮也一樣。如果付清有個三長兩短,這筆帳一定會算在她們頭上。到時就算駱少騰再妥協,也是與她們在隔閡的。
阮玲眉頭微蹙,說:“死了就死了,她是心臟病,又不是我們動手殺的她。更何況她做的那些事,我們都有證據。駱少騰有一個販毒、洗黑錢的母親,爲了飛凰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媽,你不是說不動飛凰?”餘欣南緊張地挽着她的手臂。
“他識時務我自然不會動它。”阮玲說,然後又看了眼女兒,問:“怎麼?還沒嫁過去呢,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媽,可沒有你這麼欺負女兒的。”餘欣南不依地說。
“小南,你喜歡他,媽不反對。可是他寧願用自己的心臟去換給付清也不肯妥協,你就應該知道,你想嫁給他的這條路並不順當。”
“媽,當初爸爸來找你的時候,有打算跟你結婚嗎?”餘欣南問。她想彼時的餘呈義只是愧疚加憐惜罷了,若非阮玲有手段,餘呈義不可能一直待在阮家。
阮玲似是沒料到她會扯到自己和餘呈義身上,不由側目看着她。
“媽,我相信時間能改變一切。”她對駱少騰有感情,同時也很理智。
雖然駱家現在即便選擇跟她們合作也是受脅迫,但是那又怎麼樣?兩家只要聯姻,哪怕退一步是合作,反正就會有着千絲萬縷的連繫,到時哪能分得那麼清楚?更何況她是真心想要對駱少騰好的,這件事後她會好好彌補他,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感化駱少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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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正百爪撓心,正拿不準付清到底是生是死的時候,駱少騰正安然地待在他的私人醫院裡。他這幾天讓人徹查了當年母親被追殺的事,然後他尋着付清這麼多年來的足跡,將阮家的關係網又重新順了一遍。
付凌這幾天也一直待在醫院裡,他看着駱少騰冷靜地分析、佈署。
付清是自己的姐姐,她走了付凌同樣難過,可是此時駱少騰的模樣讓他更爲擔憂。因爲駱少騰表現的太冷靜,就像身體裡繃着一根弦,而他此時的所有精神都靠這根弦吊着。付凌是怕,唯恐到了某個時候這根弦就突然繃斷,然後駱少騰會垮下去。
駱少騰收起手上的資料,擡頭正對上付凌瞧着自己的目光,安撫地說:“不用擔心,我還有餘小西,還有糖糖,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付凌看着他,他表現的真的太冷靜了,他倒寧願他發泄出來,至少不會憋出病。
兩人又聊了一些阮家的事,現在唯有這件事是眼前緊迫的,好似已經讓人顧不得悲傷。攤開在他們面前的,那些調查的數據也越來越多,漸漸全部一一攤在他們面前。
雖然當年派去追殺付清的人,的確是葛雲買兇,但是阮家的人出現的未免太巧。他們幾乎可以肯定,葛雲做了別人手中的槍。
因爲從那時開始,阮家就已經在算計駱家。
駱少騰隱忍的蟄伏中,很快等來了阮家的動作。飛凰集團突然被舉報偷稅、漏稅,非但如此,更涉嫌洗黑錢等等,政府有關部門介入,一時間鬧的沸沸揚揚。
阮家這麼沉不住氣,駱少騰反而安心下來,資料收了,偶爾翻翻餘小西留下來的雜誌。
隨着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志站在門口報告:“駱少,鍾少來了。”
他擡眼,便見鍾北峻走進來。
李志將房門關閉,將空間留給他們。
鍾北峻拉了張椅子坐下,掃了眼他手上的雜誌上,抽過來翻了兩頁,問:“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看這個?”
“不然呢?”駱少騰反問。
鍾北峻將一個文件袋扔到他腿邊,駱少騰抽出來看了眼,便聽他說:“這次的事你要小心處理,搞不好駱家就真的垮了。”
那些資料也沒什麼,隱約提到付清生前有違法的一些行爲。對方只要將證據亮出來,必然會牽累駱家,雙方本來就是互相合作的關係,上面怕受到牽累,很可能與駱家劃清界限自保。
換句話說,駱家會成爲棄子,更可能爲了防止倒戈,在這次飛凰的危機中狠狠踩上一腳,讓他不能翻身。鍾北峻與駱少騰交情深厚,可是他都做不了家裡的主,更何況這也不是牽扯到他一家的利益。
駱少騰將資料收回袋中,問:“你回去告訴鍾伯伯,讓他再推一把。”
“你瘋了?”他來給他透信,就是讓他處理好這層關係,結果他居然自暴自棄!
相反,駱少騰並不是自暴自棄。他回視着鍾北峻,那眼裡別具深意,道:“阮家費了那麼大功夫,不就是爲了這個局面,我總不好讓人白忙一場。”
鍾北峻眼中驚異,因爲他太瞭解駱少騰此時的神情,彷彿在預謀一場更大的陰謀……
駱少騰又在醫院裡待了三天,此時的飛凰集團已經四面楚歌。雖然政府部門對於這次的調查結果守口如瓶,但多個項目已經被迫停產,就連之前已經完工的項目也出了紕露。
一時間合作商紛紛撤資,在m市屹立多年的飛凰集團,彷彿已經風雨飄搖。b市那邊一直沒有人出面,甚至落井下石,駱少騰在世人眼中,已經與站在懸崖邊無異。
這天,他終是約了阮玲。
酒店的包廂內,他來的略早,身形消瘦,臉色蒼白,時不時捂着左胸咳嗽,看起來極爲不舒服的模樣。
阮玲目光放的長遠,並沒有落井下石,而是關心地問:“阿清還好嗎?”
駱少騰聞言擡頭看着她,兩人隔着天花板上的燈光相望,半晌他纔回答:“我媽很好。”淡淡的口吻,讓人聽不出異樣。
阮玲也是半晌纔將目光移開,低頭端起面前的茶水輕啜了口,說:“既然這樣,我們迴歸正題。駱少今天約我,想必也已經十分明白,此時唯有我們阮家能夠拉你們一把。”
“我想聽聽條件。”駱少騰問,然後又補一句:“唯有一條,聯姻不行。”他堅持。
阮玲聞言脣角微翹了下,說:“一下子就將女兒交給你,我還真有點不放心。”她頓了下,將茶杯放下,說:“先合作個項目吧。”
其實他這樣她心裡反而踏實。因爲如果心境變化太快,她才真的覺得駱少騰這兒有陷阱。
“不知阮總看上飛凰哪塊?”駱少騰問。
“飛凰的地產發展的就很好,不知駱少肯不肯給個機會?”地產近幾年很火熱,阮家也有涉足,不過阮家根基在南方,她的目標自然不可能是賺錢。
至於目的,雙方都明白,只不過在她看來此時的駱少騰別無選擇。
駱少騰笑了,道:“不勝榮幸。”
阮玲與駱少騰達成協議,阮家注資飛凰集團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這代表什麼?代表飛凰有了阮國誠撐腰。一個企業的生死存亡往往就是這樣,風向很快就轉換過來。
阮家爲此還在m市成立了分公司,專爲飛凰提供建材。餘欣南丟棄了律師的職業,成爲了阮家分公司的負責人,與駱少騰接觸的機會也漸漸多起來。偶爾會被娛記偷拍幾張,被大肆渲染過後,便變成了好事將近。
最近餘欣南很忙,但是同時也十分春風得意。這天紀繆約了她在咖啡館見面,她足足遲到了半個小時。
“對不起對不起,今天實在太忙了。”她嘴裡道着歉坐下來。
“沒關係。”紀繆倒是顯的好耐性。
“找我什麼事?”餘欣南問。
紀繆將一個藍絲絨的首飾盒子推過去,說:“送你份禮物。”
餘欣南將盒子打開,看到裡面躺着一串十分奢華的鏈子,尤其那貓眼般的寶石墜,令她眼中閃過一抹驚豔,卻還是將盒子扣上。說:“雖然快過春節了,但你也不用這麼大手筆吧?”
“當提前祝賀你與駱少騰成就美事。”紀繆說。
最近報紙確實將駱少騰與餘欣南的關糸渲染的十分曖昧,尤其阮家在飛凰最危難的時候伸了把手,外界人的眼中,兩家聯姻都快成即定的事實了。
餘欣南自然是願意別人這樣誤解的,紀繆的話讓她心裡甜絲絲的,便笑着說了聲:“謝謝。”
反正因爲阮國誠的關係,對她巴結的人頗多,她並不以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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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小西回到s市後,暫時並沒有找工作,只給糖糖安排了幼兒園。自己親自接親自送,並下廚學着弄一些料理,日子很平靜。
因爲怕看到令自己心痛的消息,一直也不曾去刻意關注過m市那邊的新聞。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會在翻本地報紙的時候,無意間看到過一次駱少騰與餘欣南的照片,背景應該是在餐廳用餐。
她離開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想過這樣的結果,可是心裡還是很疼。
轉眼,春節已至。
大清早糖糖就被接去了皇甫家,餘小西給蘭嫂準備了一些年貨,親自開車將她送回家過年。折回來的時候遇上堵車,耽擱了一些時候,回到公寓樓下已經到了晚上。
喬可遇的電話又打過來催,她匆忙間下車,原本想回公寓拿送給晨晨和越越的禮物便走,豈知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的男人。
夜色明明那樣濃,他卻偏偏穿了件白色的羊毛大衣,站在路燈下,顯眼的讓人想忽略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