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着餘小西的車子終於在機場停下,許辰逸安排的人已經迎上來,幫她在服務檯辦了手續、過安檢,一直將她送上飛機。
五個小時的飛行,糖糖醒來的時候飛機正落在s市的悅新機場,艙內響起空姐提示下機的聲音,所有乘客陸陸續續起身。糖糖揉了揉眼睛,臥在餘小西懷裡茫然地在艙內張望。
餘小西見她醒了,揉着她的頭,問:“糖糖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雖然給她用的劑量很輕,但是小孩子本身就抵抗力弱,她還是擔心糖糖會有不舒服的地方。
糖糖聞言,臉親暱又撒嬌地在她脖頸間蹭了蹭,搖頭,然後好奇地看向舷艙外,問:“這是哪裡?”
“s市,我們要回家了。”餘小西回答,只是聲音澀然。
回家?沒有駱少騰的地方,或許不可以稱之爲家。
糖糖聞言,則更加茫然地眨眨眼睛瞧着她,因爲之前一點兒都沒有聽她或駱少騰提及過要來s市的事。怎麼睡了一覺,他們就到了s市了呢?所以很是意外。
餘小西嘆了口氣,現在也沒有心情跟她解釋過多,只是將她抱起來,隨着下機的人潮走下去。
糖糖是個敏感的孩子,她可以感覺餘小西的情緒低落,便也沒有多問,只是乖巧地抱着她的脖子。直到下機後,她纔開口:“媽媽,糖糖可以自己走哦。”
糖糖已經快滿三歲了,身高、體重都在增加,餘小西本就瘦,她是心疼自己媽媽的,所以說着便從餘小西身上溜下來,然後主動牽住餘小西的手,甜甜地笑着:“這樣就不怕走丟了哦。”
餘小西低頭看着懂事的女兒,蹲下身子忍不住抱住她小小的身子,眼裡淚意愈加有些壓不住。事實上她雖然沒有哭,這一路上的心境卻並不好過,此時眼睛更是脹的難受。
“餘小姐。”隨着男人的聲音響起,兩道身影將母女兩人的身影遮住。
餘小西擡頭,便看到了兩個着保鏢制服的人。
“曜少讓我們過來接您。”其中一個人解釋。
聽到皇甫曜的名字,餘小西還是比較安心。她微頷首,抹了下臉上的淚,牽起糖糖的手隨兩人出了機場。
車輛早就停泊在機場門口,保鏢幫她們拉開車門,餘小西先將糖糖抱上車後,自己才坐進去。
車子離開機場,載着她們一路往瞰園進發。
s市是她們都熟悉的城市,怎麼說都曾經生活了三年。餘小西看着窗外熟悉的建築風景,不由想起幾個月前自己離開時的情景。那時候她的心情雖也這般難受,卻迫切地想與糖糖團聚,以爲自己不會再回來定居。後來,她與駱少騰的感情穩定,哪怕是一週以前,她也以爲自己會在m市終老……
她的腦子那麼亂,想着許多的事,有關於糖糖的,有關於他們從前的事,卻獨獨不願意去想自己離去時駱少騰的模樣,可是即便不去想,心都如刀割般的疼。呼吸,鑽進鼻腔的空氣彷彿都化成了針,密密麻麻地扎着她的神經、血液、四肢百駭。
餘小西身子不自覺地抖瑟,忍不住想要環抱住自己,衣角卻被扯動了下,她側目,正對上糖糖的盯着自己的眸子。糖糖小心地問:“媽媽,你跟騰騰吵架了嗎?”
餘小西的情緒太差,這時候已經無力去在孩子面前掩飾。糖糖雖然什麼都不懂,可是她看得出餘小西的傷心?騰騰說她小時候和媽媽在s市生活,是因爲媽媽和騰騰吵架了,媽媽不肯原諒騰騰。
“媽媽,不要生騰騰的氣好不好?”她抱住餘小西的脖子,那模樣都要哭出來。她不要和騰騰分開,不要和媽媽分開,她要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糖糖小嘴巴癟着,眼淚啪嗒一聲掉下來,滑進餘小西的衣領裡。
“糖糖。”餘小西抱住她,眼眶裡的淚再難鎖住。
她多想告訴女兒,她沒有生氣,沒有生駱少騰的氣。如果可以選擇,她倒寧願這次只是生氣,氣過了就可以帶着糖糖回去,回到m市,回到駱少騰身邊,他們一家人又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這次她真的不是生氣怎麼辦?她與駱少騰怕是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怎麼辦?餘小西平時算是個比較堅強的女人,她也極少在女兒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哭,此時眼淚卻啪啪地往下掉,可見已經痛到極致。
糖糖見狀,一邊安慰一邊伸出小手幫她揩着臉上的淚,喊:“媽媽不哭,媽媽,你還糖糖,糖糖一直陪着你。”
稚嫩的聲音已經不再顧忌自己的情緒,而去安慰媽媽。豈知她越是懂事,餘小西心裡越是悲慟。她帶走了她,她虧欠她一個家……
車廂內的氣氛一直很悲傷,保鏢雖是皇甫曜派來的,這一幕也令兩人無所適從。還好瞰園很快到了,車子停下來,餘小西紅着眼睛牽糖糖上樓。
此時她情緒已經止住,打開門,便見房子的窗子正開着通風。蘭嫂聽到動靜,拿着抹布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她時喊了聲:“餘小姐。”
她的表情告訴餘小西,她大概已經事前聽到了風聲。
餘小西也沒有刻意掩飾什麼,僅頷首。
蘭嫂看她的模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低頭便看到了她身邊的糖糖,小丫頭嘴巴癟着,眼睛裡含着淚,也一副委屈的模樣。
“蘭姨。”糖糖喊。
那模樣看得蘭嫂心裡一酸,趕緊將手上的橡膠手套脫下來,走過去抱起糖糖,說:“糖糖寶貝回來了。”
糖糖小鼻子還一抽一抽的,不安地抱住蘭嫂的脖子。
餘小西脫了鞋子縮進沙發裡,這一路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再也挪不動,也不想說話……
——分隔線——
彼時,m市
餘小西離開之後,駱少騰最終回到了醫院,但他並沒有進付清的病房,而是站在走廊的窗前。
整層唯有付清一個病人,所以走廊上很安靜。他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雕塑般,就那樣整整站了五個小時。
李志一直不敢上前,事實上所有人都不敢,就任由他那樣站着。直到身上的手機響起,他聽到那頭的報告聲,纔不得不上前,喊了聲:“駱少。”
駱少騰仍沒有回頭,也沒有動,仿若置若罔聞。
李志知道他與餘小西的感情,所以心頭愧疚愈濃,低聲道:“少奶奶已經平安抵達s市。”
大概因爲提到了餘小西,他身形動了下,只是李志都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就感到一道拳風朝自己襲來。這是駱少騰回到醫院後的第一個動作,居然是朝李志揮拳。
他雖下意識地後退想要避開,半邊臉頰還是感到一痛,接着嘴裡嚐到了血腥味,一顆牙居然就這樣合着血水吐出來。擡眼,駱少騰冷凜的眸子正攫着自己,那是一種恨不得生生撕了他的表情。
他知道,駱少騰這是在怪他幫餘小西離開。他心裡發悚,看着駱少騰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衣領再次被拽着,身子被提起。
“李志,誰借你的膽子?”他問,比聲音更沉的是他的眼眸,彷彿壓抑着滔天的怒火,隨時爆發開來,然後將他整個人燃燒殆盡。
李志低頭,只道:“對不起,駱少。”
這件事他不來做,餘小西也一定會想別的辦法,與其那樣他還是選擇自己動手。至少,至少他可以瞭解餘小西的行蹤,知曉她是否安全。
其實駱少騰也知道,餘小西篤定主意要走,他阻止不得……正是因爲這樣,他惱恨自己,惱恨他的無能。不然如何能放她走?又如何能讓她退讓到這個地步?
安靜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李習遠遠看到這一幕時有些意外,不過他並沒有替自己兄弟求情的意思,只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稟報:“駱少,阮玲來了。”
他與李志不同,他僅是高中畢業,從小時候打架滋事,但骨子裡也有一股義氣存在。付清給了他重生的機會,於他來說是恩,於是他心裡便認定了付清。這是忠,所以不管自己做的對與錯,被苛責都是應該的,因爲恩情大於天。同理,李志是跟隨駱少騰的人,他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駱少騰本來目眥欲裂,因爲剛剛失去餘小西,如只受傷的獸,正是難以自制、尋找發泄的時候,若非如此,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
可是這時候阮玲來了,他的仇人來了,他又怎麼可能讓她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樣?於是,他抓着李志衣領的手漸漸鬆開,起身,揮拳的手插在褲兜裡,那挺拔的身影站在走廊中間,彷彿一瞬間又恢復成m市高高在上的駱少騰。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側目,阮玲與餘欣南走過來,身後另外帶着一個外國人,以及一個衣着樸素的男人。
餘欣南看到駱少騰的身影時眼前一亮,率先走過來,高興地喊:“駱少。”
駱少騰脣色抿緊,目光落在阮玲臉上,連個眼神都沒施捨給她,餘欣南不由惱的暗自跺了下腳。
阮玲將一切都收在眼底,大概覺得兩家聯姻的局勢已定,所以也並不在意,只是笑了下,問:“駱少,阿清的病情如何?”
駱少騰脣色抿緊,並沒有回答。
阮玲側身,讓他看到身後跟着的兩人,說:“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威爾醫生,以及程先生。”
駱少騰最近爲付清的病操碎了心,不用阮玲多介紹,他也知道這位威爾醫生是心臟方面最頂級的專家,於是他着重瞧了眼那位姓程的男人。
他衣着極爲普通,甚至可以說穿着十分廉價,肩頭蹋着,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接觸到駱少騰的目光時,顯的更爲侷促,模樣十分不安。
“程先生的妻子叫季素娥,腸癌晚期,資料相信之前小南有發給過你,家屬已經同意將心臟移植給阿清。”阮玲在旁解說。
駱少騰聞言,目光重新轉回阮玲臉上。她嘴裡雖然那也是一條人命,可是阮玲的神色沒有半分婉惜,眼神中唯有算計。她大概覺得餘小西已經走了,駱少騰只能由她擺佈。
駱少騰是不相信她能在短時間內,可以比自己更快找到給媽媽配型的心臟,且那麼巧那人就得了腸癌,不過其中的曲折,他也無意追究。只是想到阮玲就是用這些將餘小西從自己身邊逼走,脣角不由露出抹嗤笑,看着她的眸光也愈發的冷。
餘欣南看到他的表情時,心裡已經暗叫不好,着急地喊:“駱少。”雖然她一直有給他使眼色,無奈駱少騰眼睛瞟都沒往她臉上瞟一眼。
女兒是阮玲從小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在她眼裡駱少騰就算再優秀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兒,更何況他現在有求於她。此時見女兒還這樣上趕的模樣,心頭不免不快。
“這事我們阮家費了不少心力,看來駱少並不稀罕。”阮玲問,眼眸間都是威脅。
駱少騰聞言,脣角的嘲弄愈濃,反問:“就是不知道我們駱家的事,何時需要你阮家如此上心?”說到最後,駱少騰看着她的眼神愈加冷漠。
阮玲原本是想看他低頭,卻被沒想到反被嗆了聲,心頭不由有些惱怒。
餘欣南趁媽媽沒發火之前,趕緊上前的挽住駱少騰的手臂,勸道:“少騰,你想清楚,清姨的病拖不得,錯過了這次,再想找到可以給清姨移植的心臟就難了。”
付清的身體狀況,已經錯過最好的手術時期,現在還尚有一線希望,並不是他意氣用事的時候。所以她希望他妥協一點,哪怕態度好一點,不要激怒自己的媽媽。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些便讓他想到餘小西被逼走的事,她們明明居心叵測,偏偏還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駱少騰的手猛然從餘欣南臂彎裡抽出來,力道之大差點將她甩出去。
“駱少騰!”阮玲上前攙住趔趄的女兒,這次是真怒了,瞪着他的眼睛裡滿是怒火。
“李習,把閒雜人等都清出去。”駱少騰並不將阮玲放在眼裡,嘴中的閒雜人等自然是指阮玲他。
“你別後悔。”阮玲警告。
她手裡捏着付清的命呢,他還這麼囂張!
駱少騰的態度並沒有絲毫的軟化,目光無懼,寒潭般盯着她,回道:“我駱少騰要做的事,從不後悔。”
阮玲也看出來了,他是真的不打算用她手裡的人,眸色微眯。
“媽。”餘欣南挽住她的手臂,劇本顯然並沒有按照她們預想的那樣走。
阮玲最終帶着自己的人灰頭土臉地離開,醫院裡再次恢復平靜。
駱少騰點了支菸,目光仍望着窗外吸着。護士猶豫着走過來,喊了聲:“駱少,蘇醫生請你過去一趟。”
駱少騰頷首,掐滅菸頭走向付清主治醫生的辦公室。推門進去時,醫生正握着手裡一疊病例資料查看。看到他進來,起身喊了聲:“駱少。”
駱少騰坐下來,問:“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醫生表情相比起來沉重一些,點了下頭。
駱少騰等着他說結果,醫生即便不擡頭看他,也能感到來自於他的強烈壓力,半晌纔開口,問:“駱少,一定要這麼做嗎?”
駱少騰聞言,脣色微勾,道:“看來檢查結果很好。”
醫生臉上卻並無半分喜悅,再次點了頭。
駱少騰問:“什麼時候可以手術?”
醫生見他初衷不改,不由勸道:“駱少應該知道,就付女士現在的狀況而言,即便手術成功,如果出現排異現象也很難挺的過去。”
心臟移植這種手術,只見過病危的人捐獻器官,還沒有過像他這種健康的人給病危的人換心臟的,即便那人是他的樣生母親。
駱少騰現在的決定無疑是不理智的,搞不好就會搭上兩條命。
“你只要準備手術就可以了,其它的由我來負責。”駱少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