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容憔悴氣息微弱的麗涯,羽冥終於謹慎地邁出一步。
頓時,他淡藍的衣袍白潤的肌膚變暗了,暗示着他法力的流失。又邁出一步,他頭頂及周身籠罩的神聖光芒也慢慢褪去了,意味着他法力的又一輪流失,而他又邁近一步……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她,每走一步都感覺重心在失去,每走一步都感覺體內真氣四竄,全身像泄了氣一樣無力。他摔倒了,又艱難地爬起,身體飄飄然,像抽筋斷骨了一般。
還要繼續往前走嗎?她就在前方,與他只有幾步之遙,近在咫尺之間,可這僅僅幾步卻好像是那樣遙遠……
他的眼神隨着神力的消失黯淡下來,肌肉渾身僵硬,脊椎骨彷彿被誰狠狠抽了一般,他已經邁不開一步了,然而他繼續朝她邁去,那動作是那樣緩慢而摧人淚下。此時此刻他在想:“麗涯爲迴歸神位都可不顧刻骨的疼痛,接受極光的七十二下洗禮,而我邁出這短短的十幾步,又有什麼痛苦可言?”
聽到他慢慢靠近的腳步聲,感覺到他的氣息漸漸微弱,她想盡力喊出:“羽冥,不要再靠近我了,爲了區區一個小女子,犧牲全部的神力不值得。”她的淚已涌出:“求求你,不要再盲目往前走了。”可是她的舌頭被全身的疼痛弄麻木了,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眼看着他爲她失去所有神力,她的心有多痛,已經七零八碎了。他韌如松竹的清俊,月華般瑩潤的光芒,沁人心脾的溫柔在她腦海中不斷縈繞,如今他竟要爲她失去所有神力,失去神的所有光芒,那痛徹心扉的惆悵涌上心頭,讓她禁不住淚流滿面。
歷經艱苦,他終於來到了她身旁,心力雖竭,但眼底卻流露着一絲喜悅。他擡起手臂,用最後一絲法力劈開鐵鏈,把渾身是血的她抱在了懷中。她雖不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但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在那短短的幾分鐘內,羽冥喪失了全部的武功與神力。繽若驚呼:“二皇子殿下,爲救這個賤丫頭,你一千多年修爲的武功與神力全消失了,值得嗎?”
值的,他的信念告訴他一定要救她。
當他抱着她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頂上一把開天神斧朝剛纔她被銬着的位置徑直劈下。
好險!只要他再晚一步,只要他稍一猶豫,她可能就會被劈成兩半。
他抱着她朝牢門外走去。繽若又一次令黑衣戰士攔住了他們。“羽冥,寧可玉碎,不爲瓦全,既然你來到了我的秘密牢房,就休想活着出去。你失去一切武功與神力,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殺你。”
羽冥仍抱着麗涯繼續往前走,無數黑衣戰士也跟着慢慢往後退,他們好被這個不顧一切救人的神感動了,遲遲不肯出去。
繽若見狀,親自揮刀而去。
此時一股強大的白色耀眼的光芒在牢房中綻放。繽若被一股力量擊翻在地。“畜生,還不快給二皇子殿下謝罪。”
是明尊神王來了,他說:“我要親手殺了你這個孽女。”說着一股氣流隨着他手指的晃動迅速旋轉。
繽若跪在地上哭泣着:“父王,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可神王仍不放手。
“神王,慢着,容我問她一個問題,”羽冥道,“究竟是什麼使你的心靈扭曲成這樣,讓你對她下如此毒手?”
繽若恨恨地望這個令她傷透了心的男人,張口欲言,“你記得乙丑年臘月十八的東川沼澤嗎?”
羽冥一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他那時還是天府學院低年績的學生,那一年,學校組織他們去東川沼澤習練神力。那是一方低窪積水雜草叢生的大片泥淖區。東川沼澤毒霧瀰漫,是普修綴爾域一大險境。因學生在沼澤胡亂使用神力,驚醒了沉睡已久的萬年沼魔。學院教授使用緊急結界幫學生度過了這一難,然而,有一個小女孩卻失蹤了,未在結界之中。
因沼魔力量強大,學校師生都不敢去結界之外尋找。當沼魔漸漸沉睡之時,那個女孩在結界外用稚嫩的聲音呼喊道:“老師,老師……”沼魔立刻捲起他那龐大的身軀襲向女孩。在這驚險時分,他只好衝出去,將那個女孩拉回結界。然而他們只有三分三秒的時間進出結界,不然結界之門便會關閉。
他衝出去,用剛學會的法術劈了沼魔一刀,然後幸運地拉住了女孩的手,立刻朝結界跑去。只有三分三秒的時間,不然必被沼魔所吞噬……
羽冥恍然:“在東川沼澤,我救過一個女孩。”
“你現在纔想起來嗎?”繽若笑了,笑得肆意而瘋狂,“那個女孩緊緊地拽着他的手,喘着粗氣。周圍是瀰漫着的毒霧和沼魔翻涌的沙塵。他看不清他的臉,聽不清他的聲音。突然她聽到有人說,‘那個男孩是神帝陛下最寵愛的二皇子,我們必須救他。’聽後,她明白了,也絕忘了,原來所有的人都在這兒,只是沒人願意救她,一個平凡的女孩。其實在沼魔向她攻擊的那一刻,她就絕望了,感受到了世間所有人的冰冷。”
羽冥一驚:“那個女孩是……”
繽若泣道:“從此那個女孩愛上了那個叫二皇子的人,日思夜想,總盼着有一天能成爲他的新娘。後來女孩的父親被封了王,她也成了郡主,她想他們的身份也算門當戶對,可是……”繽若的淚一下子亂了套。
羽冥抱着麗涯,重重說:“你不用說了,我不想知道。”
繽若淚灑兩頰,“不說,可能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究竟怎樣地想着你。在赤焰來聖都之前,見金澄這個妖豔的狐狸精天天守在你身邊與你談笑風生,賣弄風姿,而我卻彷彿受到你隔空的排斥,一句話都說不上,我的心傷了又痛,恨不得讓自己死罷了。千年前金澄絕戀於你,你喜歡上赤焰,我也是明白的。可你如今卻爲了一個小小的她,不顧一切,把她捧在手心當至寶,我怎麼能容忍。”
羽冥雙眼溫和,眉毛修長,扯動嘴角:“我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太多原因與你無緣成雙。你好自爲之,我會向父王請求免去你的死罪。”
繽若雖然一反剛纔,強硬地說:“你會後悔的,寬容與博愛是你最大的優點但也是你最大的缺點。”
羽冥沒有說話,抱着重傷的麗涯一步步走出地牢,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府邸,踏過浮橋,來到清水閣。這兒依舊是青綠的葉,碧澄的水,依舊是水裡穿着樹影來去的白雲。湖邊楊柳的翠綠,搖曳着初夏的風。
天越、黃苓忙叫來了一批太醫。
可記得三月楊柳河畔,還有那場生靈於塗炭,卻不曾想天地慟陣營兩亂歃血金蘭。是他的劍忠義難全殊途兩難,天魔地道非妖非仙不言背叛生死無關。浮生如斯,斯人已散,不願褪卻萬千,爲那一世諾言,他卻輾轉塵世間,求翩然隻身度流年。可記得當年兵刃相見,還有那句殺戮換歸田,卻不曾想流火飛紅了雙眼,削骨毀丹,留下了斷不了的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