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既然能夠在第九層服侍客人,自然說明他的聰明伶俐,做事穩妥,以三人不易觀察的角度和神色打量着,雖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但是能夠從剛纔掌櫃的驚訝驚喜恭敬的表情上看出來這三人非同小可,要知道長生樓身後站立的可是穆長生,一位戰鬥能力或許比不上同境界的人,但是無可否認,他的能量是巨大的。靠着一手驚天動地的上妙醫術,與多位強者結緣,一揚手,身後將漂浮起衆多報答他恩惠的頂尖人物。
掌櫃的將封藏在長生樓地窖內部的玉凝佳釀取了出來,擔心小二毛手毛腳的手腳不穩,親自送到頂樓,小二面露恍惚的看着掌櫃手中的酒,然後面帶激動神色的看着神情自然,與少年侃侃而談的兩位大人物,心中已經有了底,除了同爲山主的那幾個,又有誰能夠一語之下便讓掌櫃的將玉凝佳釀拿出來呢?
神情舉止愈加恭敬小心,李塵途等人不在意小二熾烈的目光,讓他退下樓去,自己動手即可。
小二略帶遺憾的帶着失望的心情下樓,不過瞬間咧嘴笑了起來,這也是一個可以吹噓的上好經歷了,又有多少人能和他一樣有幸見到這些大人物呢?便是帝境強者要想見到一位山主,除了實力,還要機緣。
聖龍立軒安靜的聽着李塵途和姑蘇敬雄給他講述那個時代的種種,沒有提問,僅是傾聽,眼神時而激動,時而壓抑,時而悲憤,時而恨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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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許多事情和我們所想的不一樣,有許多人與自己瞭解的相差太多。
本已熟悉的,忽然陌生;原有隔閡的,瞬間心連心。
生命和死亡沒有了界限,血肉與死亡聯結在了一起。
旗杆飄揚,號角長鳴,數不盡的流光劃過天空,不知有多少前一刻還生氣勃勃的生靈在下一秒成爲肉醬,慢慢腐爛化爲塵土。
憤怒的咆哮中,世間的生靈真正的把死亡拋諸腦後,而那屬於外界的入侵者,爲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所震撼,愧疚之後是堅定如鐵。
每個人都有夢想,當兩個人的夢想發生碰撞,互不相容之後,唯有生死角鬥,只留下一位倖存者,那爲了希望和夢想不懈努力的幸運兒。
世界很大,大到幾乎沒有人能夠把世界逛遍。即使你是帝境強者,也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充滿危險的秘境險地阻遏你前行的步伐,至於修爲地位貧微者,能夠將一座大陸的十分之一走遍已經算是了不起的成就,能夠在家鄉吹噓一輩子,能夠在臨死前閤眼的時候驕傲滿足的說一聲不枉此生。
世界很小,小到危機來臨之時,所有的生靈萬物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遭遇襲擊和滅頂之災。死亡的感觸跨越了距離的無明明盡,更是昭示着那危機的博大浩瀚和難以度過。
滅世之戰,使得多少生靈顯露本性,又讓得多少人得以用生命摧散橫立在身前的茫茫烏雲。
有的人用自己的死亡交換友人摯愛的生命,有人用他人無辜生命的枉死換得自己生命的苟延殘喘,沒有人知道這種行爲值不值得,更無法確認這兩種做法孰對孰錯。人是自私的,因而所有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場景言語就都有了順理成章的出處,即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作爲一個殺手,我見過的黑暗秘密很多,多到我時常想起的時候都會作嘔。
滅世之戰來臨,許多自詡爲正道人士的傢伙爲了提升修爲無所不用其極,被他們摒棄的魔修功法,暗地裡修行,無辜的人枉死,他們將這些人命慘案推在毫不知情的魔修身上。魔修不服,因爲即使是魔修也不會像他們那樣趕盡殺絕,再說,以無辜人命鮮血修煉的手段,就是魔修也不願修行,因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
當這盆污水被潑到魔修身上時,魔修們憤怒了,然而無處伸冤,於是便一不做二不休,重拾起先輩們的魔修功法,當然,他們沒有將嗜血的矛頭指向凡人,而是那些個名門正派。
正魔之戰,自古有之,爲何無法根除,原因其實唯有一個,便是慾望。
魔修爲了慾望無所不用其極,手段邪異血腥在所難免,然而正道人士也有責任,自詡於光明的使者,賞善罰惡,享受世人尊崇的目光,漸漸的自高自大,不做實事,或者做實事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荒廢修行多年,手段不足,倉皇而逃,運氣不佳者,就此丟掉性命也不稀奇。
用生命的死亡構築起來的仇恨日益深厚,正魔從此不兩立。
不過隨着時間飛逝而過,我忽然發現,正魔也有着共同的原則和夢想啊。當有人想要覆滅你的家鄉,你的家園,你的棲居地之時,有血性的人都會勇敢的站起身來,拾起身側觸手可及的武器,即便身無威脅來犯者的實力也要作困獸之鬥殊死搏鬥,那一刻,意志的強大奠定了希望的星星之火。
正魔聯手對抗入侵者,同心協力,以往的仇敵變成今日的生死之交,不能不說是戲劇性的一幕,然而也有着幾分悽楚,看着破敗不堪,赤野千里而人煙幾無的場面,默然不語,互相對視,輕輕點頭,那一刻,所有的仇怨都煙消雲散。
只是那段歲月場景能夠影響到的僅僅只是一代人,以後的正魔兩道的後來者依舊會成爲見面即廝殺,無法共存的矛盾體,然而這又怎樣呢?在共同的危機到來之時,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來,是守護住自己的家園。
當初我與敬雄分手而別,獨自一人闖蕩,那時候還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天賦絕頂,遠超同齡人,便是老一輩的強者也不放在眼裡。其實這種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心態早就決定我以後的道路,受挫是難免的,重要的是能夠得到教訓並且謹記教訓。
相信敬雄都不太清楚,我在三十五歲那年,帝者中階之時去過通霄峰一趟,和大祭司見過一面。”李塵途娓娓道來,神情感傷,眼神卻炯炯黑亮,平靜的望着訝異的姑蘇敬雄。
“我一次都未曾見過。”姑蘇敬雄恢復平靜淡淡道,沒有遺憾,也沒有對李塵途見過大祭司這件事而懷有羨慕之情。
儘管大祭司神秘無比,但是以姑蘇敬雄今時今日的地位修爲都不必對任意一位強者折腰,便是東陽老人重現人間,活生生的笑眯眯的站在他的身前,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這與性格沒有多大關係,多是後天養成。能夠到達僞聖境巔峰就已經證明他找到了自己的路,瞭解了自己的心,自信的擡頭,不會蔑視所有但會傲然的看待一切。姑蘇敬雄相信自己能夠不弱於任何人,更堅信自己能夠趕超越所有暫時走在他前面的那些人。帝者對於一般人來說是遙不可及,然而對於姑蘇敬雄這些人來說,帝境只是小孩家家的玩意,唯有聖者,纔是觸手難得的傢伙,只是心有堅持,不會失望,持之以恆,相信自己終會摘取這顆耀眼神秘的果實。
李塵途見過大祭司,這件事不是拿出來炫耀,而是爲了講述一件事,一件他自認爲給自己一生帶到重大影響的事情。
“若我不說,你們肯定也認爲大祭司只是活得悠久,所以才能修爲至高,但是那一次接觸之後,我豁然清醒,雲山霧罩的大祭司在我面前慢慢露出真形。
大祭司將自己的修爲降到和我一致,與我戰鬥一場,即使我收斂狂妄之心,即便我知道大祭司的境界比我高深,我無法在那個境界戰敗他,但是我自信能夠維持不敗,可是未曾想,他只用了三招,我便重傷不起。
大祭司沒有安慰我,也沒有諷刺我,只是像對後代晚輩提攜一般,輕聲說道:‘如果你真的很驕傲,真的認爲自己天賦絕頂,真的狂妄到無所不能,那便親手殺些魔物給我看看,這樣,也才能讓我心安欣慰一些,才能無所顧忌的蜷縮在沖天而立的通霄峰內。’
也就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聽說滅世大戰,知曉魔物的存在。被大祭司帶到封禁魔物的地方,艱苦卓絕的廝殺,取得不小的戰果,然而大祭司沒有多加讚賞,給我看了點他腦海中關於滅世大戰戰場的一角,如火如荼的廝殺中,像我這般實力的強者佔據大半,然而面對死亡來襲卻毫無反手之力。很多人不是被正在對抗的敵人殺死,而是被亂飛的攻擊齊聚砸死的。
我放下身段,聽大祭司給我像現在這般娓娓道來,知道了很多,瞭解了許多,慢慢的,我的心態開始改變,修行的心更加堅定,步伐也更加沉穩。
然而,當那一刻真正來臨,我還是吃驚莫名,死亡依舊離我很近!
後面的,敬雄你也應該知道了。修爲以我前所未有的速度突飛猛進,然後執掌夜軍,成爲一軍之主,也是在那一刻,我對滅世大戰有了更加清晰地認識,也慢慢理解大祭司的某種心思。
身處危機中的生靈都是一枚枚棋子,在某個無法確定的時刻會被拋棄,那就是死亡,無可奈何,卻又合乎情理。
死亡匯聚我的身周,我不堪重負,卸下重負,再次走上刺殺之路,盡情的釋放自己。然而死掉的人依舊很多,我無法忍受,於是想要冒險,刺殺聖者,多麼偉大而富有激情的事情啊!
我去做了,成功了,暢快了。
驚恐地發現,我無法停下自己的步伐,繼續刺殺,直至第三次,重傷而歸,冷靜下來,再度回到夜軍,重新執掌,以一個全新的自己控制着夜軍。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撰寫的《暗鬼》紕漏很
多,不足的需要改良之處也很多,重新就訂,纔有現在面世的《暗夜》。
如那名字一般,我以一名行走在黑夜中的殺手去執掌夜軍,心胸眼界狹隘,本該避免的傷亡無法避免。當我心情沉靜下來,重新編寫,蛻變後的我如同《暗夜》,變鬼爲夜,黑沉沉的博大帷幕落下,平靜盪漾在周圍,即便不能視物,卻知曉自己身處何地。能夠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外。
從獨身一人到帶領組織百萬夜軍,再到現在又卸掉重負,逍遙自在的山主,我發現自己明白了許多以前未曾明曉得許多疑惑。
我最大的疑惑是我爲何而戰,最小的疑惑也是爲何而戰。
現在我盡皆明白,我一直以來都是爲自己而戰,不管是最大的疑惑還是最小的疑惑,都如此。因爲人自私,人的目光便狹隘,人偉大,人的眼界便宏遠遼闊。最大和最小之間沒有界限,關鍵在於自己能否知曉自己的夢想和希望以及如何去堅持去完成。”
李塵途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着連倒三杯,自飲自酌。
姑蘇敬雄看着喝完酒之後默然沉默的李塵途,爽朗笑道:“怎麼,性情中人的殺手之王怎麼喜歡玩深沉?來,再喝一杯!”
舉起酒杯,李塵途碰了一下,沒有喝,高舉酒杯,望向聖龍立軒,示意。
聖龍立軒瞭然,也舉起杯中酒,三人一起碰杯,一同一飲而盡。
姑蘇敬雄望向聖龍立軒笑道:“塵途兄這般說,你有什麼感受?唉,若不是他這樣說,我都快忘了自己的一生了,真是個笑話,我的一生還真沒有多少可以述說的了,不過無所謂,即便經歷很多,自己記不住也沒有什麼意義。因爲連你都不在意的事情,又有多少人會記得呢?聽者也不會有所感覺。”
聖龍立軒給李塵途和姑蘇敬雄斟滿酒,接着給自己倒滿,聽姑蘇敬雄講完,望着晶瑩剔透杯中的清澈酒水,淺淺的抿了一口,啓口道:“李前輩所說,我盡皆記住。可能姑蘇山主不清楚,我在來這之前便已經瞭解許多滅世之戰的事情,因而在聽了李前輩的經歷後感觸頗深。至於什麼感覺,無法用言語描述,很奇妙的感覺,像是在紅塵中摸爬滾打的俗人突然獲得心靈的沉靜,明白人生意義,豁然超脫,看所有事物運行發展都很清晰,似乎都在遵循着同一條寬廣規則,都在向着那唯一的註定的命運前進,即便是棋子,也是一枚擁有自主意識,時不時的出人意料的跳出棋盤外,接着看到棋盤外太過枯寂無聊,而棋盤中的廝殺激烈無比,忍不住再度跳了進去。明白出世入世在乎一心,有我無我一念之間。”
聽到聖龍立軒道出“出世入世在乎一心,有我無我一念之間”這句話時,李塵途和姑蘇敬雄都放下手中的酒杯,怔怔的看着聖龍立軒,相視一眼繼而哈哈大笑道:“好!好!真是所言非虛吶!本來我二人對你還是長輩看待晚輩的心思,就衝你這句話,你足以與我們稱兄道弟,一切任性遨遊本是沒錯,但是不可忽略責任。無論責任大小,都應謹記自己肩上的重負。出世可以,但是入世的時候切勿拖泥帶水,因爲出世的前提是有世間,沒有世間,談何出世?所以我當初尤其憎恨那些自恃清高,嘴中侃侃而談卻堅決不出世的道貌岸然僞君子。有我無我一念之間,這句話更是觸動心絃。真正的我在哪裡呢?在心裡,在一念之間,下一步的行動中包含着自我,那個纔是活生生的自己啊!心中的,念頭裡的都是理想化的自己,做不得真正的自己!也無法使自己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人生命換來的果實。”
玉凝佳釀,穆長生利用無數珍貴藥材釀造的美酒,一共三瓶,被李塵途三人不知珍惜的喝的乾乾淨淨,滴酒不剩。
酒勁太大,聖龍立軒在第二瓶的時候已然倒在酒桌上,只剩下李塵途和姑蘇敬雄二人繼續揮霍着剩下的一瓶酒。
月上高樓,李塵途站在窗前,望着清涼的月光,把最後的半杯酒一飲而盡,感受到身側的姑蘇敬雄似乎有話說,低聲問道:“怎麼,有心事?”
姑蘇敬雄微微搖頭,繼而點頭,側身看了下身後一醉不醒的聖龍立軒,望着李塵途的側臉道:“時間不多了,不知道我們能否在下一個百萬年後重聚呢?不知是在這長生樓,還是已經流落在混沌之中?”
李塵途撇了撇嘴,譏諷道:“就這麼沒自信嗎?好好看看你身後的小傢伙吧,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不管姑蘇敬雄有沒有明白,李塵途悵惘的嘆息一聲道:“繼而往之,後繼有人,可信與否?我信!”
月光灑落的那一刻,姑蘇敬雄眼皮眨了一下,低着頭看着寂寥的街道,在李塵途看來,像是點頭贊同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滿意的微微一笑。
多年以前,姑蘇敬雄也是這般對他刺殺聖者那件事懷有信心,事實證明,沒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