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宮殿各有各的不同,牢房卻都差不太多。
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被士兵帶到了火龍疆王城關押嫌疑犯的地方。因爲我的神後,特別爲了我清空了一間單人房。
我也算是囚犯中的特權階級了。
沒有任何反抗地,我盤腿坐在四面都是鐵柵欄的牢房裡,房間角落裡有一張木板牀。上面沒有牀單。
──王牀、行軍牀、木板牀。
我確實越混越慘了。
“碰!”地一聲,鐵門鎖上了。審訊官背過身去,使用遠程通訊魔法跟前線上的太陽王聯繫。
由於有柵欄隔著,
我看不清屏幕上雷奧的表情,
只能看到在他身後,大量流民和士兵在匆匆地跑動著。四周兵荒馬亂,背景卻總讓我覺得眼熟。
戰事情況明顯比上一次更加糟糕,雷奧穿起了全套重軍鎧甲,鎧甲上佈滿了戰場上的沙塵,鋼盔罩住了他的整個頭部,只露出魔鬼般猙獰的金黃色蛇瞳,
像死神一樣拎著重劍,騎馬踩在大片的屍體上,
重劍上不停向下滴答著濃得化不開的紅。
他騎在一般龐大的黑馬上,
沈默而氣勢駭人得如同一頭嗜血的寒刃,高高跨在那馬上,朝屏幕這邊轉過頭來。
身下騎獸的鐵蹄倒換了一下步伐,重重踐踏著身下厚厚的魔族屍體,隱約傳來還沒嚥氣的魔族士兵臨終的呻吟聲。
審訊官一改和我說話時的生硬態度,
向著被血染透的騎士王,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然後他就開始講述王城裡發生的這件自殺事件,從女人的死狀講到了我的口供。
在他講述的同時,
濺滿鮮血的頭盔徹底遮住了雷奧了表情,他就那麼騎在馬上像是在聽,又像是沒有,隨手提起兩米長的巨劍,“噗”地一聲戳入一具魔族將領的屍體裡,
血光四濺,又提腕,輕輕鬆鬆挑起。高大的屍體升到半空,手足軟軟地耷下,
血和肉末順著重劍淌到了他的手背上。
悠悠地,
他就著正午的陽光,
像是看一件藝術品一般,欣賞著巨劍上死相猙獰的屍體。
直到審訊官複述到“凱羅西斯殿下說:他深愛著您和月神王。”這一句的時候,
雷奧纔有了反應,從那具幾乎變成一堆爛肉的屍體上移開目光,雙目如電,筆直看向了我這邊,猙獰蛇瞳逐漸聚縮,
明明隔著密密的鐵柵,他的目光仍像匕首一般筆直刺入我的雙目。眼底深處,是濃烈的鄙視和譏諷。
我手腕上鎖著背銬,
魔法白銀質地的刑具源源不斷地吸吮著我的魔法能量,卻只是回看向他,一言不發。
“──你愛我?”透過厚重頭盔,他緩慢而一字一頓地問。聲音悶在鋼鐵盔甲中,發出隆隆共振。
“……”默了許久,我冷冷地答道,
“愛啊。”
我這句話剛一說出口,太陽王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原本眼底中深蘊的諷意席捲一空,剩下的,
只有憤怒──滿到快要暴漲開的憤怒,他似乎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控著馬匹向我踏近了一步,罩住面孔的頭盔猛地撞上了畫面的窗口,整個畫面中就只剩下一雙緊眯的金黃色猙獰蛇瞳,瞳孔中滿含著憤怒和無盡的屈辱。
站得離圖像更近的審訊官不禁向後退了好幾步,那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倒更像是一頭被獵人傷了要害,瀕死一擊的獸。
他憤怒地雙眼一瞬不瞬瞪向我,只瞪著我,透過畫面,能聽到他帶著指套的五指關節攥得重劍吱嘎作響。畫面被他巨大的臉部特寫遮住的其餘地方,能看到太陽王失去控制而鋪天蓋地的龍之氣掀翻了四周的屍體,大塊大塊碎裂的殘軀四處飛散,地面上只留下焦土一片,
滔天的龍怒遮蔽了整個戰場,畫面邊緣處傳來一聲又一聲慘烈的,
被龍之氣壓得瀕死慘叫。
“啪!”
就像是發生的時候一樣的突然,通訊畫面猛的被中斷了。
只剩下空蕩蕩的牢房裡,
被龍之餘威震懾的一時動彈不得的審訊官,和牢房中的我。
很久之後,審訊官才清醒過來。也許是戰場上信號不好,他又張開了手指,
嘗試著再次向雷奧聯繫。
透過鐵柵欄,
我看到,他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雷奧那邊的通訊再也沒有被接起。
額角上滲滿了冷汗的審訊官向我轉過身來,表情竭力作出鎮靜的模樣:
“如您所見,在殿下下令之前,您必須待在這裡。”
我低頭,轉了轉手腕,魔法白銀在源源不斷地吮吸著我的力量。火龍疆是魔法白銀的原產地,
他們牢房中的鐐銬明顯精度更純,威力也更明顯。
“能不能把這手銬摘掉。”
他高傲地看了我一眼,
“下官很抱歉。”
他的聲音裡可沒有什麼抱歉的意思。
“你不喜歡我。”我說,“爲什麼?”
其實,我只是憑著直覺主觀臆斷,沒有任何根據。如果他夠圓滑,他也不應該承認,
可是,
這個圓胖的有些年紀的審訊官停頓了一會,就朝我這邊的鐵窗走了幾步,看著我說:
“神後陛下,
我是不喜歡您。”
我坐在囚犯裡看著他,他也毫不避諱地看向我。
“我們一族世代侍奉戰神之龍。六百年來,太陽王陛下是我這一族的教父。”
他說,
“──三百年來,在任何場合見到您之後,
太陽王都沒有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