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紫凌軒而去的路上, 一直沉默不語的肖玉卿突然伸手拉住了心事重重的蘇薔。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肖玉卿一眼,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她們此時置身在一個幽靜而寂落的花園中,而帶路的侍女已經在肖玉卿的指示下會意地退到了一旁。
假山上竹亭清幽四下無人, 她們在石案前相對而坐後,肖玉卿才緩緩道:“雲將軍有話要我捎給你。”
一怔之後,蘇薔才明白這是雲宣的一番苦心, 心下不由一暖。
“雲將軍說, 藥香谷並沒有表面那般簡單,顧凝的四位師姐妹其實一直以來都混跡於江湖, 這些年她們依仗太子與睿王的朝堂勢力做過不少傷天害理之事,幾乎已經在暗中將當初叛逃藥香谷的昔日同門給殺光殆盡, ”從未涉足過朝野之事的肖玉卿憶起雲宣將這些事徐緩道來時的冷靜與漠然, 雖面容平靜, 心中卻仍殘留着難以置信的震驚, “但作爲回禮, 她們也爲太子蒐羅了不少情報, 以助他穩坐東宮之位。而且, 雖然表面上掌管藥香谷的是她們的大師姐相瑞, 但其實她們將藥香谷暗地裡的交易一分爲四, 每個人都依所長各領一派, 分工明細互不相干,如相瑞主管生意往來,喬石鈴負責組織暗殺, 馮韻往來於青樓歌舞坊以蒐羅信報,施徹則專心於救人用毒。她們不僅是顧凝的生死之交,更是太子倚重的江湖勢力,若有一人背叛便會讓太子一黨損失慘重,是以,這四人皆不可誤殺,也斷不能放過。”
蘇薔聽得驚心動魄,雖然一時間接受這些於她們而言遙不可及的事,卻也不得不信。
若是如此,那這樣一樁看似普通的縱火案卻被衆人矚目也不足爲奇了。
只是,她們既然多年前便投奔睿王而來,那她們如今的成就與地位應該也是他一手促成,爲何他並未向自己提及此事?
是他認爲這些與案子無關,還是想有所隱瞞?
“其實,我與她們早就相識,也知道她們絕非只是做着醫藥生意這麼簡單,但卻從未想過她們竟還有如此本事。”默然片刻後,肖玉卿似有些感慨,一向冷漠的神色也軟了幾許,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混跡於江湖中的那些人大都身世可憐,手段狠厲毒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而且根底清白卻交友氾濫,若是出了什麼事也能被清理得乾淨,想來,這也是睿王與太子依仗並支持她們的原因。但與江湖人勾結畢竟有辱帝王之尊,那些人不過是他們暗箱操縱的棋子,無論用得有多順手,卻是不可能被搬上明面。”
畢竟輕衣司在明,不僅要隨時提防旁人,也在被旁人時刻提防,有很多事都是力不從心。若有她們相助,那自然是事半功倍,而且也不會輕易被人捉住把柄惹下一身腥。
她略一思酌,問道:“那顧凝呢?她也參與了藥香谷所做的這些交易了嗎?”
那個不染半點風塵的女子,怎樣看都似乎與那些見不得天日的勾當無關。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從未涉足過。”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蹙秀眉,肖玉卿的語氣似乎冰涼了幾分,“他待她很好,保護得也很周全。”
只簡單的一句話,便將其中內情給勾勒了出來。
原來如此。
顧凝的出塵脫俗,不過是她的四個師姐妹用多年在凡塵的負重前行給換來的。
看來,這件案子果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
“這裡雖然與宮中一樣,都是龍潭虎穴,但終究還是要比宮城還要安全些,雲將軍希望你能明白其中兇險,凡事以平安爲重。”肖玉卿看向她,眸子裡滲出幾點笑意來,“肖侯府向來以逸王馬首是瞻,而他明知我是肖侯府的人卻還敢讓我傳話於你,也不知是膽大妄爲還是關心則亂。”
蘇薔也微然一笑:“也許,是雲將軍認爲無論這天下有誰在正在搶,你卻不會害我的吧。”
即便讓肖玉卿前來睿王府的要求是她的親兄長提出的,但依着她的性子,倘若不情願,只怕也不會給他這個面子。雖然她此行更有可能是爲了睿王,可蘇薔卻相信她已經將自己當作了朋友。
肖玉卿倨傲而清冷的面容輕柔下來,並沒有否認:“他很會識人。”
兩人又靜坐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回去的意思,蘇薔低頭看了一眼守在假山之下的婢女,心下有些奇怪。
“她叫阿東,是逸王派到睿王府的線人,所以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似是明白了她的顧慮,肖玉卿雲淡風輕地解釋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睿王早就知道她的來歷,只是一直未戳穿而已。”
見她一臉驚愕,肖玉卿輕輕勾了勾脣,道:“我還以爲你已經習慣了這種事。其實,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想我們肖侯府也有睿王和太子的人。”
那些安插內應的勾心鬥角經她一說,似乎成了一件再也尋常不過的事,讓蘇薔忍不住也輕笑出聲。
臨走前,她忍不住問道:“你此次前來,畢竟也是爲了縱火案,難道不想打聽我已經知道了什麼嗎?”
肖玉卿不以爲意,回答得毫不遲疑:“我不介意,也不想知道。雖然沒有什麼用,但我還是要勸你最好能過且過,卷在奪嫡之爭中的人和他們所做的事並非善惡黑白能分得清楚的。”
回到紫凌軒,與肖玉卿早已相識的顧凝她們見到她甚爲意外,但也許是因往日裡的交往也不深,而肖玉卿又生性高冷,所以經過一陣表面上的寒暄之後,大家便各自忙了。
天上驚雷陣陣,不多時,暴雨便傾盆而下,烏雲翻滾下的紫凌軒安靜而壓抑。
紫凌軒的外院住着服侍她們的王府女婢,內院住着她們七人,蘇薔與肖玉卿同住在東面的廂房,南北隔壁分別住着馮韻與喬石鈴,對面的三間西廂房便分別是顧凝、相瑞與施徹的房間。
夜已深,人已眠,外面只有大雨瓢潑而落的聲音。
已經入夢許久的蘇薔突然察覺到身邊有些異樣,朦朧醒後不由一驚,低呼了一聲。
藉着窗外透進的光,她看見牀榻邊隱約站着一個女子,聘婷而立,仿若鬼魅。
“是我。”那女子開口,聲音平靜若水,“外面有動靜。”
原來是肖玉卿,蘇薔鬆了口氣,披衣起身,卻沒有打算點燃燭火,低聲問道:“怎麼了?”
指了指門口,肖玉卿也壓低了聲音:“我聽到隔壁有人開門出去。”
蘇薔戒備心起,躡手躡腳地到了窗邊,悄悄將窗子開了條縫,立刻有涼爽的雨滴隨風吹落在了她的臉上。
廊下的燈籠搖擺不定,地面上的積水盪漾着燭光昏黃的倒影,外面風雨飄搖,院子裡並不見人影。
她靜靜地等着,已經坐到桌案前的肖玉卿不向前也不逼問,屋外喧囂,屋內靜寂。
不多時,蘇薔的眸子微微一緊,幾乎屏住了呼吸。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顯然是個女子。
雖然那人身在大雨中,卻只穿着一身因已經被淋溼而緊貼在身上的單衣,似是在找什麼人,四下裡不斷張望。
一道閃電倏然從天邊掠過,突然將那張蜿蜒着一道可怖疤痕的臉映得更加陰森駭人。
蘇薔捂住了嘴,嚥下了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叫。
那人不是喬石鈴又是誰。
但不過片刻,喬石鈴似是決定放棄,轉身回了屋。
隔壁的門開了又合,吱呀聲很快被淹沒在了雨水的譁然中。
見她關了窗,肖玉卿只淡然問了一句:“是喬石鈴嗎?”
蘇薔點了點頭,遲疑片刻後道:“她好像是在找什麼人。”
肖玉卿點了點頭,似乎並不好奇,擡腳向自己的牀榻走去:“先睡吧。”
蘇薔應了一聲,心中卻因這幾天來紫凌軒的第一次異動而輾轉難眠,不由得佩服肖玉卿的心寬大度。
一夜雨後,天又放晴,衆人用了早膳後大都坐在紫凌軒內院的花園小坐。
相瑞在房間整理藥香谷的賬務,肖玉卿坐在門口的廊下看書,顧凝與施徹在園中的石案旁小聲地探討醫書,喬石鈴在玉蘭花樹下練劍,馮韻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托腮觀看。
一院子的紅顏女子,表面上相處和睦又默契,看來喬石鈴並沒有聲張昨夜發生的事,至少沒有打算將那件事告訴她和肖玉卿,反而一如往常般,的確有些奇怪。
蘇薔正在遲疑着是先按兵不動還是直接去質問她,卻聽到外院有聲音傳來。
沉悶久了,有些不尋常的動靜便會吸引滿院的注意,李大衡便是在一衆注目下走了進來。她腰間佩劍,利落而大方,臉上雖帶着幾分倦怠,卻依舊英姿颯爽。
“這睿王府也忒大了些,拐得我都迷了路,”她一眼瞧見廊下的蘇薔與肖玉卿,一擺手打發了帶路的婢女,大步流星地朝她們走去,笑了幾聲後又擔憂道,“我從一大早就一路奔波,可算是見到你們了,哎,你們沒什麼事吧……”
蘇薔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抓住她的手腕驚訝問道:“我們沒事啊,大衡,你怎麼來了?”
“司鏡派我來的呀,你們沒有聽說嗎?”李大衡也覺得有些莫名,道,“還沒到起牀的時辰就把我給喚醒了,說是昨夜有人闖進了睿王府,明鏡局擔心你們的安危,所以纔派我過來,不過,我瞧着你們好像也沒什麼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