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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參議員,現在請朝這邊看……稍微轉過來一些……就這樣,這樣很帥,富有男子氣,我很喜歡這副神態。是的,棒極了。現在我需要3分鐘時間。”那導演身穿投彈手外套,頭戴網球運動員帽,臉繃得緊緊的。他從攝影機前下來,用英國腔高聲嚷着發號施令:“傑裡,把窗幕拿到那裡去,陽光太強了。我們能不能在他眼睛上做點文章?需要在他眼裡稍許添上些東西。埃倫呢?你看他右邊肩上的那片亮光,擋住它,親愛的。把領子扯平,他的領帶上能見着話筒,我在他的頭髮裡看不到顏色,露點灰色出來。夥計們,把地毯拉拉平,這樣他走路時就不會絆一下。來,請動手,我們要錯過這片明媚的陽光了。”

康納和我站在一邊,身旁是聰明伶俐的製片助理,名叫戴比。她胸前捧着一塊書寫板,意味深長地說道:“導演是埃德加-林恩。”

“難道我們非得知道他嗎?”康納問道。

“他是世界上要價最高、最受歡迎的廣告節目導演。他是個偉大的藝術家。埃德加拍攝過奇妙的廣告片《1984年的紐約》……呃,還拍過許多廣告節目。他還導演過一些著名的電影。埃德加是第一流的。”她停了一下,又補充說道:“而且並不過分狂熱,確實如此。”

對着攝影機的是約翰-莫頓參議員。他心平氣和地站在那兒,4個人忙不迭地擺弄他的領帶、外套、頭髮,給他進行化妝。莫頓穿一身西裝。他站在一棵樹下,背景是一片起伏不平的高爾夫球場和貝弗利山的摩天大樓。拍攝人員鋪設了一條地毯,他將順着這條地毯向鏡頭走去。

我問道:“參議員這個人怎麼樣?”

戴比點點頭。“很行。我認爲他有希望。”

康納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希望問鼎總統寶座?”

“是的,如果埃德加能施展他的魔力,希望就更大。我是說,讓我們面對現實,莫頓參議員並非完全是梅爾-吉布森式的人物,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嗎?他的鼻子很大,還有些謝頂。那些雀斑也不好辦,因爲它們在鏡頭中如此引人注目,會使你忽視他的眼睛。而這雙眼睛恰恰是讓公衆接受一名候選人的關鍵。”

“這雙眼睛。”康納重複着她的話。

“哦,是的,人們靠他們的眼睛而當選。”她聳聳肩,彷彿這是盡人皆知的常識。“不過,要是參議員聽從埃德加的安排……埃德加是個藝術家,他可以使這一切變成現實。”

埃德加-林恩和攝影師心急火燎地打我們身旁走過。“老天爺,把眼睛下面擦乾淨,”林恩說道,“要突出下巴,在下巴上來些醒目的陰影,使它顯得堅韌有力。”

“行。”攝影師應道。

製片助理打個招呼便走開了,我們等在那兒繼續觀望。莫頓參議員仍然離我們有一段距離,任搞化妝和整理衣服的工作人員在擺佈着。

“是康納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嗎?”我轉過身去,一個身穿藍色細條子西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我們身旁,他看上去像是參議員手下的辦事人員:穿着入時,態度殷勤,彬彬有禮。“我叫鮑勃-伍德森,在參議員辦公室工作。感謝你們光臨。”

“別客氣。”康納回答道。

“我知道,參議員熱切希望和你們談談,”伍德森說,“很抱歉,拍片拖延了些時間,我們本該一點鐘結束的。”他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我想,也許還得等上一會兒。不過我知道參議員想跟你們聊聊。”

康納問道:“你知道他想聊什麼嗎?”

有人在高聲喊道:“排練一遍!準備攝像、錄音。”

圍在莫頓四周的那夥人迅速離開了,伍德森的注意力轉向攝影機。

埃德加-林恩回過身來,透過攝影機鏡頭看着。“灰色還不夠。埃倫呢?你得在他頭髮上添加灰色,現在顯不出效果來。”

伍德森說道:“但願導演不要使他顯得太蒼老。”

製片助理戴比說道:“這只是爲了攝像。這樣拍效果不好,所以我們要加些灰色。瞧,埃倫在給他太陽穴上加顏色,這樣會使他顯得十分尊貴。”

“我可不希望他老態龍鍾。尤其是他疲勞的時候,他有時看上去真上了年歲。”

“別擔心。”助理說道。

“唔,好了,”林恩說道,“現在這樣行了,參議員。我們從頭到尾來排練一遍,好嗎?”

莫頓參議員問道:“從哪兒開始?”

“臺詞呢?”

提臺詞的姑娘說:“也許像我一樣……”

莫頓說道:“這麼說我們第一部分已經拍完了?”

埃德加-林恩說:“不錯,親愛的。我們從你的臉轉向攝影機時開始,你要氣宇軒昂、充滿男子氣概,直截了當地看我們一眼,然後說‘也許像我一樣’,好嗎?”

“行。”莫頓應道。

“要記住男子氣概,記住炯炯有神,記住成竹在胸。”

莫頓問道:“我們可以拍了嗎?”

伍德森說:“林恩會使他厭煩的。”

埃德加-林恩說道:“好吧,把彩排拍下來,現在開始。”

莫頓參議員朝鏡頭走去。“也許像我一樣,”他說道,“你們爲我們國家的地位在近幾年來每況愈下而感到擔憂。美國依然是頭號軍事強國,但是我們的安全取決於我們能否在軍事上和經濟上捍衛我們自己。正是在經濟上,美國如今江河日下。差距有多大呢?唔,在上兩屆政府在職期間,美國已經由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負債國;我們的工業已落在世界其它國家的後面;我們的工人文化素養低於其它國家的工人;我們的投資者急功近利,使我們的工業畸形發展,無法着眼於未來。其後果是我們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我們的後代前景淒涼。”

康納輕輕地嘟噥道:“有人確實這麼說。”

“在這個充滿民族危機的時刻,”莫頓繼續說道,“許多美國人又增添了一重新的憂慮。由於我們經濟實力的衰退,我們無法抵禦一種新的侵略。許多美國人害怕我們會變成日本或是歐洲的經濟殖民地,尤其可能變成日本的經濟殖民地。許多美國人感到那些日本人正在蠶食我們的工業,我們的娛樂場所,甚至我們的城市。”他用手指著作爲背景的高爾夫球場和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

“這樣下去有些人擔心,眼下日本已經有力量安排和主宰美國的未來。”

莫頓在樹下停了一下,做出在思考的模樣。

“這些對美國前景的擔心有幾分道理呢?我們的擔心應該到什麼程度呢?有些人會對你說,外國投資給我們帶來了福音,有助於我們的國家。另一些人持針鋒相對的觀點,認爲我們正在出賣寶貴的生而有之的權利。哪一種觀點正確呢?哪一種應當——哪一種是——哦,見鬼!什麼臺詞來着?”

“停,停,”埃德加-林恩叫道,“休息一會兒,我需要處理幾件事情,然後我們就可以正式開拍。很好,參議員。我很滿意。”

提臺詞的姑娘說道:“參議員,是這樣的,‘我們應當把哪一種視爲美國的未來呢’。”

他重複着臺詞:“我們應當把哪一種視爲美國……”他搖搖頭。“怪不得我記不住。我們把那句臺詞換掉。瑪吉呢?我們把那句臺詞換掉。沒關係,把腳本給我,我自己來改。”

那夥搞化妝和整服裝的工作人員又擁到他的周圍,又是給他補妝,又是拍拍打打,使他渾身放鬆。

伍德森說道:“你們在這兒等着,我去設法讓他跟你們聊上幾分鐘。”

我們站在嗡嗡作響、由汽車牽引的野外工作室旁,幾根電纜從工作室裡拖出。莫頓剛要朝我們走來,他的兩名助手一面揮動着厚厚的一疊計算機打印紙,一面也跑了過來。“約翰,你最好看一下這個。”

“約翰,你最好考慮一下這個。”

莫頓問道:“這是什麼?”

“約翰,這是最新的蓋洛普和菲爾丁民意測驗結果。”

“這是選民年齡等級的對照分析。”

“怎麼?”

“最底下一行,約翰,總統是正確的。”

“不要跟我說這個,我正在和總統進行競選。”

“可是,約翰,他說以C開頭的那個詞是對的。而你在電視競選廣告中不能說以C開頭的那個詞。”

“我不能說‘保護’①?”

注:①英語中“保護”一詞的首字母爲“C”。

“說了就完蛋,約翰。”

“統計數字表明瞭這一點。”

“你要我們把統計數字重複一遍嗎,約翰?”

“不。”莫頓回答道。他朝康納和我瞥了一眼。“我馬上過來。”他笑着說道。

“可是你聽我說,約翰,保護就意味着縮小生活方式的選擇餘地。人們的選擇餘地已經在縮小,他們不願再進一步受到束縛。”

“然而,那是錯誤的,”莫頓反駁道,“情況並非如此。”

“約翰,選民就是這樣認爲的。”

“他們這樣認爲就錯了。”

“約翰,你想教育一下選民,那也好。”

“是的,我確實想教育一下選民。保護和縮小生活方式選擇的餘地並非是一回事。保護與更多的財富、權力,還有自由纔是同義詞。我們的辦法不是靠節衣縮食來湊合着過日子。我們的辦法是用較少的天然氣和石油來保持眼前的一切——依然給你的屋子供暖,依然讓你開你的車;讓大夥兒屋子裡有效率更高的取暖器,街上有高效節能的汽車;讓空氣更清新、身體更健康。這是可以做到的,其它國家已經做到了這一點。日本已經做到了。”

“約翰,請注意。”

“別提日本。”

“在最近20年裡,”莫頓說道,“日本產品的能耗降低了60%,可是美國毫無進展。日本商品的生產成本低於我們的商品成本,因爲日本在有效利用能源的技術上大力投資。保護是競爭。而我們現在卻對競爭無動於衷。”

“好吧,約翰。保護和統計數字。實在叫人厭煩。”

“沒有人會在乎,約翰。”

“美國人民會在乎。”莫頓說道。

“約翰,他們壓根兒就不在乎。”

“他們不會來聽這一套。你聽我說,約翰。這裡有個年齡迴歸問題。尤其在55歲以上的選民中,他們對這個議題態度十分明確,而這些人是最穩定的選舉層。他們不希望縮減開支,也不要保護。美國的老年人不希望這個。”

“可是老年人有子孫後代,他們得想着未來。”

“老年人才不操心未來呢,約翰。這是明擺着的事。他們認爲,孩子不關心他們,而事實也是如此,所以他們也不爲孩子們操心。這是再簡單不過的。”

“不過,孩子們當然……”

“孩子們不參加選舉,約翰。”

“約翰,請聽我們說。”

“不要說保護,約翰。要說競爭,要着眼未來,要正視問題,要有一種新精神,這些都不錯。然而,不要說保護。只要看一下數字就能明瞭,別這麼幹。”

“請別這麼幹。”

莫頓說道:“我考慮考慮,夥計們。”

兩名助手似乎意識到,他們不可能再取得更多的進展,於是啪的一聲合上了電腦打印紙。

“你要我們叫瑪吉來重寫臺詞嗎?”

“不,我正在捉摸着呢。”

“也許,瑪吉該草擬幾句臺詞。”

“不必。”

“好吧,約翰,就這樣。”

“要知道,”當他們離開時,莫頓說道,“有朝一日,一名美國的政治家將按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而不是按照民意測驗的結果來行事。這看上去會使人感到是一種革命的舉動。”

兩位助手一齊轉過身來。“約翰,得啦。你累了。”

“這是一次長途旅行。我們可以理解。”

“約翰,這件事情請相信我們,我們有數據嘛。我們有95%的把握告訴你,老百姓是怎麼想的。”

“我對他們怎麼想的清楚得很,他們感到灰心喪氣。我還知道原因何在。15年來他們幾乎無人領導。”

“約翰,我們不要再這樣做了。現在是20世紀。領導藝術在於百姓想聽什麼,你就說什麼。”

兩名助手走開了。

伍德森立即走了過去,手裡拿着手攜式話筒。他剛想說話,莫頓舉起手來做了個手勢。“現在不,鮑勃。”

“參議員,我認爲你需要這個……”

“不是現在。”

伍德森退了下去。莫頓看了看錶。“你們兩位是康納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嗎?”

“是的。”康納回答道。

“我們一起走走。”莫頓提議道。他離開那夥拍攝電影的人羣,朝俯視着地勢起伏的高爾夫球場的小丘走去。這天是星期五,打球的人寥寥無幾。我們離攝製組的人有50米遠。

“我請你們光臨,”莫頓說道,“因爲我知道你們兩位警官負責處理中本公司事件。”

我正打算表示異議,說明情況並非如此,負責處理這事的是格雷厄姆。這時,康納開了腔:“不錯,是我們負責。”

“關於這個案子我有幾個問題。我猜想,眼下案子已經解決了?”

“好像是這樣。”

“你們的調查結束了?”

“就具體目標而言,是的,”康納回答道,“調查已經結束。”

莫頓點點頭。“他們告訴我,你們兩位警官對日本特別瞭解,是嗎?有一位在日本呆過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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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納微微點了下頭。

“就是你今天和花田以及安阪一起打的高爾夫球?”莫頓問道。

“你的消息很靈通。”

“我今天早上還和花田先生聊天來着。我們一直有交往,在別的方面。”莫頓猛地轉身說道:“我的問題是這樣:中本公司的事件與微電腦公司有沒有關係?”

“這話怎麼講?”

“向日本人出售微電腦公司一事遞交到了參議院財政委員會,我是委員會的主席。科學技術委員會方面一直想聽取我們對這筆買賣的意見,因爲實際上得由他們來批准這筆買賣。你們知道,人們對此意見不一。原先,我一直持反對態度。原因很多。這一切你們都清楚嗎?”

“清楚。”康納答道。

“我對此仍然存有疑問,”莫頓說道,“微電腦公司的先進技術部分是靠美國納稅人的錢才得以發展的。現在,美國的納稅人竟然是把錢花在了一項準備出售給日本人的科研項目上——而這些日本人將利用這項研究來和我們的公司競爭,我實在感到義憤填膺。我堅定不移地認爲,我們必須保護美國在高技術領域的能力。我認爲,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智力資源。我覺得,我們應當限制國外資本在我國公司和大學裡的投資。但是我的觀點似乎和者甚寡。在參議院和工業界我找不到支持者。商業界也不會對我助一臂之力。商業部的代表擔心,這樣做會妨礙大米談判。大米。甚至五角大樓也反對我的觀點。我只是想知道,既然赤井陶瓷公司是中本公司的子公司,那麼昨天夜裡發生的事件與他們提出的那筆買賣是否有聯繫?”

他停了一下,全神貫注地看着我們。看來,他指望我們對情況會有所瞭解。康納回答說:“我沒有發現兩者有什麼聯繫。”

“中本公司爲了推動這筆買賣,有沒有什麼不誠實或不正當的舉動?”

“對此我不清楚。”

“你們的調查已正式結束了?”

“是的。”

“我只是希望弄清楚這一點。因爲,倘若我放棄反對這筆買賣的立場,我可不希望發現我的手被夾在毒蛇籠子裡。有人會說,中本公司舉行宴會的目的是企圖爭取這筆交易的反對者,所以改變立場使我心神不定。要知道,在國會裡,他們可以用這種事情使你飛黃騰達,也可以使你身敗名裂。”

康納說道:“你打算放棄反對這筆買賣的立場?”

一名助手在草坪的另一邊喊道:“參議員呢?他們已爲你做好準備,先生。”

“好吧。”莫頓聳聳肩。“這件事情使我四面楚歌,沒有人同意我在微電腦公司問題上的立場。我個人認爲,這又是一個好孩子公司事件。不過,要是這一仗打不贏,那麼,還是不打爲好。不管怎麼說,要打的仗還多着呢。”他挺起身子,平整一下自己的衣服。

“參議員?如果你已準備好的話,先生,”那名助手又補上一句,“他們擔心會錯過陽光。”

“他們在擔心陽光。”莫頓一面搖搖頭,一面說道。

“別讓我們再耽擱你啦。”康納說道。

“不管怎麼說,”莫頓說道,“我一直希望聽取你們的意見。我理解你們的意思是,昨天夜裡發生的事件與微電腦公司毫不相干。案中涉及的人與這筆買賣毫不相干。我不希望下個月在報上看到,某人在幕後玩弄花樣,企圖促進或阻撓這筆買賣。我不想看到那種事情。”

“就我所知,不至於會有那種事情。”康納說道。

“先生們,感謝你們光臨。”莫頓說道。他和我們兩人握手後,便離開了。接着,他又回過頭來。“我想,這件事最好不要張揚。因爲,要知道,我們得小心謹慎。我們正在和日本打仗嘛。”他狡猾地笑了一下。“嘴巴不緊,會葬送整個艦隊。”

“是的,”康納應道,“要記住珍珠港的教訓。”

“老天,一點不錯。”他搖搖頭說道。他壓低了嗓門,變得像孩子一樣。“你知道,我的一些同事說,要不了多久,我們又得再扔一顆炸彈。他們認爲,結局就是那樣。”他微笑着。“不過,我可不那樣看。通常不是那樣。”

他笑嘻嘻地回到那夥拍電影的人羣中去。他一面走,人們一面朝他聚攏來,先是一名負責更改臺詞的女子,然後是一名整裝的男子,接着是一名負責音響的男子,那人正在忙着擺弄話筒和調節他腰上的電池盒,接着是一名搞化妝的女子,最後參議員的身影消失了,只見一夥人像一羣無頭蒼蠅似的在草坪上來回忙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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