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記,這個怎麼處理?”
曾國偉點上吳建國遞過去的煙,開門見山,直通通的問道。顯然是他和吳建國的關係已經處得很堅定了,說話不用那麼多顧忌。
“公正處理。”吳建國淡淡的說道。
“好。”曾國偉當即明白了吳建國的意思。
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又牽涉到吳建國本人,所以不論是從輕還是從重,都必然要惹來閒話。處分的輕了,會被人認爲這是吳建國受到了鐵系的施壓,不得不輕輕放下,如果處分的重了,又會顯得吳建國是故意針對鐵系,居心炯測。所以最好還是儘量公正,不能輕也不能重。
雖然行.賄兩千元,數額不大,可對象卻是市委書記,還被書記當場叫了紀委過來,性質就惡劣了,如果從嚴的話,判幾年都沒有問題,如果從輕,則只用開除領導職務也就是了,不管怎麼處理,反正他這個公安局長基本上是保不住了。
當然,也不排除如果譚同文關係真的比較硬,也大可以由地區出面,給予黨紀政紀處分,並調離花城,另行安排一個工作幹兩年,隨後重新提拔到實權的位子上去。
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花城公安局長的位子,是必然要空出來的。
“書記,中午的事情,現在傳的很厲害,鐵書記那邊,是不是打聲招呼?”曾國偉放開譚同文的問題,又轉口說道。
吳建國抽了口煙,說道:“下午我已經鐵書記通過電話了,鐵書記現在還說不清楚話……”
鐵書記現在人在地區醫院,偏癱雖然有好轉的跡象,不過依舊口齒不清,說話相當吃力,除去比較親近的人能約莫猜出他要表達的意思,別人根本就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吳建國剛到裕南。來花城上任前也出於禮節去醫院探望過他一回,卻也只是說了幾句祝願他早日康復的話,別的根本就交談不了。
今天中午這事兒發生後,吳建國自然免不了要先和鐵書記通個電話的,畢竟鐵成是他侄子,不管如何,總要先和他知會一聲。免得讓他以爲自己是故意和他們鐵家作對,詭異拿他侄子在花城開刀立威的。雖然即便有這個電話,他如何理解也說不準,這個電話也免不了要打,哪怕是當做宣戰口號也罷。
鐵書記雖然接了吳建國的電話,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吳建國的意思。反正聽完只是嗚哩哇啦的說了幾句,吳建國也沒聽清楚什麼意思。
不過看晚上譚局長帶來的處理結果,怕是鐵書記的意思並不同意吳建國“欺負”他侄子吧?
“唉,其實鐵書記秉性還是不錯的,只是下面這些人……”曾國偉搖頭嘆息一聲。曾國偉在花城已經一年多了,對於這裡的情況還是比較瞭解的,原來吳建國來之前。他處事比較低調,也不多與花城的本土幹部過往太深,只想着混夠三年,趕快調回省裡去。也就是吳建國的到來,才讓他重新燃起踏踏實實幹些實際工作的念頭來。
“一個領導,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難免會懈怠,會被下面的幹部矇蔽。頭腦不清,看不清實際情況。”吳建國卻是毫無顧忌說道。
曾國偉點點頭,鐵書記就正是這種情況,他可以說是幹了一輩子工作,都沒離開過花城,從大隊支書,十幾年間爬上市委書記。全都是在花城這個圈子裡混着,幾乎已經將整個花城變成了他的一言堂,卻也成了孤家寡人,被下面的人肆意矇蔽。根本看不清花城的實際情況了。
最重要的是,曾國偉認爲鐵書記性格比較綿軟,心軟,還喜歡護短,這就更加劇了這種情況。就說那個鐵成,原來就沒少惹事,一開始鐵書記抵不住要護短一下,接着下面人就當成了“聖意”,根本不用鐵書記張口,就主動幫他排憂解難了。如此一來,更助長了鐵成的囂張氣焰,甚至連現任市長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乃至他連新任市委書記都敢不放在眼裡……
譚局長向吳書記行賄被紀委當場帶走的消息,很快就在市裡傳開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流言版本已經多大十幾個,有說吳建國真的是個清官,不接受賄賂的,也有說譚局長太小氣了,人家堂堂的市委書記,不帶個萬字,你也好意思拿出手?只拿兩千塊,那不是膈應人嗎?惹得吳書記惱羞成怒了吧?當然,也有一些消息靈通的,卻宣稱譚同文之所以被抓,是因爲這小子沒看清形勢,幫着鐵家欺負人家吳書記了,在那起港商投資代表被鐵成勒索的案子上,譚同文站錯了立場,所以吳書記才故意搞他的……
各種消息滿天飛,各種電話也紛紛打到了曾國偉的辦公室,打聽情況的有之,幫譚同文說情的有之,甚至還有地區來的電話,直接要求曾國偉馬上消除誤會,趕快放人的!
曾書記被這情況搞得不禁感嘆,話說紀委還是辦案子纔有地位啊,想想原來一年也不見得有兩個案子查,電話有時候一天也不響一回的,如今剛抓了譚同文,這電話就忙得接不過來了。
曾國偉煩的不行,吳建國的情況也好不了太多,相比來說,吳建國的電話雖然少一點,不過來頭卻更大一些。大部分都是地區打來的電話,而整個花城,敢於直接向吳建國打聽這件事情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市長時宏森。
時市長嚴格來說,並不是鐵系的人,不過他和鐵書記。基本上也算是一派。鐵書記很得地區齊書記的賞識,而時市長則是齊書記一系另一位領導的秘書下放到當初的花城縣當了副縣長的,自然很得鐵書記照顧,幾年下來,剛剛正位市長。據說本來鐵書記還打算着等他這一屆滿退休後,剛好時市長資歷夠了。就讓他接班呢,所以時市長絕對屬於鐵系人馬。
時市長相比於普通的縣級幹部,還是比較有素養的,電話打到吳建國這裡,說話相當客氣,很守下屬的本分,問起譚局長的問題來。也相當得體,很難讓人對他的詢問產生反感。
吳建國更是客氣,不過自然也不會發表任何具有個人傾向的論調,像對待其它電話一樣,只說這件事情因爲和自己有關,所以自己不便過多過問,一切都由紀委調查爲準。
雖然誰都知道這完全是託詞,不過誰也不能再逼着吳建國發表意見了。畢竟人家是避嫌呢,這是規矩。
掛了時市長的電話,吳建國卻不忙着繼續和吳天胡扯了,只翹着桌面微微沉思了一會兒,又撥了曾國偉的電話,詢問了幾句。
“譚同文已經承認了他向我行賄的問題,不過曾書記那邊還沒有對外公佈。”吳建國說道。“曾書記的意思是先等等,看看情況如何發展,到時候再說要不要繼續深挖譚同文的問題,順便也看看市裡誰蹦躂的最厲害。”
“呵呵。曾伯伯老謀深算啊。”吳天咧嘴笑道。
“別給我沒個正經的,趕快繼續說!”吳建國朝兒子嚷道。
吳天撇撇嘴,繼續拿着老爸的鋼筆,在一張花城地圖上來回亂畫,嘴裡還嘟囔着:“這條街太窄,擴十米……這條河道得整修個河堤……還有這兒,扒了蓋個商場……”
“嘖,這一片你知道多少房子嗎?扒了蓋商場得話多少錢?”吳建國嚷道。
“沒讓你蓋成公園就不錯了!”吳天嚷道。
吳建國氣道:“你這小兔崽子,前面擴路的問題就不說了,費錢也得搞,可蓋商場,蓋公園,就純粹是胡扯!不行,不能聽你的,我還是找專家幫忙設計設計好了。”
“那也行啊,反正我也不專業,嘻嘻。”吳天嬉皮笑臉的說道。
今天來的時候,看到老爸正在審批一份花城的城市規劃方案,忍不住痛批了一番,不想就被老爸激將的讓自己搞個方案,吳天哪兒有心思搞這些,說不得拿張地圖就亂比劃一番。
“不過老爸,找人專家規劃,可得找真正的專家,別隨便從市裡或者地區找幾個不花錢的冒牌貨,最好還是能去省裡或者乾脆去京城找,就是多花點錢也值!”吳天說道。
其實在吳天看來,對於城市規劃,就是京城的專家,也實在不咋滴,沒見後世一下大雨,連堂堂首都都能成澤國,大馬路上淹死人的事兒都發生過,那算哪門子規劃?
也就是花城並不是什麼大城市,對於城市規劃的要求也算不得太高,勉強用用也就是了……
花城市區東北郊,距離城區有五公里左右是一片坡度不大,面積卻不小的崗坡,土質很差,含有大量的碎石子,種不了莊稼,只有一些雜木胡亂生長其間,顯得有些荒涼。
此刻這片土坡下,卻停了兩輛小車。一輛是市委一號車,另一輛則是輛滿是塵土的吉普。
“賈總,這塊兒地怎麼樣?”吳建國笑呵呵的指着崗地說道。
“小了點。”
賈明還沒開口,吳天就撇嘴嚷道。
“這還小?這一片崗地,有兩百六十多畝呢!”吳建國說道。
吳天撇撇嘴,兩百六十畝地雖然不算太小了,不過對於自己記憶中的火腿腸行業的興旺程度來說。實在不大。要知道建設一個火腿腸廠區,包括屠宰,生產,存儲,都是很佔用地皮的,外加這片地雖然有兩百六十畝。可卻是一片崗坡,實際能利用起來的能有一百多畝就不錯了。
“書記,如果不夠,下面這一片地也可以利用上的。這一片土不厚,種不了好莊稼……”村裡的支書忙說道。
他也是突然接到市委打來的電話,說書記要去他們村裡考察,慌忙安排村裡整治酒菜呢。卻不想書記竟然倒了村裡就沒下車,只把他叫上車,直接到了這山坡下,說要在這兒建個工廠。
這位村支書平日也搞一些倒賣棉花的生意,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自然知道如果在村裡建個工廠,那意味着什麼,自然生怕人家因爲地皮小改了主意。
“嗯。如果加上這一片,應該夠用了……”吳天點點頭,崗坡下那一片耕地估計也是墾荒而來,挨着一條水量不小的河道,應該屬於沙土地,只能種一些紅薯、花生之類的作物,大約還有一兩百畝的樣子。對於工廠一二期工程來說。基本能夠滿足了。至於以後發展,吳天卻暫時不考慮,只要效益好,將來再擴建廠子。老爸必定就不至於再攔着不讓佔用耕地了。
花城地界雖然不小,不過人口也着實不少,擁有足足一百五十多萬人口。雖然花城依舊山地不多,可崗坡地卻是不少,還基本都集中在北河鄉,以至於北河鄉的人均耕地實在不多。所以吳建國早就暗自決定,要改變北河鄉的落後面貌,就要將北河鄉發展工業,同時儘量少佔用耕地,饒是吳天的生意,也絕不徇私。
“那行,暫時就這樣說,老李,等回頭確定下來,我再找你!”吳建國說完,就交代着司機回市裡去。
“書記,村裡已經準備好飯菜了,吃了再走吧……”李支書慌忙嚷道。
“呵呵,不了,市裡工作忙,下午還有個會要開,不然趕不上了。下次吧,下次等項目定下來了,我專程來吃慶功酒來,呵呵。”吳建國笑呵呵的說道。
其實項目已經確定了下來——吳天答應了將項目落戶在花城,又認同了這一片地方,那這事兒就是板上釘釘了。白潔根本就不會反對吳天的決定,更重要的是風雲公司現在可不缺錢,投資一個火腿腸廠,一期工程也不過是三幾千萬而已,算不得什麼爲難事兒。
花城市因爲公安局長譚同文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人心不穩的時候,當事人吳建國卻沒事人似的,照樣幹着工作,親自陪同賈明前往地區行署,向行署專員沈炳志同志彙報了投資意向。
沈炳志聞言,大喜過望,抓着吳建國的手,直呼果然不愧老書記盛讚建國同志是個人才,這纔剛上任還不到半個月呢,就爲地區拉來了這麼一大筆投資,好樣的!
吳建國微笑着謙虛幾句,卻根本不在乎沈炳志將花城的投資叫作地區的投資,畢竟雖然花城算是省管縣,可也是歸於裕南地區代管的嘛,花城取得了成績,記到地區頭上一筆,也是應該的。
再說了,身在官場,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作爲下屬,成績當然是要大部分歸功於領導的,自己能佔得一小部分,就應該知足了。
於是,華天食品將投資八千萬,在裕南設立一個肉製品廠的意向,經由地區沈專員向省裡做了彙報。柳文成副省長接到報告後,第一時間就打來電話,很是誇獎了沈炳志一番。
而消息傳出,整個裕南地區都躁動起來,那些自以爲在地區關係比較硬扎的區縣,紛紛跑去磨嘰起沈專員以及齊書記。想將這個項目要到自己地區去,卻是不提他們根本就不瞭解這項目除了花城,哪兒都不可能拿得到,只說消息傳到花城,不禁有些人有些傻眼了。
要知道鐵成欺負的那位賈總,可就是華天食品的啊!
投資八千萬,這是什麼概念?
要知道去年招商團跑了半個月。才籤回來三四千萬的投資意向,就這麼一點數字,就有要幾個地區的領導因此升官了,這八千萬要說落在花城頭上,那得是多大一筆政績?市裡領導還不因此而對花城幹部另眼相看,大家幾乎都有機會加官進爵啊!
可人家那麼大的投資商,來花城第一天,就被人敲詐勒索了。人家會對花城有什麼印象?別因此搞得賈總不願意在花城投資了,那可怎麼辦?沒見市裡傳出的消息,並沒有宣佈最終投資會落在那個區縣嗎?
一時間自認爲能從投資商得到益處的人,紛紛坐不住了,而時市長更是親自跑到市委這邊,進了吳書記的辦公室。
“書記,那位賈總真準備投資八千萬。搞肉製品項目?”時市長在沙發區坐下,便向吳建國問道。
“市裡都已經向省裡彙報過了,哪兒能有假?”吳建國掏出煙來,遞給時市長。臉上卻不動聲色的說道。
“那賈總呢?呃,我的意思是市裡應該設宴好好款待一下投資商,也得表現一下咱們花城人的好客嘛。”時市長說道。
這小子倒是轉口的快,生怕吳建國嫌他是來搶政績的,不然讓他和賈明接觸。
雖然時宏森清楚,這位賈總絕對是吳建國的關係,這個投資必然是要落在吳建國的頭上的,不過這並不妨礙自己也跟着沾點光,哪怕只是淺淺的接觸一下,代表市政府對這個項目公開支持一下,將來多少也跑不了自己那一份,簡歷上總得記上一筆的。
可要是吳建國真對咱意見太大,斷絕自己和投資商的任何聯繫,那自己可就不見得能沾一點油水兒了——至於說投資肯定跳不開市政府,他不面子就給他使絆子的事兒,時宏森是想都沒想,要知道這麼大的投資,肯定還是由地區出面主導的,根本輪不到自己插手,就算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爲難人家一下,一旦投資商告到地區,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客大欺主就是這個道理!
吳建國卻嘆了口氣,搖頭說道:“賈總已經回省城了。”
“啊,回去了?”時市長不禁失望道。
“嗯,昨天在市裡簽下意向後,就直接回省城了。唉,最重要的是,賈總對於咱們花城的印象並不是很好。”吳建國說道,“這次他之所以直接和地區簽下投資意向,而不是直接和咱們市裡談,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具體下一步投資會落實在裕南那個區縣,現在還沒決定好呢,咱們花城,估計沒太大的把握了……”
“啊?”時市長不禁大失所望。
“唉,賈經理畢竟是華天的副總,他的意見對於公司來說,很有分量啊。”吳建國說道,“這次人家來花城受了委屈,心裡有牴觸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雖然和他父親關係不錯,不過畢竟這事兒也太讓人生氣了……”
“呃,這個,這個……”時市長不禁糾結起來,這個問題確實不好表態啊。
“市長,這事兒畢竟還沒有最後定下了,咱們還是要繼續爭取嘛。我會繼續和賈總以及華天食品那邊聯繫,儘量爭取將項目落實在咱們花城。”吳建國說道。
“書記,這全靠你了啊……”時市長不禁說道。
“呵呵,這麼大的事情,只指望我一個人也不行,關鍵還是市裡上下能夠齊心協力。”吳建國說道。
時宏森點了點頭,暗自權衡着……
“對了,市長,關於賈總那件案子,市局做出最終結論了嗎?”吳建國忽然問道。
“呃,還沒有……這個老……譚同文出了問題,龍書記暫時接手後,市局現在工作有些亂……”時宏森說道。
“嗯,龍書記平時的工作就比較繁重,讓他再擔起市局的工作,確實難以應付得過來……不過也不要緊,市局的新局長應該馬上就調過來了,到時候還請時市長多幫助,儘快將市局工作恢復正常,並儘快將賈總那件案子調查清楚,公正處理。”吳建國淡淡的說道,“那樣的話,也許賈總還會重新考慮咱們花城的……”
時市長聽完之後,不禁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不知不覺間,就被吳建國將了一軍?
新任公安局長要到任了?自己怎麼沒聽到一點風聲?
而新任局長到任後,自己還得支持他的工作,以便能儘快調查清楚鐵成和賈明的那起“誤會”,而所謂的公正處理,則是要處理鐵成了?不然你拿什麼去讓人家賈總消氣?
除非自己能甘心放棄這個八千萬投資的大項目,不然就只能乖乖的按照吳建國的說法去執行!
可問題是這可是八千萬的項目啊,如果一旦落戶花城,那就意味着花城大有機會成爲名符其實的“市”了,意味着自己頭上的政績立馬就會變得沉甸甸的,下一步完全具備升官的資格了啊。
可要是想要這個政績,卻又意味着要拿鐵成開刀,意味着要和鐵家決裂,那問題豈不是更加嚴重?
時宏森一時間滿心糾結,難以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