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所有人的面,傅真把來龍去脈說畢,大家的心思也終於都聚焦到了皇長子楊奕的生死存亡身上。
在場人裡,馮曹二位夫人可以說與此案無關,傅真之所以沒有避着她們,是因爲二位夫人當初是見過皇長子楊奕的。
果然聽完她說的這些之後,曹夫人的神色就變了:“你是說不但帝后這麼多年一直在尋找皇長子,而且他真的還活着?”
“從目前所知的消息來看,這種可能性極大。您二位當初也是跟着周軍主力一路北上的,皇長子消失的時候,大嫂二嫂應該知情。”
二位夫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點頭道:“我們的確知情。當時是在湖州,敵軍是子時左右攻進來的,所有將士都出去迎敵了,大營裡只留下我們老幼婦孺。
“皇長子失蹤的消息傳來時是天亮時分,皇上親自帶着人出去找尋,但是一年多日都未曾找到任何蹤跡。
“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樑郴點頭:“那日在幹清宮,皇上和皇后也是這麼說的。”
“不過說起來,事情都過去二十四年了,就算當父母的心裡放不下,這麼多年過去,通常也都因爲希望渺茫而逐漸放棄了,帝后竟然堅持了這麼多年,而且持之不懈,倒也讓人意外,倒好像知道當年他一定沒死在湖州似的。”
曹夫人說着看向馮夫人。
馮夫人吸氣,拿着檀香串兒轉了幾下,沒有說話。
傅真把話題拉了回來:“我不知道皇長子這麼多年不肯露面是爲什麼,不顧他的意願,一味的尋找他似乎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我外祖父的死夾在中間,這些事情又不能不查清楚。
“另外,連冗是見過他的,李儀那邊右側面證實皇長子極有可能到過大月,這當中到底還有什麼瓜葛,也是不容疏忽。”
畢竟事關兩國,而且還有個大月王國之君的遺逃亡在外,這些都是隱患。
樑郴聽到這裡就朝傅真看過來:“你是不是有了什麼想法?”
傅真沉吟說:“實不相瞞,我希望與皇后開誠佈公地交換這些信息。”
樑郴皺起眉頭:“可是如今皇后究竟與皇上之間存有什麼嫌隙尚未得知,貿然暴露這些信息,也恐徒生枝節。”
“所以現在我們就要搞清楚,皇后與皇上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傅真看向他說道。“在這個問題弄清楚之前,你不覺得我們做什麼都會畏手畏腳嗎?”
樑郴沉氣:“昨日我與老五從宮裡見過了燕王之後,正是不知該如何往下走。可是宮闈之事,當臣子的也不是那麼好插手。”
“那我們或許可以藉助李老爺子一用。”
“他?”
傅真點頭:“當初暗中找到李家尋找皇長子的人是何榮,那麼我們何不想辦法讓何榮與李老爺子在這個時候見上一面?”
“這也不容易啊!”
樑郴攤起手來。
事關宮廷,做事就得有分寸了。
像原先從榮王府裡挖消息時所用的手段,如今是一個都不能用。
比如說當目標是這個何榮,如果他不是宮裡的太監,那輕易就可以把他請過來審訊。
宮裡的人,誰敢亂動?不要腦袋了嗎?
裴瞻在一旁想了下:“何榮既然之前可以私下找到泰山館,說明他是可以出宮的。
“回頭我想辦法去尚工局查查他,只要掌握到了他出宮的時機,那就有機會了。”
“也好。”
在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只能這樣。
丫鬟已經來到了門外,曹夫人看了看天色,站起來道:“下面已經傳飯了,先用飯吧。”
大家遂陸續起身。樑郴與裴瞻隨曹夫人走在了前方,馮夫人在門下等着傅真。
姑嫂二人墊後,馮夫人腳步不快,傅真也跟隨她穿過廡廊庭苑,迤儷而行。沿途看着熟悉的景象,時光猶如回到了多年以前。
眼看着跟前方樑郴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馮夫人在欄杆邊停了下來。
她拉起傅真的手問道:“你對瞻兒,到底是何心情?”
傅真看着庭院裡的菊花,沒有說話。
馮夫人嘆道:“這門婚事你要真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但你總歸得跟我說一句實話。你這磨棱兩顆沒個態度,我心裡不踏實。你要是不答應,自然也不必安排瞻兒去祠堂跪拜了。”
傅真在欄杆上坐下來,斂去了笑容:“沒有到生死相許的那一步。”
“那是自然。”馮夫人也坐下來,“你才與他接觸多久?怎可能就已生死相許?”
“所以說,你們讓我說已經死心塌地認準了他,這種違心的話我怎麼說得出口?”傅真看向她,“那天夜裡他說要和離,我也在心裡問自己,想是否可以不要走上這一步。
“可惜我當時還沒有找到答案,而他一口咬定要這麼做,那我也沒有理由不答應。”
“那現在呢?”
“現在不一樣了,”傅真半仰頭笑起來,“我的想法變了,只覺得他其實也很可愛的。跟他過一輩子,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所以我選擇了順其自然。”
馮夫人笑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拍了拍傅真的手:“細水長流的情份,比起剎那間的電光火石更爲長久,也更爲珍貴。
“其實我也情願你慎重一點,對方再好,也要權衡適不適合自己。否則就是苦了兩個人。
“當初你和徐胤在一起,差不多都是你在付出,他最多就是陪着你。認真說起來,你們並沒有共同經歷過多少事情,你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輕重無從得知。
“後來出現了變故,就成了驚濤駭浪,讓人猝不及防。
“如今你和瞻兒雖然有了一些波折,但卻經過了深思熟慮,對日後相處反而有好處。
“總之你有了這份心思,這是再好不過了。”
傅真莞爾:“我也是想到二位嫂嫂和哥哥們並非一見鍾情,也是情生於婚後,想來有些事情不能急於下結論。”
“當然是如此。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馮夫人扶着她的頭髮,欣慰地說,“其實我和你二嫂沒那麼迂腐,只要你過得好,其餘的我們都不會介意。你哥哥若是泉下有知啊,也會爲你高興的。”
聽到這裡傅真一陣感慨:“當日佛堂裡除了我自己以外,還懸掛着大哥二哥的畫像,我至今覺得我能夠活回來,一定是他們的英靈在護佑我。“大嫂,日後你我對外就稱母女吧,讓我當你的養女,稱你爲義母,稱大哥爲義父。”
馮夫人深吸氣:“此事不急,待我和你二嫂與寧夫人碰過面再說。你是寧夫人所生,大小事情必須得先尊重她。她可待你不薄。”
傅真點頭:“我知道。”
馮夫人撫着她的頭髮,又是一笑:“好了,不說這些肉麻的話了。我還有話要說。”
傅真認真道:“什麼話?您說。”
馮夫人神色逐漸肅重:“你剛纔提到湖州變故中皇長子失蹤一事。”
傅真也跟着正色:“正是,怎麼了?”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馮夫人鬆開她的手,攥着絹子看向了面前地下。“不過當時我只是聽說了一嘴,也不知道確不確切。”
“什麼事情?”
馮夫人擡起了深幽的雙眼:“周軍主力一路征戰的途中,我們幾家與皇上是緊緊相隨的,每到安營紮寨的時候,所住的營房也都會挨在一處。
“所以在湖州也是如此。
“事發的那天夜裡,敵軍來勢洶洶,殺了我們個措手不及。城牆幾乎被攻破。
“我記得很清楚,皇長子就是在城破前千鈞一髮的當口,帶着護衛闖出去的。
“當時皇上已經帶領衆將設了個埋伏,就是把城牆下的防衛拉開了一個口子,要使請君入甕之計。
“這個計策的確成功了,敵軍首領殺了進來,立刻被周軍所包圍,最終我們反敗爲勝,而他們全軍覆滅。
“可事後就傳來了皇長子失蹤的消息。
“而就在那日凌晨,你大哥身邊的護衛被派來尋找我們,順口說皇長子出了後宅後直奔了城牆下,並且入了那道口子。”
傅真實習過用兵之術的人,聽到這裡她已經明白了:“您是說,皇長子當時闖入了皇上他們設下的誘敵之計中?”
馮夫人點頭,聲音也隨之放緩下來:“皇長子出現在空蕩蕩的城牆之下,意外成爲了敵軍中計的關鍵一着。再後來,他失蹤的消息就傳來了。”
傅真已然失語。
許久之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個計謀是皇上親自設下的,皇長子闖入那裡,他不知情嗎?”
馮夫人看了她一眼:“真要說起來,他是主帥,不曾親臨前線也是正常。”
這話讓傅真如何反駁?
她定定看了馮夫人片刻,傾身道:“您不會無緣無故跟我說這些的,你肯定還知道一些什麼。”
馮夫人長長嘆息:“我一個後宅婦人,能知道多少?只不過護衛告訴我之後,我再去向你大哥求證,你大哥就矢口否認了,此後軍營中沒有一人承認此事。
“彷彿皇長子離開了皇后之後,直接就憑空消失了。
“最多就是有人說看到他帶着兩個護衛從城門走出去。
“可再也沒有人提及,他是在那等兇險的當口走出城門的。
“這件事情我都準備爛在肚子裡了,可是皇后真的很不容易,他是我們大周的賢后,同爲婦人母親,聽到說皇長子還活着,這番話我便藏不下去。”
傅真心裡彷彿突然澆上辣油,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既然是佈下了請君入甕之陣,陣中那麼多人都看到了皇長子出現在城門下,那是他們的少君,怎麼可能所有人都不出聲阻止?
可偏偏就任由他這麼走出去了,又由他成爲了敵軍眼中份量極其之重的誘餌,如果這不是有人下了命令,誰敢這麼做?
樑欽也不會敢!
五大家誰都不會敢!
“我知道了,”她喃喃吐語,“皇后定然是從哪裡聽到了風聲。”
佈陣那麼多人,就算再忠誠,時間一長也總難免會走漏消息。
這消息傳到了皇后耳裡,饒是情份再深厚的夫妻,心裡又如何會不膈應?
打天下的過程裡,許多類似的抉擇都不好輕易評價對錯。可站在皇后的角度,自己患難與共的丈夫,竟然把她在征戰之中好不容易留存的長子推向了死路,這與剜心何異?
當皇帝四處派人尋找楊奕的時候,皇后對此表示疑慮,從而暗中用自己的手段找人,已符合情理。
只是按照當時的情況,如果楊奕是被皇帝作爲誘餌放任出現在城門下,那他不論生死,當時也一定逃不過搜索範圍。
爲何敵軍全軍覆沒,可只有他卻憑空消失了呢?
“您還記得當時是哪個護衛把這個消息告訴您的嗎?”
“他不在了。”馮夫人一陣惋惜,“他跟你大哥一起犧牲在西北了。”
“那當時在湖州城內的將領,還有誰?”
“隨在皇帝身邊的都是屈指可數的大將,而這些大將在打天下的途中還有後來西北戍邊之時,都犧牲的差不多了。
“對了,”說到這裡馮夫人想起來,“你公公婆婆當時也在湖州城,不過當時因爲兵分幾路,你公公他們有沒有參與城門下佈陣就不知道了。”
傅真點點頭。
這裡剛想要再問問別的,樑郅忽然一路小跑跑過來了:“姑姑!你怎麼還在這兒啊?你小叔子回來了!正在到處找你,都找到咱們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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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猛然間被“小叔子”這個稱呼弄得愣了一下,隨後纔想起來那是裴睦!
她當下一拍大腿跳起來:“糟了!我忘了他今兒回府,還說要給他接風洗塵!”
說完她就把腿往外跑去。
把個馮夫人急的一陣亂喊:“你慢點兒!這七彎八拐地仔細摔!”
“大嫂大嫂!我找你好苦!”
馮夫人話音還沒落下,穿堂那邊就又跑過來一個俊臉長腿的大小夥子,風風火火地一路到了傅真面前:
“我給你帶了個人回來了,你快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