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儀回到坤寧宮,看到大皇子在她宮裡等着。
原來大皇子覺得方纔氣氛不對,擔心蘇幼儀和皇上之間生了嫌隙,便巴巴地在坤寧宮等着。
蘇幼儀心中感動,“放心吧,哪有那麼容易就生了嫌隙。”
她從一個宮女走到皇后的位置,靠的可不僅僅是皇上的護持,如何守住皇上的護持,那纔是她的本事。
不過大皇子一番心意,她心裡到底是暖的。
兩人在殿外迎春花下說話,大皇子道:“我看得出來,父皇似乎是因爲季首輔的事而不悅。母后,你和季首輔……”
大皇子似乎看出了些什麼。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原本就靈慧通透的人,細想往事,心裡隱約有了答案。
蘇幼儀默了默,“這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惠妃當日在殿上所言並非完全是假的,我進宮前確實認識季首輔,但我們之間絕無姦情。”
大皇子忙道:“我自然相信母后。這件事,父皇也知道吧?”
“他當然知道。”
大皇子想了想,“兒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幼儀噗嗤一笑,捏了捏他的臉頰,忽然覺得手感不太對,和小時候肉呼呼的觸感不同了。
他如今長大了,面頰也消瘦了些,線條有了清晰的感覺。
她放下了手。
“你在我面前還賣什麼關子?有話直說吧。”
大皇子道:“既然父皇不高興,母后日後還是少和季首輔見面,以免父皇不悅,你覺得呢?”
蘇幼儀鄭重地點點頭,“這也是我想提醒你的。我知道你仰慕季首輔博學多才,不過日後還是少接觸些。你父皇對你寄予衆望,定不希望你和他所不樂見的朝臣來往。”
大皇子笑道:“這是自然。朝中能人賢臣並非只有他季玉深一個,要討教何處討教不來?對了,我聽聞舅舅要下江南了,幾時動身?”
如今蘇幼儀爲中宮皇后,蘇志明既是新科探花又是國舅,皇子們都禮稱一句舅舅。
蘇幼儀道:“今兒一早就命人送了信進宮,說是不便面辭,明日就要出發了。我已命人打點了些儀程送他,這會兒多福應該已經送出宮了。”
……
張之洞和蘇志明的江南之行,在朝中十分打眼。
無時無刻都有朝臣議論着,船隊每隔兩日送一封書信回朝,成了朝臣們熱議的談資。
其中最大的討論點,就是皇上這次同時派了今科狀元和探花二位下江南,卻又沒有言明誰爲主事之人。
若按今科的風頭來說,狀元自然獨一無二。
可偏偏探花郎乃是當今皇后的堂弟,毫無疑問地蓋了狀元的風頭。
到底這二人誰能攬得大權,怕是要憑各自本事了。
朝堂之上,皇上對季玉深的試探更進了一步。
“季首輔今日爲何不來?”
衆臣面面相覷,自從季玉深性情大改,在府中荒yin爛醉,已經很少有朝臣和他聯絡了。
那些原屬李黨的大臣自然還和他緊密相連,可又不敢出頭,唯恐成了皇上的眼中釘。
皇上冷哼一聲,“季首輔無故離朝,到底是病了還是傷了?威遠侯,下朝之後你代朕去季府看看,若季首輔有何傷病,就請太醫去醫治。”
皇上嘴上說請太醫去醫治,聽口氣卻一點都不像擔憂的樣子。
反而有些責怪的意思。
朝臣們皆噤若寒蟬。
這是李閣老死後,皇上第一次對素來重用的季玉深有微詞——如果這算是微詞的話。
更妙的是,他派去的人是威遠侯江肅。
江肅從前和李閣老是極不對付的,兩家都是外戚大族,誰也不讓誰,江肅和李家的女婿季玉深更是沒有交情。
皇上讓他去看季玉深,他能說出什麼好的來?
江肅有些得意,站出來拱手,“臣遵旨。”
瞧他面上那笑,就知道是不懷好意,站在朝臣中的工部侍郎李鶴默默蹙緊了眉頭。
……
一下朝,李鶴就朝季府趕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到門前時看到江肅的轎子已經停下了,他立刻招呼僕人,“快快,繞道後門進去!”
李鶴到季府熟門熟路,冒着風險找到了季玉深,季玉深正在府中花園飲酒賞花。
他四周看了一眼,幸好趕在了江肅前面。
“首輔大人!”
他急匆匆而來,“快,快想個辦法!皇上今日在朝上問您爲何沒來上朝,如今已經派威遠侯江肅來視看了,千萬別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
他急得連禮都忘了行。
季玉深擺擺手,“這個樣子,什麼樣子?皇上想看到的就是我這個樣子,我爲何不讓他看?”
李鶴急得團團轉。
“您在府中飲酒而不去上朝,這事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裡,皇上不就更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查辦您了?只要抓不住實證,再有我們在朝中爲您美言,皇上看在衆臣的份上也不敢如何。”
季玉深輕蔑地笑了笑。
如今早已不是李黨專政的時候了,皇上有何不敢?
“皇上有江肅,有蘇清,有司馬滸,有張之洞和蘇志明……皇上還有什麼不敢?”
季玉深打定了主意,“你走吧,無謂牽連到你,江肅來了我自有計較。”
李鶴深深蹙起眉頭。
他也知道如今的李黨沒有李閣老在時的威力了,可季玉深這樣自甘墮落,不是自取滅亡嗎?
李黨休矣,休矣!
李鶴大袖一拂,掩面而去。
季玉深看着他的背影,一時有些同情他。
政權之爭,歷來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間,像李鶴這樣微末的黨羽又有什麼力量呢?
他自然是想求生的,架不住季玉深一心求死。
……
江肅久久等不到府中通傳之人的迴應,索性打出皇上的招牌直接進了府,一進去就往花園子裡鑽。
根據外頭的傳言,季玉深此刻不在花園,就在兩個小妾的後院。
果然,他在花園假山旁的亭子裡看到了季玉深,一身酒氣掩都掩不住。
江肅有些詫異。
看來季玉深真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好。
連李閣老那樣強權的人物最後都敗了,季玉深不肯垂死掙扎,倒讓皇上、也讓他省了好多力氣。
“季首輔,你這是做什麼?”
江肅一臉痛心狀,“皇上擔心你因病不來朝中,沒想到你居然在家中飲酒作樂,如此辜負皇恩,你對得起皇上的恩典麼?”
季玉深假模假樣,“是威遠侯啊?你是替皇上來看我的?榮幸榮幸。皇上明察秋毫,所言不假,本官確實是病了。”
“什麼病?”
“喝酒才能好的怪病。”
季玉深笑,這話說得他自己也不信,“勞煩威遠侯回去替我轉告皇上,我要在家中休養十天半個月,不能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