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
當天,天氣陰。
封蜜訂的是早上七點半的早班機,到達A市時,已經是八點半過後。
封蜜的母親白書瑤死後,骨灰被運送至A市,並葬在白家歷代祖祖先先埋葬的墓園裡。
墓園裡有偌大的一片空墓,幾乎是屬於白家的。
今天是星期四,墓園裡一片冷清,幾乎沒有人過來掃墓。
守園的老頭在看到封蜜孤身一人前來時,只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讓她上去了。
封蜜的懷中抱着一捧蝴蝶蘭,是剛下飛機時,從旁邊花店裡買的。
白書瑤生前,最喜歡蝴蝶蘭這一種花,那展翅欲飛的蝴蝶花瓣,幾乎像她生平最渴望的,自由。
從墓園的低階下拾階而上,沿着那一個個的臺階,她在那一片青翠的松柏展望,終於走到了屬於白家的那一片公墓前。
然後在那片公墓前尋找,終於看到了墓碑上那一張美麗的黑白照片。
封蜜蹲下身,將懷中的蝴蝶蘭放在墓碑前,對着墓碑上那張美麗的容顏,她輕輕說道:“媽媽,我來看你了。”
上頭的那張黑白照片,很明顯是女人生前年輕時的模樣,長髮披肩,額頭飽滿而光潔,姣好的鵝蛋臉,明眸皓齒端的是個美人胚子的模樣,與封蜜幾乎有五成像。
她咧着脣瓣,那明亮的眸光透過那薄薄的一張照片,似乎是在對封蜜,笑。
“媽媽,你在下面,還好嗎?”
白皙的柔荑伸上去,細細的撫觸着那張黑白照片,封蜜的眼眶漸漸被熱氣淌溼,像是要一不小心,就能從裡面滴出熱淚來。
“媽媽,偶爾的時候,你會不會想起我呢?”
沒有人回答她,有風聲靜靜的從耳邊淌過,間或夾雜着青草綠葉的氣息,還有一股潮溼的味道。
封蜜張了張嘴,看着那黑白照片上永不退色的容顏,像是被時光定格在了那一刻,恆久而雋永的容顏。
“……可是媽媽,我很想你,你知道麼,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那一句輕輕的嘆息,落在清風傳送中,又飽含了多少的心酸與苦楚。
而此刻,另一邊,墓園入口處。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從遠處緩緩滑來,然後在離墓園不遠十米處的停車場內停下。
停車場內只有寥寥幾輛車,黑色的邁巴赫並不扎眼。
在車身停下後,前座的司機立馬從駕駛座內出來,彎腰恭敬的打開後座左側的車門。
“四少——”
一聲低喚聲後,一隻穿着意大利手工皮鞋的腳,從裡面邁了出來,然後穩穩的踏在平地上。
霍行衍看着恭敬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司機小李,清潤而矜貴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表情,只淡聲吩咐,“在這裡等着!”
說完,他便大步邁向墓園處。
“是,四少!”司機小李自然知曉往年這個時候,四少都不願意被人跟着,是以默默的認同了。
只是,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看見那陰鬱的天色,他有些着急的開了車門將裡面的一把黑傘拿了出來,然後快走幾步,跟上了前頭身形修長的霍行衍。“四、四少!”
霍行衍有些不悅的側過身來,面前已經遞上了一把黑傘。
司機小李抹着額頭,有些不安的說道:“快要下雨了,帶着傘吧!”
“……”霍行衍不語,骨節修長的手掌卻是接過了黑傘,然後又徑直朝前走去。
徒留身後制服筆挺的司機小李,默默的看着前頭那一道清瘦而矜貴的身姿,緩緩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裡。
他不知道四少來這裡是來看誰,但是卻是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如果不重要,四少又爲何每年都會來一趟?
不知何時,那天上的陰雲越來越密集,而陰鬱的天空,也緩緩的飄下了幾滴小雨。
那密密麻麻的細密雨絲,像是應和着墓園悲傷的場景一樣,從天空中靜悄悄的落下。
封蜜渾然沒有察覺到下雨了,應該說,即使她察覺到下雨了,她也不會懂得躲避。
有雨滴落到她的髮絲裡,她的衣服上,她的前額上,從她顫抖的睫毛上,緩緩淌下。
她迷糊的視線裡,卻看不到其它,眼前母親那張黑白照片上雋永的容顏,像是一個溫馨的港灣,若是可以,她想永遠停留在那裡面。
可是上天不允許,不允許她做一個幸福的孩子。
若不是這樣,又怎麼會早早的帶去母親年輕的生命,徒留下她,在這個世界上,受罪。
“媽媽,你知道麼?爸爸已經讓楚漠進了封氏了,他已經開始讓楚漠管理封氏了,他對那對母子越來越好,我都幾乎以爲,楚漠纔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了。”
“媽媽……你說如果有一天,陸敏秋有了寶寶,爸爸會不會再也不疼愛我了,他會不會不要我了,到那個時候,蜜蜜會不會變成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孩……就像小時候隔壁的阿黃一樣。阿黃沒有媽媽,所以阿黃一直在流浪……媽媽,蜜蜜不要變成沒有人要的小孩……”
她輕輕的抽泣,那黑色眼睫上混合着雨水的淚水,終於滾合成淚珠,靜靜的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
掠過七排公墓,霍行衍終於在第八排公墓前,停了下來。
墓碑上的女人,有着一張標誌的瓜子臉,乾淨利落的齊肩短髮,她身着一身軍裝,綠色的軍服襯着她更加英姿颯爽。
霍行衍望着墓碑上那張美麗的容顏,然後半彎下身去,將懷中的那捧百合放在了她的墓碑前。
墓碑上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華悠然。
那潔白的百合花,襯托着墓碑上那張英姿颯爽的清麗容顏,恍惚間,都可以聞到一陣百合花香,從底下靜靜撲來,像是女人清麗的氣質,在微風中傳送。
霍行衍的眼眸中有過一絲恍惚,良久,只聽一聲低低的嘆息從他的潤脣間翻出,“悠然,我來看你了,你在下面,還好嗎?”
他靜靜的站在她的墓碑前,身姿頎長,那一身黑色的西裝襯托的他更加英俊清雅,遠遠望去,那墓碑前的一道身影,漂亮的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只是,饒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依然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的悲傷氣息。
他的眸光有些破碎,落在那墓碑上的容顏上,更是顯得憂鬱,“悠然,一晃,五年又過去了。當年,若不是因爲你,恐怕今天躺在這裡面的人,就該是我了……”
他的眼前又再度晃過了當年的場景,那一次千鈞一髮之際,那個瘦弱的女人,卻突然間跳了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然後那一發子彈,便射入了她的左胸口。
他緊緊的捂着她受傷的左胸口,他發瘋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他請求她爭氣一點再爭氣一點,可是,她最終沒有被救回來。她最終還是,爲他犧牲了。
這麼多年,他抱着對她的愧疚過日子,就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一般壓在他的心裡,每一次回想起來,他都會透不過氣。
“悠然,你說過,你會讓我永遠都記得你……你成功了,你真的做到了,你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讓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你。”
“你常常說我心狠,實際上,最最心狠的那個人應該是你纔對!”
霍行衍有些痛苦的闔上眼,這些年的每個日子裡,每一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他就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黑色的雨傘下,隔着細細密密的雨幕,那張貼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那清麗姣好的容顏,依然在微笑,露出那白的可以去做廣告的牙齒。
雨,依然一直下,陰雲越來越密集,那細細密密的雨絲被風一吹,有些不受控制的飛拂在衣服外套上。
那潮溼,像是一點點,可以沁入人的心裡,然後在某一個颳風下雨的晚上,讓人想起來就鼻酸。
“嗚嗚嗚嗚……”
飄飛的雨幕中,忽然有一聲聲細小的啜泣聲,在某個角落響起。
“……”霍行衍有些迷惑的張開眼來,以爲自己聽錯了。
卻是——
“嗚嗚嗚嗚……”又是一陣哭泣的聲音,隔着雨幕在耳邊響起。
這下,霍行衍萬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那如同小獸一般哭泣的聲音,一下子把霍行衍的心臟處給抓疼了。
順着那哭泣的聲音而去,他上了好幾級臺階,才發現那偌大的一片墓碑處,一個纖瘦而瘦小的身影,正雙膝着地跪在其中一個墓碑前面。
她的臉孔貼在那墓碑之上,瘦小的肩頭有些顫顫巍巍的聳動着,那模樣,似乎是在哭。
這一大片墓碑,霍行衍自然清楚,那是白家專屬的墓園,白家的祖祖先先幾乎都埋葬在這裡。
只是,這人會是誰?
霍行衍撐着黑傘走上前去,他的步伐很輕,輕的幾乎讓人聽不到。
封蜜正講到傷心處,似乎是因爲這天氣,似乎是因爲剛好勾起了那些傷心事,她哭的忘乎所以,抱着白書瑤的墓碑半天也不撒手,連雨絲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管。
豁然間,那些落在身上的雨絲不見了,上空處,似乎有一道黑色的陰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