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樓羅一邊朝着大海飛去,一邊喊道:“接下來該怎麼走?”
然而離苦仍在昏迷,根本聽不見他的呼喊。
迦樓羅心下大急,擡頭望向東海的天際邊,隱隱約約只見一片雲霧繚繞,凝神眺望,竟看見一座風景秀麗的山峰。他心頭一喜,心想,莫非那裡就是小和尚所說的度陰山?
只見那座山峰之上,有一顆曲折環繞、巨大無比的桃樹。樹木森森,從左到右,一眼望不到盡頭,大樹的枝葉遮天蔽日,樹蔭籠罩着整片餓鬼世界。
迦樓羅瞧着暗暗驚詫,心想:“原來這餓鬼世界常年無光,是被這巨大的樹擋住了天空。”他再仔細順着樹枝仰頭上望,驚見樹頂之上,竟有一隻金色的大公雞,仰頭挺胸,好似在做着金雞報曉的動作。那公雞的頭頂,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絲光線。只是光線太過微弱,盈盈閃閃,如星星之火一般。
迦樓羅大喜,心想,那大樹後面,應該就是光明的人間。再一看這顆大樹的東北一端,有一大團拱形的樹幹,樹梢一直彎下來,捱到地面,就像一扇天然的大門。
他不由得喜道:“莫非那裡就是餓鬼世界的出口?”
他於空中翱翔俯瞰,目測一番過去的道路。眼下有兩條路可以通往這片茫茫大海,抵達那顆桃樹。
一條路是右邊一個狹隘的山道。這山道直上雲霄,往上一看,竟然有一座拱橋,青石橋面,五格臺階,橋下幾千丈,雲霧纏繞,直達那顆桃樹。迦樓羅不禁心想,莫非那拱橋就是人間常說的奈何橋?
只是那座橋上,驚見火光跳動不休,黑暗中搖曳穿梭着一個個白色紅色的鬼影,搭配着嗚嗚咽咽的風聲,陰冷尖銳的聲音突兀響起,上下飄忽,時近時遠,彷彿有萬千惡鬼怨靈隱藏於濃霧之中嘶聲厲嘯。
另一條通往大樹的路,便是走海路,但見海面之上,詭異而平靜,竟然連一絲海風都沒有。
無論是從海面直接飛過去,還是走這狹隘的山道,都可以到達對面的那座島嶼。
迦樓羅一時間猶豫不決,心想,該走哪條路呢?他又問了一遍:“小和尚,咱們應該怎麼走?”
離苦仍然在昏迷中,沒有回答。
迦樓羅焦急萬分,但覺得似乎直接飛躍這片茫茫大海更加穩妥,雖然腳沒有着陸的地方,但卻是可以一眼望到頭,沒有任何障礙。而右邊那條狹隘的山路,深處卻雲霧纏繞,似乎潛伏着各種妖魔鬼魅,也不知道走這條幽冥鬼道,又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
他雖神威強悍,而面對着陰森恐怖的餓鬼地獄也不免心虛,心想,還是走海路穩妥些。
正在這時,身後轟然傳來一片羣魔惡鬼的嘶吼聲。他回頭一看,只見成羣結隊的惡鬼,已然追趕過來。
迦樓羅長鳴一聲,大喝:“來啊!你們這羣餓鬼!看老子不扒了你們的皮!”
羣鬼大叫道:“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迦樓羅口吐一團大火,隨即颳起一股颶風。趁羣鬼一陣慌亂之際,他猛地展翅一躍上空,便直衝大海深處翱翔而去。
羣鬼一陣狂吼咆哮,繼續猛追,忽然全部在海岸邊愕然止步。
迦樓羅回頭大笑:“你們怕了嗎?”
但見羣鬼似乎對這片大海很是忌憚,無論能飛行的惡鬼,還是夠潛水的惡鬼,皆不再往前踏上一步,唯有站在海岸邊一邊猙獰的咆哮,一邊眼睜睜看着迦樓羅飛走。
迦樓羅心下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便即朝向那座度陰山,疾速飛去。
漸漸地,他耳邊一片清淨,羣魔惡鬼的吼叫聲消失在了海岸邊。
飛着飛着,他不禁感覺有些詭異。只見海平面上的那座度陰山,若隱若現,雲霧繚繞,看着就要到了,可又變得非常遙遠,彷彿永遠都到不了頭。
他再一回頭,那片海岸已然完全消失在視線裡。環視四周,一片茫茫黑海,深不見底,寂靜無聲,一股子絕望的孤獨感,不禁油然升起。
迦樓羅心下古怪,忍不住大叫:“喂喂喂!這裡有人嗎?有鬼嗎?有怪物嗎?怎麼什麼都沒有?”
空曠寂靜的海面天際,竟然連回音都沒有。在這種環境裡,空間彷彿不存在了,時間彷彿也不存在了。這無邊無際的孤獨,令人窒息。迦樓羅暗暗叫苦,心想,還不如回去和羣魔惡鬼殺他個天昏地暗來的痛快。
迦樓羅只覺胸口陣陣憋氣,又飛行了許久,眼前一片朦朦朧朧,那座度陰山竟然變得越來越小,像是海市蜃樓的倒影一般,漸漸消失了。
他驚恐大叫:“邪了門了!怎麼永遠也到不了岸啊!這是哪裡啊?”他忐忑不安,渾身已覺得非常疲憊了,心想,再這麼飛下去,非得墜入這片黑暗的死海之中。他隨即不停地搖晃離苦,想要叫醒他。
突然之間,前方乍現一道奇異的光芒,迦樓羅眨了眨眼,他猛然發現,前方的海面,徐徐升起一朵金蓮,金光閃閃。那光芒,就像離苦施展神通法咒時閃現的金光一般。
迦樓羅驚異不已,只覺得似幻似真,他提起精神,飛向那朵金蓮俯瞰。
飛近一看,他驚見那朵金蓮裡,竟然神奇的坐着一個人。
迦樓羅大喜,心想,終於看見人了!
他也沒覺得在這寂靜無邊的黑海中央見到一個人,甚是詭異。便即朝那人大呼一聲,然而那人並沒有理他。
他大叫:“喂喂!你看見我了嗎?”
那人還是沒有理他。
他又大叫一聲:“你倒是說話啊!”
隨即他緩緩落下,停靠在金蓮上,凝神一看,登時目瞪口呆,神色驚異,大叫:“你是誰?”
只見金蓮裡這人,是位神態莊嚴雍容的少女,頭戴寶冠,身披白色天衣,微閉雙目,坐在蓮葉上,手持一個如意寶瓶。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道:“觀世音。”
迦樓羅雙目睜大,驚道:“你就是世人頂禮膜拜的觀世音菩薩?你怎會在這餓鬼地獄?”
少女雙手合十,道:“救苦救難,普度衆生!”
迦樓羅喜道:“那請菩薩救救我吧,我該怎麼逃離這餓鬼世界?”
少女緩緩擡頭,將手臂舉起,道:“來,我爲你加持神通法力,助你逃離餓鬼地獄!”
迦樓羅連連上前,激動的跪了下來,將頭放低,道:“請菩薩爲我加持。”
此時此刻,離苦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深呼一口氣,捂着胸口喃喃道:“我竟然暈過去了......”放眼望去,但見自己竟身處在一片茫茫黑海之中。
離苦瞬間臉色煞白,心下驚懼不已,慌張道:“咱們怎麼到了這......這......地獄鬼海之中......”
他回頭一望,不禁一聲大叫:“迦樓羅!你在幹嘛?”
只見眼前的迦樓羅神色恍惚,如癡如夢,正低着頭,跪倒在一尊人像面前。這人渾身金光瀰漫,如夢如幻。離苦駭然之下,默默口唸天眼通法咒,凝神一望,頃刻間,他臉色大變,高聲道:“迦樓羅你醒醒!”
迦樓羅愣了一下,扭過頭望向離苦,惶惑道:“這是觀世音菩薩,小和尚你還不過來叩拜!”
但見離苦神色緊張異常,他看見這少女,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奮。他忽然怒喝道:“妖魔邪祟!你連菩薩都敢假扮!”
少女眉頭一皺,道:“大膽!你這妖僧,見到本尊,還不下跪!你連我都不拜,還修哪門子行?”
迦樓羅詫異萬分,道:“小和尚,你怎麼......你怎麼能和菩薩這麼說話......”
離苦正色道:“她根本就不是觀世音菩薩!”
少女睜大雙眼,說道:“我這身裝扮,難道不就是觀世音菩薩嗎?”
離苦搖搖頭,朗聲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修行是爲了看清真實,一切皆爲虛幻,菩薩在我心中!你這住海惡鬼,現出原形吧!”
說着,離苦雙手合十,放聲唸咒:“唵嘛呢叭咪吽~”
法咒唸完,迦樓羅只覺得眼前的觀音像晃了晃,竟宛如夢幻泡影一般漸漸消失了。他驚疑交集,忙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再擡頭一看,登時渾身一顫,大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只見在他們面前,巨大的黑影躥動,深海之中,一條龐大的蛟龍,一躍涌上海面。這蛟龍的身形竟與那變大的饕餮一般大,全身深綠色的鱗甲,眼睛金黃金黃的,哧溜哧溜地轉,微微一張嘴,鋒利又光滑的牙齒,露了出來。
再一看,那蛟龍的身上,竟然站着一個小孩,他的皮膚是淺淺的冰藍色,兩朵大紅花纏在他的頭髮上,顯得分外妖嬈。橘紅色的眼睛,尖尖的耳朵從發須中露出來,看着即詭異,又可怖。
離苦神色凝重地道:“這是鬼海蛟龍,它身上那只是神通鬼。此爲鬼中之精靈,專門假借人之靈氣,說神話,做鬼事,誘惑世人入迷崇邪,漸離人道,而行鬼道。”
那神通鬼嘿嘿一笑,道:“世人都喜歡崇拜偶像,都喜歡胡思亂想,我不過是迎合他們罷了。”
迦樓羅見狀,連忙抓起離苦,一躍騰空而起,怒喝道:“我上當了!騙人的!可惡!我弄死你!”
忽然,只見那蛟龍猛地裡全身一陣翻滾,立即捲起了千重海浪。迦樓羅一怔,再一眨眼,巨浪迎面撲了過來。
迦樓羅經過一番惡鬼激鬥,又長途奔襲黑海,已然疲憊不堪,一時間反應變得遲鈍,頓時,他和離苦被捲入了海浪中。
只覺一口海水嗆了進去,離苦眼前一黑,忽然一聲大叫:“盼兒......”
然後,他們都渾然不省人事了。
......
自從盼兒與離苦分別以後,便一直住在帝釋君的宮殿之中。帝釋君對盼兒倒是照顧有加,甚至是關懷的無微不至。他爲她安排了一間甚是幽靜典雅的房間,並且配有幾名侍女服侍她。
盼兒睡的那雲羅綢鋪就的牀榻上,繡着繁複華美的錦繡山河圖樣,如水色盪漾鋪於牀上,顯得格外尊貴。她望向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蓮。她不禁感覺受寵若驚,她不過是個人間的丫鬟,而此等待遇,宛如人間的皇親國戚。
帝釋君和她說,常睡在這張牀上,即可享得天人的福報。在那欲界人間所有的業障,也可以逐漸消除。
盼兒卻惴惴不安,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到帝釋君如此的款待。
帝釋君每日除了爲她治療斷腿,還時不時的陪她下棋聊天,並將色界天最爲精緻的美食與盼兒一同分享。這些美食雖然都是素菜,但是一吃到嘴裡,口齒留香,回味悠長,更是勝過人間的山珍海味。
直到盼兒休息,他才離開。隨後每逢夜晚,帝釋常常在盼兒的房外撫琴,像是專門爲她一人演奏。
盼兒只覺帝釋君的縷縷琴聲,委婉、細膩,令人神往,讓人陶醉,隱約中,似是在向她表明心事一般。每當聽到帝釋撫琴,不禁感覺胳膊上的七情蕭微微發麻,隨即心潮涌動,竟是徹夜難眠。
她心中又忐忑又焦慮,本想向帝釋君磕頭辭別。然而斷腿仍爲康復,尚還不能快步行走。她不由得心想:“接下來,我該何去何從呢?也許,我該回去向七王妃覆命了。不知道走了這麼久,王妃會不會怪罪,還會不會要我......”
然而,她望向明月時,心中想到的卻是離苦,又想:“也不知道他怎樣了?傷好了嗎?他和紅衣女在一起,自然是不需要我了。我不要再想他了......要不,我去找迦樓羅吧,我與她結拜兄妹,一起暢遊三界......要不,我去找不動大菩薩,求他爲我剃度,出家了,就可以每日服侍大菩薩了......”
她不禁想起這一月與離苦和迦樓羅一同飛躍色界天的快活日子,又想到與離苦相識於廟中,一起遭遇惡鬼,一起從人間飛躍到這色界天,又一起同生共死,在翠谷受傷受難。那一幕幕,如一幅幅畫卷,浮現她眼前。她感觸良多,幽幽嘆了口氣,獨自出神。
突然之間,只聽見房外的院子裡一聲大喝:“帝釋!你把小和尚藏到哪裡去了?”
盼兒登時一怔,連忙推開窗戶,只見院子裡站着一位容顏絕美的紅衣女子。
這女子正是紅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