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非常喜歡念奴的歌聲。和她相比,家裡的那幾個歌伎就如同一捆呻吟的棒槌。
但這並非意味着,王爍會愛烏及烏的無腦信任念奴。誰叫她,與儀王李璲的關係那麼曖昧呢?
與此同時,念奴雖然只是一介歌女,但她接觸了太多的達官顯貴,對於京城官場上的一些事情,也稱得上頗爲了解。
現在,她能夠感受到王爍對她的“懷疑”。但她並沒有辯解,因爲她相信,辯解非但帶不來信任,還會加深誤解。
她只是說道:“往後,如果王公子有用得着念奴的地方,儘管開口。”
王爍笑了一笑,“如果,我只是想聽你唱歌呢?”
“念奴,願爲王公子效勞。”念奴說道,“短時間內,我恐怕不會再回梨園。如果王公子不嫌棄的話,可以隨時來念奴齋找我。或者,王公子也可以派人前來召喚。念奴若能抽得開身,也可以去到貴府專爲王公子獻唱。”
“正好。”王爍聞言也是心中一動,說道,“五日後,我將納娶安菲娜姬過門,家中會有一場小宴。齋主若得空閒,不妨過府一展絕技。”
“能在這樣的大喜之日爲王公子助興,是念奴的榮幸。”念奴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念奴必然如約而至,或會提前一天去往貴府,專爲喜宴獻唱做些準備。”
“多謝齋主賞臉。”
片刻之後,念奴告辭退出。在戶外又與紅綢小談了片刻,她直接離開宗聖宮,下山去了。
王爍回到自己的客房裡,躺下琢磨起來。
慶王李琮、榮王李琬和儀王李璲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他們的立場應該是比較統一的。
之前天罰者的案子就已經證明,他們是親李林甫,而反太子。
王家的立場,天然就在太子這邊。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王爍自己與儀王李璲這三兄弟,都是“敵人”。
但是,從以往相處的經歷來看,榮王李琬確實頗有心機與野心。他的親弟弟儀王李璲,卻不太像是敵人。
是他們的演技太過於精湛,還是自己的判斷出現了秕漏呢?
百思不得其解。
王爍索性懶得想了。等明天和政郡主來了,當面問她就是。她畢竟是皇族,對皇家的事情肯定要比臣子的清楚得多。並且,她以往與儀王李璲的關係還頗爲密切。
想到明天就能見到和政郡主,王爍心裡還隱隱有那麼一絲悸動。彷彿,當年青春懵懂時的初戀感覺,都回光返照了。
同時,他又不禁有點擔憂:她不會,不來吧?
所有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等人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慢。
王爍現在,就有了一點度秒如年的感覺。
好像,睡覺能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於是,全無睡意的王爍強迫自己,去啃讀晦澀難懂的道家經書。
這法子直靈,果然頭昏腦脹很快就睡着了。
九仙媛陪廣陽真人唸完了經,準備來會一會王爍,卻聽守在門衛的馮剛說二公子睡着了,於是未作打擾直接離去。
紅綢連着來了三次,說有重要的事情要找王爍商談,馮剛都攔着不讓進。
到了第六次的時候,紅綢無法忍了。她跑到王爍的臥室窗戶邊一陣猛拍,“再不起來,我就放火燒了你的臥房!”
王爍終於被吵醒,無奈的坐起身來,大聲道:“有本事你就燒!”
“醒了?”紅綢又拍了幾下窗戶,“把窗戶打開,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講。”
“哪有隔着窗談話的?”王爍真有一點哭笑不得,“等一下,我穿好衣服,你進來講。”
片刻後,紅綢坐到了王爍的對面。
女魔頭居然謹小又殷情的,親自給王爍沏了一杯茶。
肯定有毒!
再不就是烈性chun藥!
王爍看着那盞茶,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條件反射。
“喝吧。今年的清明春筍,一等一的好茶。”
女魔頭居然面帶微笑,聲音也是倍兒親切。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王爍全神戒備,極度警惕。
“沒什麼。我就是想要請你,幫一個忙。”紅綢居然嘿嘿的笑。
她大概是想表現得靦腆而低調一點,但她顯然產不擅長這樣的表演,因此表情生硬,笑聲詭異。
王爍直咧牙,尷尬症都要犯了,“有事快說!”
“那你可得答應!”紅綢一板臉,女魔頭本色頓顯。
“混帳!”王爍簡直氣樂了,“萬一你讓我抹脖子,我也答應你?”
“你!……”
紅綢習慣性的想要發作,突然一下想到自己好像是來求人的,於是硬生生的忍了回去,說道:“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拜託你,快講行嗎?”王爍都不耐煩了。
紅綢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希望,你能幫念奴報仇。”
王爍稍稍一皺眉,“就這事?”
“對,就這事!”
“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紅綢急了起來,“你還沒答應我呢!”
王爍一愣,“意思就是,我不答應你就不走了?”
“對!”
王爍真是樂了,“那行,留下陪我睡吧!”
紅綢表情一變,殺氣四射。
守在屋外的馮剛都差點闖了進來。
“睡就睡!”
視死如歸的聲音。
我去!
大魔頭的腦筋急轉彎,差點嚇得王爍差點奪門而逃,忙道:“我隨口一說,你……你別當真!”
“我可是認真的。只要你答應這件事情……”紅綢深呼吸,皺眉眯眼一咬嘴脣,“我給你做牛做馬,爲奴爲婢,任殺任剮!怎麼樣都行!”
王爍相當無語的看着紅綢。
“你不相信?”紅綢起身就要脫衣服,“睡!現在就睡!”
“別別,我信,我信!”王爍的尷尬症,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重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了,一邊擺着手一邊說道,“紅綢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想不開啊?”
“沒有發生什麼事情。”紅綢很平靜的說道,“報仇就是念奴此生最大的願望。我答應過她的,一定要幫她。現在,不過是在履行我的諾言而已!”
“一諾許他人,千金雙錯刀。”王爍不由得笑了,“你幫念奴的方式,還真是蠻有……特點的。”
紅綢難得的沒有生氣,平靜的說道:“如果可能,我願意用我的劍和我的命,去替她達成心願。但是天罰者一案,她已經被我連累得離開了梨園。我若再行魯莽之事,必然將她連累更深。
我很笨。除了來求你,我再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你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你應該能夠幫得到她。
但我知道你一向很討厭我,根本沒理由幫我。所以,我只能跟你談交易。
如今我除了一個身子和一條命,已經一無所有。你若看得上,就請拿去。
我說得夠清楚了麼?”
“很清楚。”王爍點了點頭,真有一點被大魔頭的神邏輯給擊敗了的感覺。
紅綢面露一絲驚喜之色,“那你是答應跟我交易了?”
“沒有。”王爍淡定的說道,“要不要幫念奴,由我自己決定,與你無關。”
紅綢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羞辱,難道我的身子和性命,就這麼不值錢?
她忍着滿心的不爽,說道:“那你究竟,幫不幫她?”
“這是說幫就能幫的事情嗎?”王爍更加無語了,“你以爲是三尺孩童打架,搬起泥塊一頓砸,就能解決問題了?”
“別拐彎抹角的!”紅綢大聲叫了起來,“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王爍直接沒話可說了。
這感覺,應該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吧?
紅綢死死的盯着王爍,等着他表態。
王爍索性扭過了頭去,一言不發。
紅綢的表情,漸漸變得黯淡而無光。
她站起了身來,輕聲說了一句,“算了,不幫就不幫吧……”
大魔頭,居然……傷感了?
王爍覺得很是驚奇。
“多有打擾,在下告辭。”
王爍靜靜的看着這位傷感大魔頭,悄無聲息的離去。
細細一回想,王爍不禁婉爾一笑。
看來九仙媛說得沒錯,大魔頭性情古怪認死理。只要是她認準了的事,絕不更改。是她認準了的人,願爲對方兩肋插刀。
真是生了一副,簡單耿直到了無以復加的性子。
王爍剛準備起身回臥房去繼續睡覺,紅綢居然去而復返。
“不行,你必須要答應我!”
“……………………”
次日,清晨。
馮剛和幾名親衛紛紛瞪圓了眼睛,用圍觀珍稀動物眼神,看着正從房間裡走出來的紅綢。
大魔頭神清氣爽,意氣風發,站在門口對着房間裡面稽手施了一記道禮。
想了一想,她又將拂塵插到了自己的脖頸處,雙手抱拳施起了叉手禮,“公子早些歇息,紅綢告退。”
屋裡沒有迴音。
但是馮剛等人卻詭異的感受到了,二公子此刻一定極度不爽,甚至怨念森重。
紅綢退出房,關上門。
轉過身,對着馮剛等人嫣然一笑。
幾名大男人,莫可名狀的整齊打了一個寒顫。
“辛苦你們了。”
扔下這一句完全讓人無法理解的鬼話,大魔頭揚長而去。
“怎麼回事?”
“她怎麼在二公子房裡待了一整夜?”
“她把二公子怎麼樣了?”
“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門斗然從裡面被拉開,王爍出現了。
馮剛等人用好奇又擔憂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說,我勸了她一夜,讓她不要主動獻身於我,你們信不信?”王爍說道。
他們一同搖頭。
王爍重嘆了一聲,果然,真話總是難以取信於人。
“好在,二公子體格健壯。”馮剛突然說了這一句。
王爍和其他的護衛都是一愣,“什麼意思?”
馮剛一睜眼,擺出一副“這還不明白嗎”的表情,友情提示道:“那女魔頭武藝驚人體格強健,豈是一般男子所能駕馭?”
“我就說嘛!她剛剛走的時候,滿面春風溫柔可親,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肯定是,被二公子給降伏了,滋潤透了!”
“對對!女人嘛,就是要降伏,要滋潤!”
王爍無語之極,滿頭黑線,大喝一聲,“閉嘴!”
“通通給我跑步下山,每人買一樣我喜歡的吃食,再跑回來!”
“宗聖宮的晨鐘敲完之前不能趕回,你們就都通通滾回西平郡,吃沙子去吧!”
一羣人抱頭鼠躥,慌忙之極。
王爍仰天長吁,真是流年不利。怎麼盡是遇到,一些怪胎啊!
之後,王爍回房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時,馮剛和幾名累得像狗的護衛,剛剛給他擺好了一桌兒美食。
“還敢嚼舌嗎?”
“抵死再也不敢了……”
王爍拿起一個羊肉蒸餅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原諒你們了。滾回去休息吧!”
“謝二公子……”
馮剛等人相互攙扶着離去。
早飯剛吃了一半,紅綢來了。
她脫去道袍,換回了之前慣常的一身紅衣勁裝,髮髻高高挽起插了一枚荊叉,繫了一條寬寬的黑色皮腰帶,腰帶上掛了一柄品相非凡、霸氣外泄的寶刀。
這把刀,讓王爍覺得非一般的眼熟。細下一回想,好像是那天在自家地窖,自己主動賠給她的,還很大方的說任她挑選。
記得她當時說了,不要白不要,反正你這麼有錢。
但是……媽的,這可是獻俘大典的時候,皇帝賞賜的儀刀!
“不用這麼看着我。”紅綢神情自若,語氣輕鬆,“歷來皆是,寶劍贈英雄。”
“好吧,這位英雄……”王爍點了點頭,看着她,“你做這身打扮,是想要找我決鬥嗎?”
“非也,非也。”紅綢又開始了她的尬演,學着老夫子的模樣搖頭晃腦的說道,“既然公子已經答應讓我做你的侍婢,那我當然就得,寸步不離的保護你。”
王爍輪了輪眼珠兒,“你看我,像是需要被保護的樣子嗎?”
“當然。”紅綢道,“你剛剛把馮剛他們全都累得趴下了。萬一這時候冒出幾個刺客來想要殺你,如何是好?”
王爍竟然無語以對。
“公子請便。”紅綢抱着刀,對王爍施了一禮,“紅綢就在門外候着。但有需要,喚我便是。”
說罷,她就拉上門,出去了。
馮剛等人藏在另間房裡,透着窗,遠遠的看着大魔頭抱着那把皇帝御賜的寶刀,霸氣非凡的倚牆而立。
“弟兄們,我們恐怕真的會要……滾回西平吃沙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