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條陰蟲的時候賈赦就明白了不少事。在道宗內部劃分裡面,玄門推演萬物,以算而聞名。凡事扯到天地就會顯得尤爲尊貴,動腦子的總比使蠻力動手的來得高檔……玄門兩者皆佔,這就是它列入上三流的原因。與之相反的就是茅山教,入了門,弟子們學的都是降妖伏魔之術,常年同陰魂陰鬼往來。無論在哪一行都有個規律,高層次的很輕易就能消化理解底層的事,就算上手不易,看明白卻不難。玄門大通大智者上能窺天道下能算人事,雖然沒養過陰魂,降妖伏魔的法則還是明白的。
若是方纔他沒拿捏住,讓那條陰蟲鑽進身體之內,應該就是小半個月之前弘暉那樣,那還是在放任不管的情況下,若是有人主動催發,使陰蟲食心啃肺,就算是成年人,一日之內必死。
以血符催動伏魔陣救下弘暉之後,賈赦轉身就占卜過,是女禍,也就是說,設計這起事件想要四阿哥府嫡長子去死以便從中得利的是個女人,爲什麼胤禛查不出?
因爲對方並非親自下手,而是僱了道門之人,大約就是茅山弟子作亂。道宗內部有個規矩,若是發現有扭轉天道禍害蒼生百姓的行爲,上三流親傳級別的弟子都能裁決處置。
賈赦是十三代嫡傳,若不是死於非命,應該是要接手玄門纔對,可惜他死得早。對他而言,從北宋到大清朝真的只是彈指一瞬,於世人卻已經能夠過了□□百年,玄門少說又傳了三十來代,作爲老前輩,賈赦自覺開啓了頤養天年模式,只想算個小命、卜個小卦、賺點小錢……蒼生正道也輪不到他來匡扶。
道門九派,又分上中下,就算玄門隱世,上三流裡還有天師教和丹符宗。對承天運的阿哥府上動手,針對的還是人家的嫡長子。要是九大門派的正宗弟子,要付不少的代價,修邪道的倒是有法子轉嫁厄運天災,不過,種下惡因必食惡果,就算你想再多法子也騙不過天道,行惡事遲早要害死自己。
反正陰謀也沒得逞。
反正還有其餘兩個宗門擔着。
……
賈赦對自己如今的生活很滿意,他完全沒有要主動追查弘暉中邪那段因果,沒想到就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當着這麼多圍觀者的面不便說事,賈赦看了玉真子一眼,說:“你隨我上來。”他剛邁開步子就有人問:“不比了?”
賈赦回過身去瞥了對方一眼,道:“高下已分,請回吧諸位,這不孝道孫做的惡事我會按照規矩處置,若是朝廷想拿人,麻煩你們再等等。”
來人之中,的確有順天府和九門提督府的,他們之前就想好了,等賈恩候和茅山道士比出結果,總要拉個人去審一審,聽說宮中貴人都在關注此事,萬歲爺也曾過問,大好機會,要是能辦妥帖至少能在他們跟前記個名。順天府尹陳久偲聽到賈赦這番話就站起來,他說:“賈大老爺這麼做恐怕不合規矩。”
他還沒說完,就被斷了話。
開口的正是樓上看戲的九阿哥胤禟,“皇阿瑪可沒吩咐順天府辦這事,陳大人想清楚,搶別人功績強出頭這種事可做不得。腦袋要是伸的太長,那就……”說着,胤禟比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嚇得陳久偲立刻討饒,賈赦這纔將人帶上樓去,被貼上真言符的玉真子不僅對貼符之人有問必答,性格都乖順了,讓他上樓一點也不猶豫。
上了樓,賈赦同阿哥們寒暄一番,然後直接對胤禛說:“您府上發生的事已經有眉目了,請四爺移步。”
別人聽不懂,八、九、十卻明白得很。
前陣子老四後院出了件大事,雖然對外說弘暉侄兒重病,好不容易纔救回來,實際是巫蠱害人。胤禛花了大力氣也沒查出真兇,賈恩候竟突然說有眉目了。四爺自然毫不猶豫,老十也想跟去聽,被胤禟逮住了。要是聰明一些還好,知道怎麼利用情報反威脅,如何斡旋,如何翻盤;對胤俄這種蠢貨而言,聽得越多,命就越短。
四爺、賈赦和玉真子先後進入天子四號房,不用說什麼開場白,大老爺直接點題:“這小子的確是茅山正宗的,不過,茅山教主要是學降妖伏魔之術,本就屬於下三流,在整個道宗之內,除了修邪道的就只有他們會明目張膽的養陰魂小鬼。因爲做的事不同,茅山道士應該是同老百姓關係最親近的,被請去捉妖的次數一多,就會有人變着法坑蒙拐騙,整個門派裡頭風氣很糟糕。說這些只是想讓四爺明白茅山弟子是怎樣,真正與您相關的是我接下來要說的。”
“弘暉阿哥房裡就是陰魂作祟,本來,不催動的話,普通人能活七天,因爲阿哥還小,身子骨比成年人弱很多,不到一日就成了那樣。”
胤禛臉全黑,本以爲是簡單的內宅陰私,沒想到還牽扯出道士。前朝朱厚熜乾的事他是不贊同的,做皇帝的,可以爲天下蒼生行殺孽,可以爲穩定朝廷誅九族,卻不該爲煉丹求長生這種事縱容宮裡的道士恣意屠殺玄門中人。太/祖皇帝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攻下大明遼西十餘城;太宗文皇帝皇太極與崇禎打了多少年;滿人在順治朝入主中原……他們終結了一個朝代,自然知道更多的秘辛。
只說朱厚熜,煉長生藥是對外的說法,他癡迷於採集女子初潮時經血煉製的壯陽丹。只是這樣還不能說明其人有多喪心病狂,有童女初潮未至,他便令妖道施展催經術,強行採血。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規定過,女子十五歲才能入宮,朱厚熜直接將徵選的年限提到十一至十六歲,在位期間折騰無數次。
這些事,當朝百姓是知道的,因爲過去的時間太長,慢慢就被人遺忘了,大清入主中原以後得到了不少手稿和輯錄,記載了不少前朝秘辛,這些事,阿哥們或多或少知道,四爺原本只是不贊成,聽賈赦說他的弘暉就是被茅山道士用陰魂害了,若不是請行家出手,險些就要丟命……他還能坐得住?
胤禛幼年時脾氣暴躁、易衝動、喜怒不定,被康熙訓過許多次,慢慢才學會了忍。須知,人字頭上一把刀,他不是沒有火氣,只是硬生生憋在心裡,成功的從“現世報”變成了“秋後算賬”的類型。別的事還耐得住,牽扯到子嗣,還是自個兒家中唯一的嫡子弘暉,胤禛火氣大得沖天,他臉色不善的看着玉真子,道:“先生說的就是他?”
賈赦搖了搖頭,“我方纔注意到而已,茅山是大派,弟子衆多,到底是誰造的孽還不好說。四爺想知道,我便幫您問上一問。”
直到這時候,胤禛還以爲玉真子只是被控制住不能動罷了,他以爲賈赦是想找同行打聽,沒想到……說問,還真的就是當場問。
對象還是本人。
“你是誰?”聽着像是沒意義的問題,玉真子卻回答了。
“茅山內門二弟子,俗名周含光,道號玉真子。”
“下山做什麼?”
“奉師傅之命下山歷練。”
“爲何傳謠言害我?”
“聽說京城裡出了個胡說八道騙人錢財的,是玄門弟子,我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得有多大臉纔敢打着玄門遺號坑蒙拐騙?”
“何出此言?”
“明朝嘉靖年間,玄門遭滅頂之災,之後二百年,道門只餘八派活動,未曾聽過玄門事蹟,想來已經滅絕。”
真言符是不做僞的,他是真這麼以爲,纔會如此說。賈赦沉默了一會兒,就連道門八派都不知道玄門蹤跡,那就是真的受了重創,倖存弟子全部隱匿起來了。也難怪會引來牛鬼蛇神,兩百年不出世的門派,在所有人都覺得已經滅門的情況下,竟然冒出個自稱玄門弟子的,同達官貴人相交,隔三岔五就同阿哥們在酒樓聊人生,還到人家府上去拜訪。
若只是單純的跳樑小醜,他們壓根不會搭理,賈赦把聲勢造得太大,這茅山道士只是個開頭而已,其他幾派的恐怕要陸續找上門來,是友是敵還不好說。
不過,他無論是玄門法術或者江湖經驗都是一等一的豐富,倒不怕被人坑害,再說,今日讓茅山道士潰不成軍,很快聖旨就要來,他也會徹底洗白,甚至衝上一個高峰,被百姓追捧。
世道便是如此,只要名聲好,百姓願意相信你,就能掌握主動權。賈赦已經被冤枉過一回,京城民衆對他應該是有愧疚之心的,以後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情況鐵定會十分有趣。
畢竟四爺還在邊上等着,賈赦沒沉默多久,他很快就收拾心情繼續發問:“可有人與你相勾結?”
“我是茅山正宗弟子,不是招搖撞騙之輩。”
“四貝勒府弘暉阿哥突發疾病上吐下瀉根本止不住,我親眼看過是邪氣入體,正是陰魂作怪。可是你茅山弟子所爲?”
這回對方倒沒立刻答話。
過了一小會兒才說:“道門八派都有弟子在京城活動,到底是哪些人,他們做過什麼我並不清楚。此番下山一爲歷練,二爲除邪道。我得到消息說有個修邪術的在京城作亂,以童女做交易,做了不少陰損之事,這纔過來看看。”
“關於這個邪道,還有別的消息?”
“他最近靠上貴人,有紫氣作掩護,我碰不得。”
說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別的不用再問,賈赦撤了真言符,警告一番就將人打發出去,這才轉過身來直面四阿哥胤禛,說:“別的您恐怕都聽懂了,最後這一句,紫氣指的便是龍氣,沾上它的人,正經道修是不能輕易碰的,因爲擔心逆了天道。要攔住這茅山小道士,需要的紫氣不多,只要在宮中妃嬪身邊,或者跟着皇子以及同聖上親近的大臣,都有可能。”
四爺皺了皺眉,目標很大啊。
他還沒細問,賈赦又說:“我的意思是,必須是他們的心腹宮女、太監或者謀士,只有這些人才可能影響到帝星與天道。”就比如攛掇宮中娘娘給皇帝下藥這種事,非親近之人不可爲。
賈赦這麼說,胤禛心裡就有數了。他沒在福瑞樓逗留很久,就告辭回府,立刻派人去查哪位妃嬪、皇子或者三品以上大臣身邊進了新人。
雖然粘杆處還沒正式誕生,給四爺做事的也是能人,當天夜裡,他們就將消息反饋回來,心腹奴才是不輕易換的,半年內有變更的不過三人,底細都查清了,索額圖長子格爾分因爲毆打賈恩候這事被請了家法,他的貼身奴才被降成馬伕,之後就進了新人,如今這位是旗人,身份雖然不高,家世卻是清白的。
除此之外,太子府上多了個伶官,在戲班子裡唱了有三四年,在京城裡名氣挺大。然後就是永和宮,烏雅家送了人進宮來,已經有小半年時間,最近一個月才被德妃調到自個兒身邊。這個人身份不好查,說是民間赫赫有名的神醫,在驗毒和調理身體方面很有一套,正是靠他,德妃的氣色一日賽一日的好,連康熙也讚了好幾回,宿在永和宮的天數增加不少。
聽到這裡,胤禛臉色難看極了。
他隱約記得額娘身邊的確是有個生面孔,只是沒想到,最有可能害弘暉的竟然出自永和宮,還是額娘跟前的新寵。不過,直接下定論說這是她的安排還是草率了,人是烏雅家找來的,到底爲誰謀利還不好說。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3000就想發出來的,那會兒正好我媽送飯來,我還是忍着衝動把這段寫完了,交代一下弘暉的是順便做個鋪墊。一天比一天漂亮什麼……是要付出代價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