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的選擇的確很符合她的立場和性格。天地君親師,君在前,親在後,發現自家有前朝餘孽舉報是應該的,大義滅親卻不是什麼值得嘉許的事,雖然能減輕甚至洗白府上的罪行,總會給外人一種心狠的感覺。漢人惜漢人,史太君不敢冒風險去順天府捅秦可卿的刀子,理所當然的讓賈赦將這事偷偷報上去,她反覆提醒了許多次,儘可能的將罪責推到秦家身上,一定要讓萬歲爺相信賈家是無辜的,聽她說完大老爺才點頭道:“既然您把事情託付給我,兒子就算拼了命也要辦好的,具體如何還得走一步看一步,這會兒也不好說。”
這是很實在的答覆,史太君心中寬慰,老大雖然有反骨,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不像寧國府的,真真糊塗。賈代化走後,連着三代賈敬、賈珍、賈蓉,沒一個有出息的。賈敬有科舉運,中了進士不入朝爲官竟然跑去道觀裡煉丹;賈珍和老大從前一個樣,除了吃喝玩樂啥也不成,至於賈蓉,長得倒是面目清秀,實際就是個斯文敗類,在生活上和他父親賈珍一個樣。
細細想來,也並非是無跡可尋,賈珍同許多姑娘都扯不清,同秦可卿也有眼神上的往來,史太君又琢磨片刻,就將賴大找來,吩咐了幾句話。
賈珍和秦可卿已經曝光,只用琢磨如何解決便可,倒是賈蓉,也是個同女人家扯不清的,有這樣的前車之鑑不查一查他史太君真不能放心。
偷/情這種事即便鬧開,也就是給寧國府多天兩樁醜聞而已,至於說浸豬籠之類……那是做錯事要付出的代價,不會牽連到其他人的事賈赦壓根不關心,他沒管便宜娘給賴大吩咐了什麼,等管家出去之後,他才說:“兒子早先也說過,雖然分了家,您永遠是我母親。既然是跟着二弟,小事我也不便插手,這樣的事卻不會不管的。”
的確有這回事,分完家之後賈赦說這樣的話,那時雖有感動,史太君終究沒有完全相信,如今想起來,心中真是愧疚不已。老大一直在改變,她卻沒有轉變自己的念頭,總是用舊的眼光去看他,主觀的認爲老大是個荒唐的,這種人能有嚴肅認真的時候?能做什麼大事?
錯了,真是錯了。
史太君眼眶有些泛紅,她看着大兒子說:“你很好,是我這做孃的不公允,我對不起你……若能順利避過此次災難,你就好生過日子,璉兒是個肯上進的,外孫女那邊也多照看着,我從前沒管過你,也拉不下臉給大房添麻煩。”
她說出這樣的話是真的釋懷了,從前什麼都計較,到了生死關頭心境纔會豁然開朗,錢財是身外物,兒孫自有兒孫福。三十年前,賈家多風光,寧公賈代化、榮公賈代善都是得萬歲爺信任的肱骨之臣,當初積攢了多少財富,以爲是幫助賈家走向輝煌的基石,現在看來,真是沒什麼意義。寧公在京城裡真算得上是個人物,他啥都好,唯獨沒生出靠譜的兒子,自個兒剛蹬腿兒,賈敬就去追求人生理想去了,壓根沒入仕途。寧國府交給賈珍來當家,生個兒子賈蓉,都是扶不起的劉阿斗。
她從前是看不開,仔細想想,若是自己有本事,白手起家也沒什麼不可能,就好似老大,他就是靠着自個兒一步步混進京城權貴圈,同阿哥們交往不算,還在萬歲爺跟前記了名,做什麼都能想到他……
有這樣的能力,甭管出身如何,發達是遲早的事。
若子孫有大才,一貧如洗不算什麼。
若子孫沒本事,家財萬貫也有敗光的時候。
她從前真是想錯了。
瞧她這樣,恐怕是真的受了刺激,賈赦想了想說:“漂亮的話兒子也不會說,您更疼愛二弟我是知道的,人心都是偏着長的,不會在正中央,您沒有苛待我,已經是很大的恩德……分家只是爲了少些爭執罷了,不是要徹底劃斷關係,二弟的事我不好指手畫腳,你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對兒子說,只要我能辦到,都會盡力去做……好聽的話我就不多說,既然拿了決定,我就回去準備一番,儘早進宮去求見萬歲爺,省得夜長夢多。”
史太君用手帕抹了抹眼淚,擺手讓賈赦出去,她自個兒琢磨一會兒,就讓鴛鴦去將老二以及媳婦王氏找來,想把這事說一說。
整個賈家都知道,鴛鴦是老太太的心腹,讓她辦的事鐵定都是很要緊的,她親自去王夫人房裡通知,正巧對方在同薛姨媽嘮嗑,就把人晾在旁邊,好一會兒才驚訝的說:“喲,鴛鴦怎麼在這兒,可是母親有什麼要交代的?”
作爲旁觀者,鴛鴦覺得,二房兩口子真不是什麼東西,賈政雖是官老爺,實際卻怕事得很,至於王夫人,那就更虛僞,從前一個樣,分家之後又是一個樣,哪裡稱得上是和善人。她心裡通透得很,卻不好說什麼,畢竟自己只是個丫鬟,主家的事不便置喙。鴛鴦笑道:“老太太讓我過來通知您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王夫人心裡打了個轉,女兒在宮裡一切都好,只等生下小阿哥,提位份是遲早的事,寶玉做學問也勤奮了不少,老爺在工部一切都好,只是對自己有點冷淡,有好幾日都在趙姨娘房裡歇着,不過這並非大事。宮裡頭的貴人娘娘是她的親生女兒,有這個籌碼在,作爲正房太太的自己還鬥不過那賤人?無論怎麼看都是事事順遂,有什麼可商量的?“可知是什麼事?”
鴛鴦是幫着史太君的,怎麼會輕易同王氏透風,再說,賈赦過來說了什麼她是真的不清楚,所有奴才都被打發出去,之後又請了珍大爺過來,他們都走了之後才讓衆丫鬟回到房裡,老太太的情緒很激動,像是受了什麼刺激,時而歡喜時而憂慮。“做丫鬟的怎麼能過問主子的事,您過去自然就知道。”
雖然已經拿捏住府上的大權,王夫人是個謹慎的,至少在老太太死前都不敢亂來。她從前倒是想過,老東西死了家產自然要落到她手裡,大房能撈到什麼?誰知道就鬧出了分家之事,然後又接了萬歲爺的聖旨,收回御賜牌匾不說,還說什麼只要史太君死了這宅子就要被朝廷收回去……雖然賈元春得了盛寵,實際卻沒什麼權力,還不能幫忙退回聖旨,在面對史太君的時候王夫人自然不敢過分,萬一關懷不到位讓人死了,萬一把老東西氣着,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且不說外頭謠言會怎麼傳,這宅子要是真被收回,找個住處容易,她的臉面往哪裡擱?
也就是這樣,鴛鴦纔敢在她面前硬氣,王夫人沒再給臉色看,就讓親妹陪她走一趟,薛姨媽是什麼人物,她沒帶着薛蟠離開賈府是害怕得罪人,賈元春正得寵,要是撕破臉指不定就怎麼給寶釵下絆子……瞧着她和王夫人的姐妹關係好似沒受什麼影響,兩人還是如從前那般的好,說有困難她也會遞兩張銀票過去支援,實際只是面子工程。王氏有沒有察覺到這個不好說,薛姨媽心裡已經有了成算,如今不是告辭的好時機,只等有個機會她就要想法子脫離,至於宮裡,寶釵帶的銀票也不少,以她的本事應該能混得好纔是。
薛姨媽想拒絕,賈家二房這邊就是爛攤子,不摻和的好。她還沒想到託詞,鴛鴦就說:“是讓二老爺和太太過去,像是有很重要的事說,您看是不是派人去通知一聲。”王夫人這才真正重視起來,她親自去了趟書房將這事說給賈政聽,兩口子一道往史太君房裡去,到了之後就發現氣氛很不對,房裡連個伺候的奴才也沒有,鴛鴦也沒進來,她就守在院門口。
這陣仗,王夫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
她是做媳婦的,不好開口說什麼,問話的是賈政,“母親找兒子過來可是有事情要交代?”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方纔老大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給她問安,說了許多噓寒問暖的話,賈政這樣,史太君多少有些心涼,她倒沒說什麼,稍微措辭,直奔正題:“叫你們過來的確是有事情要知會,今日老大回來,同我說了幾句話……”
後頭的話還沒出口,賈政就搶着說:“兄長一直都是如此,無論他說了什麼母親不要生氣。”
心境變了一切都不同,若是從前,史太君鐵定會覺得老二真是貼心,這纔是她的好兒子,方纔被賈赦感動得一塌糊塗,猛的聽到這話她真是不適應,“赦兒從前的確是荒唐些,他已經變了,如今是萬歲爺冊封的天師,你得尊重些,長幼有序這四個字要好生記住。”說這話的時候史太君是好心提醒,二房兩口子心裡卻放起狼煙,嚴密戒備。
這話不對啊,壓根不像是老太太會說的,難不成今兒個這一趟就成功洗腦了?賈政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卻不敢抗議,畢竟長幼尊卑是自古傳下來的東西,不聽母親的教誨對兄長不敬傳開來簡直要悲劇。“兒子一時情急,母親莫生氣。”
史太君點點頭:“你們是親兄弟,應當守望相助,心裡莫有什麼隔閡……”她就發現老二臉色不好看,王氏更是不經意流露出些許的不以爲然,不想聽也罷,叫他們過來本就不是聯絡感情的,“赦兒將寧府那邊蓉哥兒媳婦的身世告訴我了,事關重大,這纔將你們喚過來交代一番。”
蓉哥兒媳婦不就是秦可卿?誰不知道她是秦邦業抱養的女兒?這有什麼好說?他們還沒理出頭緒,史太君就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聽到秦可卿是老朱家的人,俗稱前朝餘孽,賈政和王夫人同時變了臉色,心中驚駭不已。
“這是真的?若是傳出去可如何是好?”
“到底是寧府那邊的事,就算要問罪,同我們有什麼干係?”
……
兩口子先後開口,一個是惶恐,一個急着撇清干係。
這種態度讓史太君在心裡直搖頭,她從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貴人們的眼光真是沒錯的,同老大比起來,這個在工部摸爬滾打無數年卻始終沒有升遷的二兒子真是差了許多。窩藏前朝餘孽的確是重罪,卻不是沒有挽救的辦法,他不想着怎麼解決,嚷嚷有什麼用?若賈赦也是這樣,早在太子那貼身太監將秦可卿生辰八字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露餡了,能有迴旋的餘地?
史太君沒說老大已經拿出解決的辦法,而是問道:“政兒你有什麼想法?”
賈政臉色十分難看,他憋了半天才說:“母親您恐怕不知道若此言不虛,事情就嚴重了,窩藏前朝餘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賈家兩房一脈相承,要撇清不容易,不如讓蓉哥兒找個理由將秦氏休棄出門?”
“……”這樣做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人覺得是因爲陰謀暴露狗急跳牆犧牲一個弱女子保住全家,別說萬歲爺會不會放過,就算真的逃過一劫,名聲也壞了,史太君還沒說什麼,賈政又說,“婦人有七去,不順父母,爲其逆德也;無子,爲其絕世也;淫,爲其亂族也;妒,爲其亂家也;有惡疾,爲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口多言,爲其離親也;竊盜,爲其反義也……要想打發她不難。”
且不說秦可卿膝下無子,就算她樣樣都好,要編排她也不難。考慮到賈敬在道觀裡煉丹多年,不敬父母這條用不上,淫、妒、口多言、盜竊都很容易栽贓。別看賈政平時做決定不容易,總是瞻前顧後不果決,在這種問題上,他才真是狠得下心,別說史太君,就連邊上王夫人心都涼了半截……遇上點事自家夫君就能用七出之條做筏子打發人出門,這招能對別人用,指不定哪天也會對她,王夫人原本還想說兩句,聽到這就閉嘴了,賈政也察覺到氣氛不對,他才補充道,“不是兒子心狠,在賈家和秦氏之間,這是必須要做的選擇。”
雖然秦可卿的確是個淫/婦,和公公賈珍扯不清,這事卻只有當事人、賈赦和史太君知道。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賈政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犧牲婦人的名節只求保全自己,這不是君子所爲。失望是肯定的,一直以來被她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已經長成這樣了,史太君在心裡嘆了口氣,她道:“此番,秦氏肯定活不了,這樣打發她未免太過殘忍……”
“關鍵時刻不能婦人之仁,不同她劃清界限萬歲爺恐怕要誤會我們。”
賈政都能想到的問題史太君能想不到?她好歹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小姐出身,又做了那麼多年的國公夫人,還是朝廷承認的一品誥命。“老二,你聽我說完。”
“……您說。”
“到這個節骨眼上,打發她走也沒有意義,指不定還會招閒話,我先前同老大商量過了,他想了兩個法子,要麼就把這事說給萬歲爺聽,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由他來定奪,這是走暗線;要過明路的話,就得讓寧府出個人將秦氏綁起來押到順天府去,大義滅親。”
姜還真是老的辣。
這法子的確比掃她出門絕多了。
賈政琢磨一番,道:“依兒子看第二種更合適,想見萬歲爺哪有那麼容易?比起偷偷摸摸做無用功,不如光明正大的告訴所有人咱們同秦家不是一路的。”這次談話,史太君徹底認定了賈政這麼多年不升官,不僅腦子不聰明,做人也不行。直接捅出去的確能顯得賈家很正直,難免不會給人一種涼薄的感覺,別以爲老百姓的想法不重要,人言可畏這四個字是無論做什麼都要記住的,除非你擁有大老爺那樣的本事,讓所有人都求着你。
史太君什麼都不想說,“我們已經商量出個解決的辦法,這事你們心裡有數就成,未來個把月府上恐怕會有變故,莫亂了陣腳,從前怎樣今後還是一樣。”賈政巴不得能撇清干係,他點頭說是,又閒聊了幾句就要告辭,史太君也沒挽留,更沒提起賈珍和秦可卿之間見不得光的情/事。他什麼都不知道便能提出休妻這樣的建議,若真知道,還不知道會生什麼枝節,雖然暗示了事情一定會圓滿解決,他們會不會相信真不好說。
從前真是糊塗,怎麼就覺得老二比老大好?
赦兒只是爲人太實在,不說違心的話,政兒與他相反,話說得好聽,辦事能力太弱,遇到事腦子就不清楚,總出昏招。兒子已經到不惑之年,想讓他改也不容易,史太君想了想,寶玉真得好生教導,至於二房兩口子隨他們去吧,只要不違背朝廷律例怎麼都好。
寧榮街的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賈珍不知如何面對兒子賈蓉,他不知道老太太有沒有把事情捅破,賈政和王夫人每天都提心吊膽,總擔心老大故意坑害他們,恨秦家算計人,只盼禍根能夠立刻被拔除。同他們相比大老爺倒是穩重,他第二天就聯繫九爺,拜託他幫個忙,給太子找點麻煩,不用太大,能把人拖住就成。賈赦是什麼人胤禟心裡明白,會開這種口,恐怕已經到了不能迴轉的地步,這是在逼他擺出立場,幫誰。
要是站在太子那邊,聽到這種話就該去報信。
要是幫他,就照着去做,以後大家還是朋友。
……
胤禟盯了他看了半晌,然後就低聲笑出來:“我是阿哥,同時也是商人,說唯利是圖也沒錯,不過,道義這兩個字怎麼寫還是知道的。我也不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答應便是。”
“若不是相信九爺,在下也不會在茫茫人海中找您幫忙。”
“你這麼說我倒是該感到榮幸?”
“這就不用了,不過您放心,之後半個月有的是熱鬧可看,不用多久就能知道我這麼安排的原因。”賈赦沒說感謝的話,交代完畢之後喝過茶就走了,距離搬去天師府還有四日,賈赦在猶豫,到底提前將問題解決還是等着十五那日進宮一起。烏雅氏身上多出來那兩魂還等他抽取,按照四爺的說法,問題恐怕還不簡單,她應該是吃了用生命換取永久青春的邪藥。
真是稀了奇,五月陽氣正盛,怎麼比鬼節事兒更多。
胤禟是個能人,他回去之後就蒐集太子身邊親近之人胡作非爲的證據,以匿名的形式交到御史大夫公孫閆手上,這位在御史臺有着超然的地位,據說他是隱世家族出身,魯班傳人,到底是不是不可考,不過他的確不怕得罪人,捅了那麼多刀子也沒見他被誰拉下馬。這廝喜歡彈劾朝中大臣,不是因爲嫉惡如仇,而是閒得無聊,覺得日子要過得精彩,生活要刺激。收到這些證據之後,此人就以全部的文采洋洋灑灑寫了一封彈劾太子胤礽的奏摺,當天就遞到康熙的御案之上。
同胤礽本人相關的事倒是不多,提得最多的就是結黨營私治下不嚴。先說他縱容手底下的奴才做了哪些兇案,又說索額圖的長子格爾分天天往妓/院裡跑,簡直把那兒當成了自個兒家,對花魁比親孃還熱絡,奇珍異寶都往她跟前捧,簡直不手軟……公孫閆是個極品,他沒直接罵格爾分是個人渣,而是說赫舍裡家某少爺同花魁是真愛,雖然女方身份卑賤,門不當戶不對,也沒能讓他熄滅濃濃的愛火。
紅袖添香是人生一大幸事,格爾分就是趕時髦,八旗貴族家的子弟在百媚樓裡都有相好的,他身爲索額圖的嫡長子,怎麼能沒有?這種事無傷大雅,一般沒人去計較什麼,也就是公孫閆,能扯到真愛,大力鼓吹希望康熙能給元老級重臣索額圖開個後門,讓他的兒子娶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何如何……
爲了證明格爾分的確深深愛慕着卿婉,他還特別提到了頭年賈恩候在百媚樓捱打那事,公孫閆是科舉考試出來的,沒中狀元是因爲他的觀點與康熙並不十分契合,其文采在那屆學子之中是最好的,無出其右。一封奏摺竟然還被他寫出了幾分風骨,明褒實貶,將太子踩得一文不值,把支持他的一黨人全部拖下水。
若是空穴來風就算了,他寫得有理有據,康熙派人稍微打聽,就明白了,還真是這樣,他憋着一肚子火,恨不得將索額圖全家關進大牢裡。可以說,胤礽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參照大清朝皇位繼承人的標準。在衆阿哥之中,無論文武,太子都是最拔尖的,他是康熙的驕傲,就是被索額圖挑唆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人.
縱容手下行兇,結黨營私……
這都是康熙很忌諱的事。
這日太子正準備將秦可卿的身份捅破,他進宮求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道奏摺砸懵了,上面寫的一樁樁事,連辯駁都不能。胤礽腿都軟了,他比誰都知道皇阿瑪是什麼脾性,也不辯解,立刻承認錯誤:“求皇阿瑪饒恕兒臣不察之罪。”
過程比較曲折坎坷,總之,太子在乾清宮裡被怒斥了半個時辰,然後才被打發出去,手上的公務也擼了,讓他閉門思過。康熙還下了道坑祖宗的聖旨,大致內容是,他體恤格爾分想要同真愛的姑娘長相廝守的心情,特別准許他娶百媚樓一條玉臂萬人枕的卿婉姑娘做側福晉,給赫舍裡家添香火。
看似是恩典,實際是懲罰,康熙擺明了要讓索額圖成爲笑柄,讓格爾分捱揍……若不是他已經娶了福晉,直接讓青樓女子空降做索額圖家嫡長媳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就有胡作爲非的權力。
會有這道聖旨也怪不了別人,格爾分自作孽。
秦可卿的身份被壓下來,太子根本就忘了那事,只想着怎麼扭轉在康熙心中的形象,本來,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的他已經很尷尬,若被取消資格成爲普通皇子,那簡直丟人,胤礽從乾清宮出來,立刻就要去找索額圖商量大事,走到半路就聽說皇阿瑪發了這樣的聖旨,他直接打道回府,沒敢過去。赫舍裡家估計已經是一團亂,包青樓女子這種事在八旗子弟裡頭很惺忪平常,一般來說,包的女人越清高越漂亮越有才情越能顯得自己身份高貴……
男人都愛把情啊愛掛在嘴邊,真正當回事的卻極少。
讓格爾分娶青樓女子做側福晉,簡直貽笑大方。
索額圖黑着臉接旨,尤其在聽到傳旨的公公說恭喜的時候,胸腔裡的怒火簡直抑制不住,等那太監走後,他立刻就毒打了格爾分一頓,誰也不敢攔着。赫舍裡家出了這樣的事,佟家和納蘭家都表示很高興,明珠簡直樂壞了,兩個老東西鬥了半輩子,他引以爲豪的愛子容若死的時候,索額圖就說了閒話……這回輪到他了。
格爾分倒是命大,可惜活着就是丟臉的。
同青樓女子扯不清就算了,爲了她揍了賈天師一頓也算了,竟然還被萬歲爺下旨賜婚。格爾分的嫡福晉出身高貴,孃家在八旗裡頭是排的上號的大族,聽傳旨太監唸完,簡直接受不了,直接就暈了過去,她醒來就大鬧一場,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平時高貴典雅的嫡福晉簡直像個瘋婆子,指着格爾分的鼻子破口大罵。
身爲索額圖家嫡長子的福晉,她原本是被羨慕的對象,這下可好,一個j女都能坐上側福晉的位置,她的臉往哪裡擱?別說索額圖這一脈,整個赫舍裡家都跟着擡不起頭來,甭管遇到什麼人都向他們道喜,說什麼恭賀格爾分大爺抱得美人歸。
這就算了,最毒的還是上奏摺的御史大夫公孫閆,第二天早朝之後,他直接來索額圖跟前,拱手作揖道:“索相可得感謝微臣,若不是我上摺子呈稟萬歲,這段美好的感情恐怕還不能修成正果,貴府辦喜事的時候可要發帖子邀請我這個媒人。”
聽到這話的所有人嘴角都狂抽,都說公孫閆是個瘋子,這話果然沒錯,換了別人,做出這種事恨不得沒人知道,就怕被打擊報復。他倒好,生怕不出名,直接走到心情極度不美麗恨不得把捅刀之人大卸八塊的索額圖跟前,直說是自己乾的。
賤到這份上,也真是難得。
“公孫大人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在索相面前擔不起大人這稱呼,微臣句句屬實,絕不作假。我昨日收到一封信,我猜就是貴府的人寫的,讓我將裡頭的東西交給萬歲爺,希望能成全一段真愛。能夠放□段迎娶青樓女子,這樣的覺悟不是普通人有的,我真是特別感動,立刻執筆寫了封讀過之後能讓人聲淚俱下的摺子,將前因後果告示萬歲爺。”說着他已經搖頭晃腦起來,聲調也悠揚得很,“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親,萬歲爺也爲這段愛情故事而感動,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成全他們……”這還是第一次,那些個武將羨慕文官,說話一套一套的,聽着都有道理,偏偏能氣死人。
有不少人暗下決心,以後絕對不能招惹公孫閆這賤人,也有人偷偷瞄了索額圖一眼,能夠坐到如今這位置上,他果然是有氣性的,被人這麼挑釁都能忍住。
索額圖已經氣麻木了,聽他說完,只道:“公孫大人還是多管管自個兒,別幹這些三姑六婆的行當,御史臺存在不是給人做媒的。”
這擺明了是在嘲諷他吃皇糧不做正事,罪過可大了,眼看着大戰一觸即發,所有人都頂鍋蓋看熱鬧,生怕被誤傷,公孫閆也沒什麼火氣,他笑呵呵的說:“萬歲爺治下有方,我朝吏治清明,御史臺最近的確是有點清閒。”
……
這要怎麼接?
御史的存在本就是監督百官行爲的,人家都說康熙有本事,將手底下的人管得好,你非說人家不務正業,擺明了是說朝廷裡頭有不少陰暗行爲,紅果果打皇帝的臉。索額圖雖然身份貴重,畢竟年過古稀,同年輕人鬥嘴是佔不了便宜的,尤其和他對壘的是個御史臺的極品,還是公孫家族出來的……說得直接點,壓根沒怕他。
索額圖只覺得喉頭一甜,就要吐血,他極力剋制自己,壓下火氣。這筆賬他遲早要問公孫閆討回來,這之前,還是先回去收拾格爾分那蠢貨。玩女人不算事,搭上赫舍裡家的名聲就混賬了。讓皇帝下旨給他賜個青樓女子,在本朝還是第一例,不知道要被議論多久。
公孫閆甩節操自黑,這事立刻就在京城裡傳遍了,賈赦聽說之後就想明白,匿名給公孫閆提供材料的正是九爺,不僅拖住了太子的腳步,還讓索額圖吃了大虧。
索額圖是赫舍裡家的支柱。
赫舍裡家則是太子的倚仗。
賜婚行爲的影響力之大簡直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康熙不是亂來,而是故意這麼做給太子以及支持他的老東西找事。就是日子太安逸,否則怎麼幹得出結黨營私這種事,若是從前,康熙沒準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胤礽是他選定的繼承人,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沒準哪天就去了,若是拔了太子,他選誰做下任皇帝?
以前這麼想,對太子包容頗多,有些事他知道,不說而已,如今卻不同……賈赦篤定地說他至少還要在皇位上坐二十年,若能成功渡劫,直接能長命百歲。就算胤礽沒了,他還有充裕的時間立新的儲君,按兵不動這麼久只是因爲,那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感情是真的深厚,不是說捨棄就能捨棄的。這次對太子的訓斥和格爾分的賜婚也算是警告,讓太子安分一點,手不要伸太長,他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朝廷裡的事看得清楚得很。
賈赦給九爺寫了封簡單的感謝信,瞧不出實際內容,不過因由大家心裡明白,胤禟看過以後就回了兩個字:客氣。
暗號就對上了。
拆穿秦可卿身份這事已經被無限期的擱置,賈赦這才心安理得的使喚邢夫人清點東西,準備搬家,五月十三當天要忙的事太多,只是自己人擺一桌,宴席設在之後一日,只邀請賈家的親戚以及幾位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