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背雙手轉向大門,隔門對視陳玄禮:“如果朕不殺貴妃,你還想殺朕不成?”
陳玄禮抱拳沉聲道:“如果,陛下心中不忍,臣,可替陛下行萬難之事。”
我淡淡笑道:“朕,唯一萬難之事就是殺不盡叛逆,你陳玄禮也願意幫我?”
陳玄禮猛然擡頭之間,我也向對方瞪視而去:“殺不殺你,不在貴妃,而在於朕。如果,你怕死,不妨立即兵變,將朕碎屍萬段,然後擁兵自立。說不定,這天下還能有你陳玄禮一份。”
陳玄禮慌忙跪倒在地:“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我冷笑道:“要不要朕教你怎麼做?你現在不妨帶兵退出三裡之外紮營,然後派一支驍騎假扮叛逆安祿山殺進馬嵬驛,將朕殺死。再以替朕報仇的名義進入蜀中,隨便擁立什麼人成爲傀儡,以蜀地之險,割地稱王。你看如何?”
“臣,不敢!”陳玄禮以額頭觸地之間,我卻冷哼一聲走會驛站當中。
已經嚇得兩腿發軟的高力士亦步亦趨走在我身後:“陛下,我們現在……現在……”
“閉嘴!”我呵斥了對方一句之後走回了屋裡坐了下來,額頭上的冷汗隨之滴滴淌落。
剛纔我對陳玄禮所說出那一番話時,腦海當中早就經歷了一番天人交戰,在我的腦海當中與我對峙的正是李隆基的情緒。
李隆基更想要大唐的江山,更想重回長安。
可我也一樣能感覺到李隆基心中,那像是被生生撕裂般的痛楚,如果,沒有這種情緒與所謂的大唐江山相牴觸,我說不定還沒法暫時逼退陳玄禮。
狐族弄出這麼一座幻境究竟打算做什麼?
難道只是讓我經歷當年的馬嵬兵變?
肯定不會,狐族還有其他的目的。
我的思維正在飛快運轉之間,高力士卻再次驚叫道:“陛下,不好了,禁軍……禁軍兵變了。”
我僅僅是仰頭之間就聽箭支破風的聲響,猶如狂風驟雨向驛站屋頂狂壓而來,眨眼之後,無數箭矢就穿透棚頂釘入地面,守在驛站外圍宮中內侍紛紛中箭倒地,血腥之氣瞬間瀰漫而來。
兩支長劍還在距離我不到半尺地方嗡嗡顫動着翎羽,陳玄禮的怒吼之聲已經隔空而至:“住手,都給本將住手。陛下不會擅殺有功之臣,只不過一時被人迷惑纔會猶豫不決,給陛下一些時間考慮……全都把箭放下。”
陳玄禮開始逼宮了。
高力士顫聲道:“陛下……”
我輕輕撣掉了落在肩頭上塵土:“把外面的屍體清理一下,朕,不習慣跟死人同坐。”
“是是……”高力士帶着人把外面一具具拖了出去,可是驛站之中卻找不到清洗血跡的水源,只能任由着鮮血留在地上慢慢凝固,乾枯。
可是,不見屍體的血跡,才更讓人覺得恐怖,還在廊下內侍無一不是在瑟瑟發抖,有人甚至在捂嘴哭泣,他們不知道陳玄禮下一波箭雨將會在什麼時候到來,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爲被丟棄在馬嵬驛外面的屍體,那些剛剛被他們拖出去的屍體,直到現在還沒閉上眼睛。
我甚至能夠感覺到外面一具具躺在血泊中的屍體,正睜着一雙雙難以瞑目的眼睛在瞪視着天穹。
我沉聲道:“高力士,你說朕是不是一個好皇帝?”
這句話,不是我在問,而是李隆基在問。李隆基的情緒在我體內佔據了主導,他已經開始掙扎了……
高力士跪倒在地:“陛下,您……”
高力士說了什麼,我根本就沒聽清楚,也無暇去聽,我唯一在做的就是拼命壓制着李隆基的情緒。
半晌之後,我才揮手道:“出去,告訴陳玄禮,朕要好好想想。”
高力士大喜過望飛快跑向門外,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陛下,陳玄禮說他只能壓制禁軍一炷香的時間,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來牽起夏輕盈的手緩步走向驛站後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有一座佛堂,就是傳說中楊貴妃自縊身亡的地方。
我拉着夏輕盈像是情人慢步般,在漫天血腥和殺氣沉沉的寧靜當中走進了佛堂:“把刀給我,把門關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打擾我和貴妃,一炷香之後我會出去。”
“是!”高力士給我遞上一把侍衛使用的長刀,又小心翼翼的關好了大門。
我反手插上門栓,快步的在佛堂當中走動了起來,不久之後,我就聽見腳下傳來一陣踏在中空地板上的聲音。
我猜對了!當年佛堂之下果然有一座可以供人藏身地方——如果,楊貴妃馬嵬坡詐死,遠遁海外的傳說是真,那麼,馬嵬坡裡就應該有一處可以容人藏身的地方,最有位置就在佛堂裡。
我蹲下身來雙手抓住木板向上猛一掀,卻沒想到自己雙臂上竟然傳來一聲脆響,兩條胳膊就像是被生生撕開了肌肉劇痛鑽心,豆大的汗珠頓時從我臉上滴落而下。
糟了!
我在幻境之中不僅繼承李隆基的身軀,也繼承了他的年齡,體質竟然虛弱到了連一塊木板都掀不起來的程度。
我咬牙之間,將腿跪在地上用全身發力頂住地面,連續幾次挪動了幾下,才勉強把地板給掀開了一塊足夠一個人進出的空隙。
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差點讓我爬不起來,我坐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才用刀支撐着身軀站了起來,雙手搭在夏輕盈肩頭平視着對方雙眼道:“你是夏輕盈?”
夏輕盈微微點了點頭,我纔再次說道:“你能相信我嗎?”
夏輕盈再次點頭之間,我的聲音隨之一沉:“你信我就行,我把自己的命交給你,一會兒看你的了。你下地板下面去。”
我再次跪在地上扣緊木板之後,一炷香的時間也已經過了大半,高力士忍不住在外面喊道:“陛下,外面的禁軍要壓制不住了。”
“滾!”我沉聲怒喝道:“朕說一炷香就是一炷香,時間沒到,誰也別來打擾朕!”
“是是……”高力士唯唯而退,我也趕緊站起身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在屋裡看了兩圈之後,快步走向佛堂中的燭臺,抓起上面的燈油把能夠快速點着的地方全都點上了火頭,片刻之後,佛堂四周已經烈焰狂起,一道道的火苗順着佛堂牆壁攀援而上,直衝屋頂。
我自己步履從容的走到了佛堂中心,將長刀插在眼前,盤膝坐了下來。
唐朝建築多數都是木質結構,一旦起火就無法控制,不到一會兒的工夫舞動着濃煙的火苗,就從佛堂四周的牆縫裡竄向了屋外。
“陛下……陛下……”高力士瘋狂拍擊着被我鎖緊的大門:“陛下,你要以江山社稷爲重啊!陛下……陛下……大唐的江山不能這麼毀了!”
大唐江山!
這四個字在我腦中轟然震動之間,我差一點就站起了身來。
李隆基的情緒再次佔據了上風,李隆基並非不愛楊玉環,否則也不會有後世的《霓裳羽衣曲》,但他終究是一代帝王,在面臨最後的選擇時,他還是選擇了放棄楊玉環,去保大唐江山。他的情緒在逼着我站起身來,去打開大門。
我還在拼命的想要壓制李隆基的情緒之間,佛堂門外已經傳來了禁軍的腳步聲響。
陳玄禮在外面怒吼道:“叛逆楊玉環,想要謀害陛下……保護陛下,把陛下救出來。”
我伸手抓住了眼前長刀:“貴妃並沒有謀害於朕,要謀害朕的人,是你陳玄禮。今日,朕與貴妃一同葬身火海,正是你陳玄禮所爲。”
陳玄禮怒吼道:“高力士,楊玉環剛纔做了什麼?”
高力士扯着脖子喊道:“楊玉環,劫持了陛下。剛纔那番話,肯定是她逼着陛下說的。陛下曾說陳大人是不可多得忠臣良將。”
我手扶着長刀冷笑之間,陳玄禮縱聲怒吼道:“陛下,你是不是被楊玉環劫持,只要你說一句話,臣,馬上率領禁軍救駕!”
“朕……”我的嘴裡僅僅冒出了一個字之後,就像是被人封住了喉嚨,再也發不出其他的聲明。
李隆基?
是他不讓我說話。
我僅僅是沉默幾秒鐘後,陳玄禮就大聲道:“陛下,果然是被人劫持了,否則,他怎麼會發不出聲音。衆將士隨我破門救駕,準備撞擊木。”
“不不……等等……”高力士喊道:“你們等等,等我在勸勸陛下……不對,是再勸勸楊玉環,你們現在殺進去陛下怕是性命不保哇!”
陳玄禮沉聲道:“本將再給你半盞茶的時間,到時,本將必率領禁軍救駕。”
高力士哭喊道:“陛下,你忘了當初,你經歷了多少磨難才奪回了李唐江山的麼?陛下呀陛下,江山社稷不能這樣隨意葬送了啊!陛下江山孰重啊陛下……”
糟了!
李隆基情緒在高力士的哭喊之下漸漸佔據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