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哥哥,你在瞧什麼?”
崔慧湊近身子,往上一瞧,不由“噫”了一聲,氣道:“這又不知是那一個無恥之徒,殺了追風劍客,居然移禍江東!”說着一縱身,拔出寒英劍,猛的向樹身子斫了幾劍。
梅三公子喟然嘆道:“一入江湖,便惹是非,這追風劍客不是玄女教的人把他殺害,那便是燈心和尚和姓範的兩人所爲,他們爲了爭奪什麼寶物,各存機心,後來因傳言寶物被我所得,他們明的打不過,卻就暗中陷害,也說不定。”
上官燕道:“對啦!一定是那賊禿和尚乾的,這人壞死啦!”
三人回出森林,縱身上馬,依然循着山徑,向西上路。
蹄聲得得,約摸走了一個多時辰,不知繞過多少山腳,纔算出了雪峰山脈。
前面已有小小市鎮,三人差不多已是一晚半天沒進過飲食,這就在市鎮上找了一家小鋪打尖,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一問地名,才知這裡叫做江口,離黔陽還有一百多裡。三人休息一陣,問明路途,跨上坐騎,縱轡而去,趕到黔陽,還只有未牌時候,因爲崔慧和姊姊崔敏約好在黔陽見面。
琴兒、劍兒護送一批難女出山,也須在這裡會齊,是以三人入城之後,就在大街上一家規模較大的悅來客棧下了店。
黔陽在荒僻的湘西,算得上是一個大城市,入晚之後,酒樓茶館,還是人聲喧譁,十分熱鬧。
三人因一路上沒有好好休息,很早就各自回房,登榻入寢。約莫是三更光景,梅三公子朦朧之中,似乎聽到屋面上有極其輕微的衣帶飄風之聲。他內功精深,自然聽得出是夜行人飛掠而過的聲音。心中一動。急忙下榻,披上長袍,一手輕輕推開房門,閃身躍上屋面。
放眼望去,便見星河耿耿,渺無人蹤,不禁暗自奇怪,適才分明聽到有夜行人飛掠的聲音,怎麼這一瞬工夫,就會不見去向?心中正在沉思之際,瞥見七八丈外,閃起一條人影,疾如雷奔,向南飛去!
梅三公子運目遠視,果然發現這條黑影前面,還有一小點黑影,正像流星般,向遠處浮動。
哦!原來後面這條黑影,是追蹤前面那人的,自己何不也追上去瞧瞧究竟。
想到這裡,立即展開輕功,向南追去。不過片刻工夫,已到了郊外,前面兩條人影,業已逐漸追近。
只覺後面一人,身法極爲眼熟。正在一個緊接一個,兔起鵲落,賽跑似的飛馳之中。
最前面的一個,突然電閃風飄,倏的進入左前方一叢密林之中,一閃而沒。後面追的那一個,似乎心中一急,腳下忽然加快。梅三公子深伯他也跟着竄入林中,就難以追尋。連忙猛提一口丹田真氣,腳尖微點,雙臂疾分。一個身子忽的騰空而起,半空中一長身形,兩臂一合,身如箭發,平直的凌空激射,飛掠過去!
後面的那條黑影,生性似極狡猾,甫到林邊,身形倏地右旋,打橫裡躍開。轉身停步,凝立着大聲喝道:“朋友!一路跟着貧僧下來,不知有何賜教?”
梅三公子看他已發現自己追蹤,心頭不禁一驚,連忙收勢飄落地上。
“我當是誰?原來還是梅施主,你追蹤貧僧,難道對我九大門派中人,真要趕盡殺絕不成?”
站着發話的人,正是身軀肥胖的燈心和尚。
梅三公子被他沒頭沒腦一說,反倒給愣住了,不禁訝異的道:“大師傅,你此話何來?”
燈心和尚打了個哈哈道:“阿彌陀佛,梅施主,明人不做暗事,你得了兩件奇珍,爲怕風聲泄露,竟然不惜連夜追趕,向十二金錢任龍和追風劍客驟下毒手,如今又追蹤貧僧,豈非想趕盡殺絕,以杜後患?”
“住口!”梅三公子劍眉一軒,星光陡射異光:“小生天台門下,光明磊落,豈肯出此卑鄙手段?實言相告,那兩件什麼奇珍,小生根本從沒見過,遑論據爲已有?大師傅如有不信,異日自知。”
說到這裡,猛的袍袖一拂,轉身就走!身後響起了一陣破空之聲,想是那庸俗不堪的燈心和尚,業已悄悄飛走。
他餘憤未息,心中更是覺得一陣惘然想起燈心和尚適才之言,追風劍客的屍體,是自己親手替他埋葬的,聽口氣十二金錢任龍居然也同時遇害,那麼殺害他們的,又是誰呢?
正在思忖之間,忽聽三丈開外的林梢上,響起一陣輕微的衣帶飄風之聲。梅三公子警覺地轉過身去,凝神一望,只見一個身材婀娜的紫衣少女,背插長劍,已站在八九尺外。兩道秋水似的目光,怔證凝望着自己,四目交投,但覺紫衣少女黛眉上挑,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配着瑤鼻櫻脣,和粉紅欲滴的臉蛋兒,真似一朵含苞初放的花兒。
美,可以說美到極點,只是眉眼盈盈處,隱隱的帶着一點煞氣。
如果比作花兒,那該是帶刺的玫瑰花!
這一陣互注,彼此都沒講話。
驀地紫衣少女打鼻孔裡冷哼一聲,叱道:“看什麼?瞧你一幅賊眉賊眼的,準不是好人!”
什麼?一開口就罵自己賊眉賊眼?這倒真是破題兒第一遭。以梅三公子翩翩風度,洵洵儒雅,居然被罵作了賊。
對了!在這深更半夜,曠野荒林之前,目不轉瞬的瞧着一個姑娘家,自然難怪人家把自己看作了壞人。
梅三公子俊臉微紅,不自覺的往後便退。
“站住!”紫衣少女嬌喝一聲,倏然逼近兩步,青蔥般纖手,對着梅三公子面前一指,說道:“姑娘還有話問你!”
她口氣蠻得簡直是命令!
梅三公子劍眉微皺,只好依言停下步來,雙手一拱,朗聲道:“這位姑娘請了,小生和姑娘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見教?”
紫衣少女輕啐了一口,不耐的道:“別酸了,小生老生的,又不是背臺詞?姑娘問你,方纔一路追蹤姑娘的,可就是你?”
梅三公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小生追倒是追着一個人,不過不是姑娘罷了!”
紫衣少女冷笑道:“只要你追了就是,哼!姑娘知道你不是好人!”
這可真蠻得有點不講道理,敢情是從小被寵壞了的小妞兒!
梅三公子心中覺得好笑,但依然含笑說道:“小生因在寓所發現有夜行人經過,心想可能有人爲非作歹,纔跟了下來,現在那人早已離去,姑娘不可誤會!”
紫衣少女猛的柳眉一挑,亮晶晶的大眼一瞪,叱道:“你想了半天,才把詞兒編好!鬼才相信?姑娘不管你追的是誰,反正今天既然遇上了,姑娘就教訓教訓你的輕薄也好。”
“好”字纔出口,倏地身若飄風,直欺進來,揚手一掌,便向梅三公子俊臉上摑去!身形迅速,出手奇決。
梅三公子連忙一仰頭,向後退出半步,才堪堪避過。
紫衣少女沒揍着他,心中一愣,又啐了一口道:“瞧不出,你還有兩手呢!”
她吹眉毛,瞪眼睛,看來有點惱火!
梅三公子瞧她這付模樣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又後退了兩步,說道:“姑娘慢來,我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何必動手?”
“嗤!”紫衣少女突然笑出聲來,這一笑把方纔一股冷冰冰的煞氣,全笑得無影無蹤,有若盛開的百合花,又香又甜一面嬌聲道:“沒見過這麼一個大人,就這麼怕打,你後退了兩步,我就打不到你?”
黃鸝般嬌音,壢壢言來,尤覺珠落玉盤,聲音好聽已極,只要是男人,就會聞聲怔住!
紫衣少女笑容忽斂,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啐道:“別光賊溜溜的瞧人,你不是會上幾手嗎?來!姑娘先讓你三招!”
梅三公子覺得這紫衣少女刁蠻已極,生就是個逞強性兒,那願和她動手?只是微微一笑,朗聲說道:“小生不喜和女娘們動手,少陪了。”
足尖輕點,身形倏地縱起!
“哼!你想逃!”紫影一閃,她又攔到前面,輕哼道:“你瞧不起姑娘,姑娘就先動手了!”
柳腰一挫,玉手連揮,一連拍出三掌,疾如閃電,急攻而至!
梅三公子心頭一凜,這姑娘出手如電,三招全都指向自己要穴,一時後退不及,要是再不出手,準會被她拍上。急忙右手一揮,擋住來勢,身形又借勢後退了三步!
紫衣少女三招出手,對方要穴,全都被自己掌風罩住,芳心竊喜。那知眨眼工夫,只覺一股陰柔氣勁,向自己擋來,而且其中似乎含蓄着一股反彈之力!
她身兼正邪兩家之長,平日裡時常聽說掌風之中含有陰柔內勁的,只有玄女教“五陰手”
一類功夫。她那會辨得清楚,對方所使乃是佛門神功,只當就是“五陰手”,芳心一震,立即打橫裡閃出。鳳目向梅三公子仔細打量。
哼!不錯!就是他!
她登時面泛殺機,嬌聲喝道:“我當是誰?哼!鬼酸丁,今天可饒你不得了!”嬌軀一側,直欺中宮,一雙粉團似的雙掌,伸縮之間,劈出三掌。纖腰輕扭,同時三寸金蓮,也連翻踢出!
她使的正是九華山無礙大師的“三才身法”,三三相連,身手合一,端的快若雷奔,一氣呵成。
梅三公子只覺對方掌式腿法,綿綿而來,奇幻莫測,心頭不由十分驚異。憑自己的身手,一時竟也不知從何封起?如何消解?只好向後連退!
要知梅三公子在天台絕頂,十年苦練,對佛門至寶“大乘降魔法藏”所載絕學,差不多已全學會。但他對拳掌一門,卻是十足的外行。
這話說出來,未免難以置信,梅三公子的武功,既然已到了登峰造極之境,怎會對拳掌一門,是十足外行呢?原來他師父靈芝上人,原是一位得道高僧,對武學一道.根本絲毫不會。不過他在天台山一處巖穴中,無意之間得到了一部佛門武學寶典的“大乘降魔法藏”。
上人雖知道這部書中所載功夫,具有降龍伏虎,無上威力,但自己年近九旬,無法再練。
傳授給門下弟子呢?如果不得其人,反種惡果,是以就一直放置在經卷之中,從沒向人提過。
梅三公子原是天台山下一家告老返鄉隱居的顯宦之後,他排行第三,家中的人,都叫他三公子。老大老二,自幼夭折,他生下來的時候,父母均已接近晚年。
浙東的風俗,富貴人家,生怕孩子生下來養不大,就把小孩寄養到附近的寺院裡去,好像皈依了三寶,就會託我佛之靈,長命百歲,梅三公子就在這種情形下,八歲那年,就拜在天台山普濟寺靈芝上人門下,作了寄名俗家弟子。
梅三公子出身富貴之家,身體嬴弱,但靈芝上人卻覺得他生具慧骨,而且福澤綿厚。這就把“大乘降魔法藏”,當作三字經,千字文一樣,教他逐字逐句,背誦研讀。一邊又要他按照書中記載,循序練習。
“大乘降魔法藏”,是以“旃檀禪功”爲主,其次就是“般若神功”,“準提劍法”,和“小雷音掌”,這四種曠世絕學,全是佛門最高深的武功。
梅三公子從小就是從坐禪開始,十年苦練,除了“旃檀禪功”,只有三四成火候之外,其它三種,已是運用自如,純熟無比。因爲他師父是個不會武功的高僧,是以他雖然學會下曠世武功,但在拳足上,卻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不過一個人的內功到了登峰造極之後,舉手投足,自可無往不利,但如果講到動手過招,和拳掌技巧,當然還是不夠。所以他一柄翠骨紈扇,使出“般若神功”,一舉之下,擊潰名懾江湖的轎前四煞。
後來在歌樂山莊又舉手之間重創五陰手金老二。那是他知道轎前四煞和金老二,全是作惡多端的人,只好施展威力強大的佛門絕學。
今晚面對着這位紫衣少女,人家姑娘家不過是逞勝好強罷了,究非極惡元兇可比,自己那能驟然使出降魔絕學來?何況紫衣少女的“三才身法”,實在奇幻快速到了極點,這才叫梅三公子手足無措,後退不迭。他既不能施展“般若神功”,那隻好用以自保,一面卻不成招法的胡亂封擋。
紫衣少女可也着實驚訝,自己的“三才身法”,可說快速凌厲,少有人封擋得住。但對面這個書生,看他躲躲閃閃,一味後退。後來又舉手封架,亂得不成招法,根本好似絲毫不會武。可是自己明明攻到對方身上之時,卻又被一種似有若無的柔韌之力,輕輕擋住,傷不得他。
哼!你是故意戲弄姑娘。
紫衣少女越想越氣,拳掌就像雨點般打出。這樣對打了一陣,依然佔不到半點便宜,而且對方雙足下沉,穩似磐石。雙掌隨着自己所發招式,隨意封擋,反應靈敏,迥非先前慌亂。
原來你果然藏奸!姑娘心中又怒又急,火上加油,驀地一聲嬌叱,身形凌空!盤旋疾轉,掌指同施,花瓣飛舞,倏忽之間,恍如千百點掌影,千百雙金蓮。掌劈指點,拳打腳踢,同時攻到。
梅三公子正感和紫衣少女漸漸扯成平手。忽覺紫衣少女身法劍法,陡的一變,嬌軀翩翩,盤空下擊,心頭又是一驚,正不知如何應付纔好,但人急生智,忽然想起自己“準提劍法”
中的招式,自可用來一試。心念一動,立即左手劍訣一引,右手手掌,權充長劍,身向前迎,掌走輕靈,把“準提劍法”源源使到了掌上。
這一出手,果然奏功!紫衣少女的奇幻攻勢,立時被逼了開去!
紫衣少女眼看對方果然被自己攻勢,逼很開始還擊,不由哼了一聲:“這會你也出手了。”
她纖腰打空中輕扭,立即再次撲攻過來!這會梅三公子可不再避讓了,出掌如劍,以快打快。
“準提劍法”佛門無上絕學,雖然以掌使出,威勢還是十分驚人。紫衣少女以“千手千眼躡空步”和“三才身法”聯合使用,盤空下擊,快若風輪,自認爲定可穩佔上風。
那知依然被梅三公子不敢使勁的掌勢,逼得不時後躍,絲毫攻不進去!她這氣可就大了,只見玉臂疾分,向後一劃。雙足互蹬,一個嬌軀,平直的斜飛出去了三丈來遠,飄然落地。
“嗆”的一聲,手中長劍向空中一振,滿臉通紅,氣鼓鼓的喝道:“鬼醜丁,你還不快亮出兵刃來!”
梅三公子感到這位姑娘,當真難惹,怎麼沒個完的。當下聞言笑道:“姑娘身法掌法,不同凡響,小生欽佩之至,何用再使用兵刃!小生認輸就是!”
“哼!你敢小覦姑娘?”
紫衣少女手上青虹吞吐的三尺長劍,一圈一震,手法神巧無比。但見一大片青光,潮涌而出,滿天流動!
梅三公子身形一歪,居然繞了開去,奇快無比的閃出劍影之外。
“今晚裡你就是不亮兵刃本姑娘也要先誅了你這賊黨!”
紫衣少女嬌喝聲中,“刷刷”連聲,青霓劍像雨點般急攻梅三公子。劍法凌辣迅疾,竟是九華山罕見的“三才劍法”,三三相連,綿密無窮!奇詭之中,暗蘊天地至理,變幻莫測。
梅三公子連躲閃都來不及,身外已被一片青影,森森劍氣,籠罩起來。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知自己只須使出“般若神功”,便可把對方震動。但“般若神功”,佛門絕學,威力太大,對方一個女孩兒家,並非深仇大敵,如果施展出來,可能受傷。
是以只用左掌當胸,右手外圈,把“般若神功”,護住全身,哪敢揮出掌去。但這不過是電光石火,一瞬之事,緊接可又發生難題!
“般若神功”繞體護身,普通刀劍,固然如砍上一團氣體,軟綿綿的無處着力。但對方手上長劍,青虹吞吐,銀芒閃鑠,分明是一口神物利器。劍未及身,重重寒氣,竟然透體生涼,看來和自己的昆吾劍,絕不遜色!
梅三公子聽她口氣,似乎要施展劍中殺着了,自己雖有護身神功,也不敢身試鋒鏑。
何況紫衣少女無論功力劍法,均已登堂入室,一招出手,風雨漫天,任你身手最快,也無法老在她劍影之下,遊走趨避?那麼除了亮出兵刃之外,實無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