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怪人矇頭黑布,微微動了一動,似在點頭,一面陰陰的道:“老夫名號,數十年來,江湖上也從無一人知道,你閱歷尚淺,自然更不會知道,不過今日之會,老夫理應告之。”
梅三公子接口道:“小生洗耳恭聽。”
黑袍怪人沉聲說道:“九幽教主!”
九幽教主?梅三公子當真從未聽人說過,但既稱教主,想必就是九幽門的領導人物?那麼……他心中突然閃起數十年來,江湖上談虎色變的“勾魂律令”,不知又是何人?這就抱拳說道:“原來是九幽教主,九幽門小生近日頗有耳聞,當真失敬!不過小生有疑問,尊駕既稱教主,想必定是九幽一教之主,未知‘勾魂律令’又是貴教何人?”
九幽教主嘿然陰笑,道:“勾魂律令,不過是江湖上不知老夫底蘊之人,作爲代號而已!”
梅三公子聽得心頭大凜,當前此人,原來竟是殺人無數,正邪各派,從未見過的“勾魂律令”。此次重出江湖,七月十五要舉行什麼“盂蘭勝會”,自己正苦於不知底蘊,此時相遇,豈肯輕易放過?這就敞聲一笑,說道:“如此說來,小生真是福緣不淺,數十年來,江湖上只有傳聞,從無一人見過的勾魂律令,今日小生倒拜識了,只是教主既肯現身相見,黑布依然蒙臉,小生不無遺憾!”
九幽教主聽梅三公子說出福緣不淺之話,認爲自己說出來歷,對方果然有了投效之心,心中大悅,陰森口氣,徐徐的道:“別說江湖上人,即使本教門下,只聞老夫聲音,從未見過老夫的,也大有人在。老夫一生之中,從未對人有過如許好感,嘿、嘿!今晚對你可真是例外!”
梅三公子微微一笑,又道:“小生風聞七月十五貴教廣發請柬,舉行盂蘭勝會,不知又在何處?”
九幽教主微微一頓,道:“凡接請柬之人,到時自知,不過你既和老夫氣味相投,自可相告。江湖上正邪各派,接到本教七月十五盂蘭勝會請柬之人,全是鬼錄有名之輩,到時九幽一教,就昌明天下了。哈!哈!哈!”
敢情他說到得意之處,竟然響起一陣比鬼哭還要難聽得笑聲。
梅三公子毛髮直豎,心頭大凜,他故作不解,問道:“盂蘭會後,何以九幽一教,會昌明天下?小生實有未解。”
九幽教主還是哈哈笑道:“既然接到老夫請柬,難道還逃得過……”
他突然警覺,截住話頭。
梅三公子心頭又是一凜,聽他口氣,似乎凡是接到盂蘭勝會請柬之人,全已着了他的暗算。難道……
只聽九幽教主忽然口風一轉,又道:“老夫明言相告,今日把你引來此地,果然爲了兩件武林異寶,必須收歸九幽門下,順便也要把你先行下手除去。及至老夫瞧你能在‘九幽沉沙’瀰漫之下,安然無恙,老夫才動愛才之念,意欲羅致教下,方纔你既同意,他日倒可傳我道統!”
梅三公子抱拳道:“教主善意,小生心領。”
九幽教主怒聲道:“你輕輕年紀的,怎出爾反爾?”
梅三公子朗聲道:“小生幾時答應,投效貴教?”
九幽教主驀地一聲陰笑,喝道:“小子!你敢戲弄老夫?”
話纔出口,隨手一彈,一縷指風,應手而出,逕向梅三公子射去!他這一着說打就打,快速已極,信手而出的指風,看來極是平淡。
但梅三公子何等功力,深知對方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是殺着。此時只覺一縷陰柔勁力,分向胸前三處大穴,同時襲到,不由心中也暗暗一凜。瞧他只不過隨手一彈,居然認穴奇準,而且一縷指風,竟會分成三縷,同時攻到,看來此人當真不可輕視!心念轉動,但身子卻並不躲閃,依舊屹然而立。
他仗着佛門降魔絕學“般若神功”護體,天下最陰的功夫,都無法傷得自己。是以故示大方,存心硬接對方一招。
九幽教主出手迅疾,指風快要襲上梅三公子身前,突然收了回去,低沉的道:“你已中九幽門的‘森羅寶香’,難以逃出十二個時辰,老夫何苦再和你動手?不過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只要你能幡然悔悟,投效老夫,還有一線生機,生死兩途,憑君自擇!”
梅三公子驀地目射精光,縱聲笑道:“小生早巳說過,區區毒物,小生還並不放在心上,教主既然邀約小生前來,梅君璧倒想討教幾招再走。”
“嗆”然龍吟,晶光耀眼,手中已拔出昆吾劍來!
九幽教主陰森低沉嘿了一聲:“老夫希望你珍惜一線生機!”
梅三公子答道:“此是小生自己之事,不勞多說,梅君璧奉召而來,豈可空手回去?”
九幽教主突然仰天發出鬼哭般笑聲,由低沉漸漸高兀,一氣貫出,毫無間斷。直笑得整座花廳迴音震耳,盡是尖銳刺耳之聲,剎那之間,陰風陣陣,毛骨悚然!
梅三公子不知他又要鬧些什麼花樣?心中一楞,連忙仗劍戒備,大聲喝道:“這有什麼可笑?”
九幽教主,並沒回答。笑聲歷久不絕,但聲音卻逐漸低沉下去,越來越細,繚繞耳際,不絕如縷!
梅三公子聽得疑念漸生,定睛瞧去,九幽教主高大身軀,依然矗立如蝕。只是兩道綠陰陰的跟神,業已消失不見,笑聲也細若遊絲,在似有若無之間!
梅三公子心頭大疑,不由逼上一步,仔細瞧去。這一瞧,又把梅三公子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九幽教主除了一身寬大黑衣,還直立如人,鼓得筆挺,他人卻早已從背後裂衣而出,走得不知去向!
此人當真神秘莫測,而且僅憑臨走時一口真氣,鼓着衣服,竟能紋分不動,站立好久,這份功力,豈同尋常?
梅三公子又驚又怒,長劍一挑,撥開黑衣,立即往靈幃後面走去,這是花廳的後半截,地方不大,中間停放着一具黑漆棺材。棺材兩邊,還倒臥了四五個人,看情形大概是被人點了穴道?
不錯,方纔無臂天王李殘曾說:“你要找言二孃,還不容易,她在靈幃後面等你!”
想到這裡,略一打量,果然發現其中有一個四十來歲,渾身素服,夫人模樣的人,敢情就是言二孃了。當下收劍入鞘,雙手齊揚,向幾人遙遙拍出!
這幾個人,當然是言門中的高手,此時穴道一解,驚啊聲中,紛紛躍起。
同時也有人晃亮火摺子,這可看清楚了,自己幾人面前,還站着一個臉如冠玉,脣若塗朱的少年公子。身穿藍衫,腰懸長劍,他一定是應約前來的梅三公子無疑!
自己幾人,方纔敢情就是着了他的道兒,心中一寒,不由同時向後退縮了半步。
言二孃咬牙切齒喝道:“惡賊,今日我和你拼了。”
梅三公子不願和她爭執,連忙微一移步,後退了三尺左右,抱拳道:“你這位大嫂,可就是言二孃嗎?小生梅……”
言二孃冷笑一聲道:“好狡猾的惡賊,我知道你就是梅三公子,你二十幾天以前在湘西一帶,姦殺無數良家婦女。閻老爺子、賀老爺子,吃的是公門飯,追蹤拿緝,爲地方除害,被你殺戮,還可說你們水火不相容。我們言二爺,和你無怨無仇,你居然趕到家中,妄下毒手,究意算得是那一門英雄?我聽說你又到了辰州來,才約你前來評理,你又出其不意,使用卑鄙手段,把我們一齊制住,是不是還想趕盡殺絕。”
梅三公子聽得一陣震驚,這人冒充自己,不但殺了言幹蓀,還在湘西做下不齒江湖的滔天大罪!
這……他臉上漸現怒容,劍眉陡豎,星目射光,敞聲喝道:“夫人不可誤會,我梅君璧豈是如此之人,只怕其中另有……”
言二孃慘笑道:“梅三公子,你自負武功絕世,就該一人作事一人當,又何必畏首畏尾,狡辯諉過。實言相告,我已經查訪明白,當今江湖上,除了你之外,誰還能人不知鬼不覺的殺害二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天非要你還個公道!”
她說到這裡,單刀一掄,又撲了過來!
梅三公子再次閃開身軀,搖手道:“夫人邀約梅某前來,總該聽梅某一言!”
言二孃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還容他多說,臉罩嚴霜,嚴聲喝道:“多言無益,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我言二孃最不濟也得和你一拼!”
她像瘋獅似的,單刀一挺,—頭又往梅三公子撞去!
這時忽見人叢中,閃出一個頭挽辮子的矮瘦老頭,一把攔住言二孃,道:“二孃,你暫止悲苦,反正咱們言家的人,今晚都不準備活過天明,聽他說些什麼也好!”一面旱菸管顫巍巍的向梅三公子一指,沉聲道:“老朽言康齡,已多年不問俗事,這次爲了族侄幹蓀之死,不得不拼着幾根老骨頭,和閣下週旋。閣下身懷絕藝,方纔明明已把咱們制住,不即下殺手,此時又解開穴道,實使老朽莫測高深。老朽自知憑咱們這幾個人,決非閣下敵手,閣下究意懷着何種存心?不妨明言相告?”
梅三公子瞧他年約六旬,眼中神光充足,分明是個內家高手,聽他口氣,自然是言門長一輩的人物,這就朗聲笑道:“老丈可知方纔偷襲你們的,另有其人嗎?”
言二孃怒喝道:“我約你前來,除了你,還有誰來?”
梅三公子還未答話,言康齡接口道:“你說,你說!”
梅三公子冷哼一聲,返身挑起靈幃,用手一指道:“你們到外面瞧瞧自知!”
說着大踏步走出靈幃,言康齡、言二孃,和其他諸人,也一起跟着走出!大家瞧到地下委棄着一堆黑衣,而且花廳上鋪得光滑平整的水磨青磚,此時也斑斑剝剝,像蜂窩似的留下無數小孔,臉上不期露出驚詫之色。
言康齡小心翼翼地用旱菸管挑起黑衣,仔細打量了一陣,似乎對梅三公子所說,有了幾分相信,擡頭問道:“閣下遇上的何等樣人?”
梅三公子道:“他就是江湖上聞言喪膽,數十年不出,近日又爲害武林的‘勾魂律令’九幽教主!”
“勾魂律令?”言康齡聽得渾身一震,臉色驟變!
言二孃卻冷哼道:“叔公,你聽他胡說,勾魂律令數十年來,江湖上久未聽到有人說起,怎會突然出現?他和咱們無怨無仇,又怎會突施暗算?明明是這惡賊信口胡爲!”
梅三公子又是一聲敞笑,道:“勾魂律令九幽教主,也許衝着小生而來,你們不過被他手下爪牙所制,主要是爲了對付小生!”
勾魂律令居然也要對付梅三公子,而且看情形,似乎梅三公子還佔了上風,這就使得在場之人,疑信參半。
不錯!連六紹山玄女教主和華山太白神翁,據說都敗在他手下,那麼要勝過勾魂律令,當然也有可能。
大家被他這幾句話,吸引住了,這該是江湖上多麼重大的一件新聞!甚至連對方言門仇人,都差點忘個乾淨,希望他快些說出經過情形來,讓大家聽聽!
言康齡一直打量着梅三公子,他老眼不花,覺得身前這位年輕人,眉宇軒朗,人極正派,決非採花好色的淫徒,心知其中也許確有別情,他乾咳了幾聲,道:“閣下能否把所見情形,詳細見告?”
梅三公子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衆人,才徐聲說道:“小生近日由六紹山歸來,下店之初,就接到夫人賜柬,說貴掌門言大俠被小生所殺,此事小生實不知情。不過在數月之前,華山追風劍客,泰山十二金錢任龍兩位,遭人殺戮,也都借小生之名行兇,和言大俠之死,如出一轍。如夫人不見寵召,小生既知此事,也要查問清楚,是以應約前來,想請教夫人,問問言大俠當日遇害情形,一面也好當面解釋誤會,不料……”
言二孃見他侃侃而言,心中也不由暗生懷疑,難道自己丈夫,當真不是他所殺?冷聲道:
“不料什麼?
梅三公子道:“不料進入貴府,差點中了九幽門的暗算。”接着就把自己今晚所遇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並且又把九幽門近日爲害江湖,自己應鐵柺仙之邀,趕磨盤州才路過此地,也約略說了出來。
這一番話,直聽得言康齡等人,個個目瞪口呆,聽口氣,言幹蓀果然不是對方下的毒手,那麼兇手又是誰呢?言二孃也把當日神刀閻世和、琵琶手賀金標圍捕採花淫賊梅三公子,自己丈夫適逢其會,曾和一位紫衣姑娘交手,不料第二晚上,就在家中被人用“七絕重手”震傷內腑致死,說了一遍。
梅三公子劍眉軒動,沉吟了片刻道:“此人假借小生之名,一再逞兇,而且居然敢冒江湖大忌,做下萬惡淫案,小生自當查究清楚,以正視聽。今日諸位在場之人,自然都是誓爲言大俠報仇而來,諸位就把言大俠血債,暫時記在小生帳上,三個月後,小生自當還你們公道。”
言康齡拱手道:“梅公子胸懷磊落,老朽極表欽佩,兇手既另有其人,我言門中人,天涯海角,誓報此仇。”
這時,花廳上已由僕人們點上蠟燭,言二孃方想請梅三公子到前廳用茶。
只聽言康齡笑道:“二孃這可不必了,梅公子和九幽門積下怨隙,此等人陰險狠毒,梅公子客店中,不知尚有何人?萬一……”
“啊!”梅三公子立時警覺,暗想以上官小妹和琴劍兩小的身手,普遍江湖上人,足可應付。但如果是九幽門下的人,就自己所碰到的而言,一人勝似一個,三人決難抵敵。想到這裡,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忙道:“老丈教言,極爲有理,小生店中,尚有一個小妹,決非九幽中人敵手,小生這就告辭。”
他不待衆人回答,急匆匆拱手爲禮,人已隨聲平射,快如脫矢,往廳前飛掠出去。
他此時心中焦急,縱身起步,直如一縷青煙,眨眼而逝。
正在飛馳之間,忽聽身側響起一陣“啾啾”鬼叫之聲,緊接着遠處,也“啾啾”相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