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清新着,蘇恆遠已經坐在庭院裡了。他雖然出院了,但是腿腳行動有些不便,醫生要求他多做康復活動,他便早早起來散步。
蘇景言站在窗着,掀開窗簾,看到父親坐在長椅上,旁邊放着柺杖。
騎着單車送晨報的報童來到大門前,正準備把報紙放進報箱,父親喊了一聲,向報童招了招手,報童點了點頭,推開大門走進來,把報紙遞給父親。
他微微一笑,父親的康復令他喜悅。吹了聲口哨,他鑽進浴室裡整理自己。
對着鏡子刮鬍須,他突然想起華庭公寓的那些早晨來,不禁心頭一黯,一絲疼痛迅速掠過,他深深吸了口氣,加快手上動作。
下樓經過廚房時,看到葉巧心正在做早飯,他探進腦袋打招呼:“心姨,早飯給保姆阿姨做就好了,你應該多休息一會。”
“沒關係。你爸爸一起來,我跟着也醒了,睡不着了。”葉巧心靦腆地笑笑,“去叫你爸爸進來,早飯做好了。”
蘇景言走出屋子,迎着清晨的微風,心裡頓時輕快起來。
蘇恆遠把報紙看完了一個版面,正準備翻過一版時,擡頭望見兒子朝自己走過來,他還穿着家居的休閒衫褲,臉上微笑着,看起來充滿陽光。
“你小子,怎麼起這麼早?”蘇恆遠責備着,心裡卻欣喜着。
“不早了,平時的話,應該晨跑回來了。”蘇景言伸手拿過報紙,扶住父親,“早飯好了,進屋吧。”
蘇恆遠望了望報紙,想說什麼,又收了回去,跟着兒子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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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巧心擺上了早飯。
擺到蘇景言面前時,見他皺着眉頭,看報紙看得入了神,她不禁也好奇地向報紙瞧去。
他正好看到商業版,幾張照片拍得很清晰,特別突顯的內容是章曼飛推着蘇恆遠的輪椅,和蘇景言一起把蘇恆遠扶上轎車,章曼飛坐進車裡……
報道有云:蘇氏少東或許喜事將近?
最可笑的是,最後一句是:據瞭解,幫助推輪椅之人,乃本市模特界新秀,亦即盛昌集團股東章氏之千金。
他幾時成了八卦名人了?
蘇景言突然把報紙一合,手掌啪一聲拍在桌子上。
葉巧心嚇了一跳,蘇恆遠也擡頭望他,見他一臉陰沉。
蘇景言拿過面前的早飯,垂下目光認真地吃。
真是掃興,一大早就被破壞了好心情,他懊惱地皺眉。
“我倒覺得,那姑娘不錯。”蘇恆遠突然開口。
蘇景言一擡眼睛,望着父親,“你覺得不錯?”
蘇恆遠看兒子不高興了,一攤雙手,“嗯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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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裡,蘇景言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
這裡是農景慧上次校慶時上車的地方,離席夢喬很近,離他的心很近!
可是,他居然不敢再靠近一步。
手機一直握在手上,可是,他居然不敢撥出那個號碼。
“慧姨,我很疼,你救我”,這是她求救的呼聲,象一聲控訴,撕裂他的胸口。
“是我令你很疼嗎?小喬。”他在心裡自問着。
他想到了那
個圍島的夜晚,他因爲找不到她而嚇得心膽欲裂,回來之後又發現差點失去了父親,他心裡有着深深的犯罪感。
爲了席夢喬差點失去父親,這是不允許的!
即使曾經對她有過的一絲不願放手的留戀,現在也必須放下了!
“我到底在做什麼?”他心臟顫抖着,睜開眼睛,眼眶微微溼潤,放下手機,推上車子排檔,方向輕轉,駛離這個轉角。
他突然發現,自己一向堅強的心,突然有了一個可以攻破的缺口。他害怕這個缺口,因爲它在慢慢變大。
“應該把心補起來。”他心中暗想,車子平穩地滑進大道。
“必須補起來!”心緒漸漸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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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席夢喬躺在牀上,閉着眼睛。
其實她是醒着的,但她不想睜開眼睛。
她已經這樣躺了好幾天了,她的腳卻因爲這樣的休養而好得很快,雖然還不能跑,但自己走路已經不成問題。
覺得躺得有點頭暈,她坐了起來,看了看腕上手錶,心思突然遊移,沒有記住時間,卻想起了他將手錶戴在她手上時說的話,“這是畢業禮物,我希望你一直戴着它。”
脣邊浮過一絲冷笑,她伸腳下牀,走到鏡子前理了理頭髮,目光突然瞟到旁邊檯曆,今天又是星期五!
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她頹然坐到椅了上,呆呆地想了一會,突然閉上眼睛,咬了咬牙。
“既然一切從星期五開始,那麼也讓它在星期五結束吧!”
下了決心,她迅速換了衣服,梳洗完畢,找出華庭公寓的鑰匙,出了大門,到路邊等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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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言剛開完一個主管彙報會議,回到辦公室,把會議資料扔到辦公桌上,坐到椅子裡,揉了揉眉心。
他清楚地記得,今天又是星期五。
星期五,爲什麼總是來得這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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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上,席夢喬呆呆地望着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
手上,緊緊攥着報紙的一角,被她揉皺的大標題,還是能分辯出來:蘇氏少東或許喜事將近?
車子突然停下了,司機回過頭來,“小姐,到了。”
她猛然回神,掏出錢遞給司機,開門下車。木然地走進玻璃門,穿過廳堂,進了電梯,看着一路上升的數字,停在第16層。
當她又站在1608號門前時,突然間心裡一片空茫,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走進這扇門。
伸手摸到鑰匙,插’進鎖孔裡,輕輕扭動。
“最後一次。”她對自己說。
屋子裡,因爲窗簾緊緊拉上了,光線很昏暗,她在玄關脫了鞋子,正想按亮電燈,突然間身上一暖,被摟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裡,熟悉的檀木清香氣息瞬間將她包圍。
她的心驀然狂跳起來,呼吸暫時停頓了一下,閉上眼睛,將臉孔貼在那個胸膛上,淚水衝出眼眶。
昏暗中,蘇景言閉着眼睛,緊緊地摟着懷中的女人,屏住呼吸,“我以爲你不會來了。”他輕聲說着,語音不易覺察地輕顫。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擁抱,這句話語,泄露了他太多的心事,可是他卻捨不得放開手。
“應該放開她了,趁現在還可以放開!”他在心裡強硬地對自己喊話,做了幾個深呼吸。
席夢喬感覺到他漸漸鬆開雙臂,她的心也漸漸地下沉。
蘇景言伸手按亮電燈,看到席夢喬一張臉消瘦蒼白,哭得梨花帶雨,他悄悄地捏緊拳頭,又看到她手上一張報紙快被她揉爛了,蒼白的小手因爲太用力而露出手背青筋。
他拿過那隻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把報紙拿了過來,又是這張:蘇氏少東或許喜事將近?
他把報紙扔在餐桌上,拉過她,走進房裡,讓她坐在沙發上,蹲下身子,拿過她受傷的那隻腳,細細地察看了一下。
席夢喬望着他,看到他把她的腳腕握在手裡,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暖暖的溫度,又催出了她眼底的淚。
“還疼嗎?”他輕聲問着,眼睛認真望着她的腳踝。
“疼。”她哽咽着,她的心裡疼,“疼得就要死掉了。”
蘇景言心裡一顫,放下她的腳,坐到她身邊,望着她的眼淚,他想伸手去擦,他想擁抱她,想吻去那些淚滴,可是他卻什麼都不敢做,不敢動。
他害怕伸過手去,就再也收不回來。
席夢喬盯着他的臉,他卻不敢看她。他低下頭,把臉埋進雙掌裡。
“你很愛你的妻子,是嗎?”她語音哽咽卻清晰地問,“因爲爸爸搶了你的妻子,所以你恨他,對嗎?”
他突然擡頭看她,他眼眶微紅,他看到她眼裡的執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瞥開目光,冷冷地說:“我蘇景言,從來就沒有過妻子。”
“未婚妻,就算還不是妻子吧,”她幽幽地說:“但終究,你是恨爸爸的。”
他沉默着。
“你恨他,想毀了他最心愛的東西。”她輕嘆一聲,“你也知道爸爸一向最寵愛我。”
他依然沉默。
“如果爸爸最寵愛的是司司,你會不會選擇他?”她執著地盯着他。
“不會!”他回答得極爲迅速。
“你對我……對我……”她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詞來概括這將近一年他們之間的關係,“折磨了我這麼久,你心裡的恨少了一點嗎?”
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又是沉默。
“我所受的苦,可以替爸爸贖罪了嗎?”她不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什麼,只好一再追問。
他咬緊牙關,她每問一句,都象在他心上剜了一刀,可是他卻不敢回答。
“到底要怎樣做纔可以?”她激動地抓住他手臂使勁搖了搖,感覺到那隻手臂的僵硬。
他被她搖得輕輕晃了晃,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如果怎樣都不可以,那你要怎樣做,你就出手吧!”她突然說,“既然爸爸怎樣都躲不過傷害,那我求你快一點,讓他痛過之後可以快點復原。”
他終於轉過目光,佈滿血絲的眼睛,靜靜地望着她,“出手?”他輕輕重複她的用詞。
“你想怎樣打擊他,我都沒有能力阻止你。”她放開他的手臂,把雙手放在自己膝上,“不管你是告發他也好,怎樣都好,你就快點出手吧……”
她聲音突然弱了下去,咬緊牙關,強壓下胃裡突如其來的翻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