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好嗎？毒哥，怎麼說都是從一個地方過來的，我們是不是不用那麼……”
看着蘆民和竹人遠去的背影，殯季小聲說。
殯毒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刻薄和挑釁，而是仔細打量着沙城的外部牆垣與道路。
他輕聲說：“阿季，我們代表幽鬼界。”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殯季彷彿想到了什麼，眼瞼下垂，點點頭。
見年輕的族弟懂了，殯毒稍微放下心。
來之前，殯毒就告誡殯季，他們兩人必須展現截然不同的面貌。
殯毒會以一種口無遮攔的自大兄長形象示人，而殯季則扮演一個和善而謙和的弟弟。
有危險和得罪人的事由殯毒來做。
他知道自己必須擔任歹角，纔有辦法獲得更多的沙城情報，他做好爲此殉國的準備——這也只能經驗豐富的殯毒纔有能力完成。
而殯季將承擔寬厚溫和的無辜角色，即使殯毒發生不測，他也能將族兄犧牲換來的情報傳遞迴神國。
倒不是幽鬼神對這一渦世界有什麼額外想法。
而是要通過這一次契機，設法得到更多的堯族知識技能，藉此將幽鬼界推入高速發展的通道。
沙城使者魚咕留在了竹蘆國，對蘆民和竹人帶來了巨大影響，這次幽鬼界必須主動去爭取，不能再被竹蘆國拉開差距。
臨行前，使徒布洛對殯毒說：“殯族如今僅剩146人，每一個都彌足珍貴。你們是神國的支撐者，也是未來的希望，你們肩負艱鉅使命。”
“此次之行，你要儘可能去記住和學習堯族的各種成果，尤其是和幽鬼界相關的，譬如幽靈、軍事、建築、工程……”
“你是第一個走出幽鬼界看到外面世界的殯族，這是榮耀，也是責任。”
“最關鍵的是，你們在沙城的一切行爲，都需要你們自己負責。”
“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殯毒點點頭。
布洛遞給他一個顱骨酒杯，裡面盛滿了紫黑色的果酒。
使徒輕聲說：“記得我還很年輕的時候，老人告訴我，殯族的誕生就代表一將功成萬骨枯。成百上千個沒腦子的食屍鬼中，才能出現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殯族人。”
“但我不這麼認爲。”
布洛自己也手持白骨酒具：“是生是死，是要渾渾噩噩，還是流傳百世，要由自己決定。”
“你跟着我很多年了，你做事，我放心。”
“該怎麼做，要做什麼，你自己決定。”
使徒露出一個笑容，和殯毒碰了碰杯子。
“祝你一路順風，大使。”
殯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些事，殯毒從沒告訴殯季。
知道的越少，煩惱越少，越安全。
有時候必須表現出外放尖銳的姿態，這樣不少人就會覺得，一個魯莽傲慢的人大概腦子不會太好。
……
殯毒仰起頭，打量起前方那座高塔。
它由一塊塊方形石磚搭建而成，塔身上既沒有雕刻紋飾也沒有窗口，筆直地聳立着，頂部散發出幽綠的火光。
殯毒能感覺到，裡面有許多幽靈的氣息。
“這裡就是幽靈高塔。”
綠衣的斯萊莫德雙手拄着銀色手杖，彬彬有禮地說：“兩位對幽靈應該非常熟悉，可進去自行觀看。我在旁邊的話，兩位反而會不自在。”
“塔內有螺旋式階梯，一直通往塔頂篝火，幽靈燈塔之間彼此通過篝火交流。只是這一世界如今僅有一座燈塔，暫時倒是用不上。”
“此外，這座燈塔裡幽靈並不多，但裡面的不少放置物都是幽靈們的私人房間。如果沒有得到允許，還請不要觸碰上面有火焰標記的物體。”
“那麼，我就先失陪了。”
面對使徒，殯毒保持着禮節與尊重：“感謝您的指引。”
兩名殯族踏入高塔。
與黑墓碑內雜亂簡陋的環境不同，幽靈高塔內一切井然有序。牆上固定了寬大的木質書架，架上有許多用麻繩束好的羊皮卷，以及幾本厚封書籍。
殯毒左右端詳，確認沒有火焰標記後取下一卷羊皮卷，解開纏繞的繫帶。
羊皮捲上的文字雋秀工整，墨跡清晰而沒有任何褪色，有些像是某種特殊油脂，又像是一種植物染料。
幽鬼界有自己的文字，但通常是以石板作爲載體，雕刻記錄各種事件與圖案。記錄石板又厚又重，都被存放在一個巨大的地窖裡，不論翻找還是整理都非常費勁。
也是因爲繁瑣和麻煩的原因，即使是殯族，大多數人都不喜歡查閱石板。
“這種記錄工具真實用。”
殯季看着羊皮捲上的字，羨慕地說：“如果我們也會就好了。”
殯毒腦子思考了這一可行性。
羊皮，幽鬼界有羊，能得到皮。
但還需要羊皮捲上的這種染料，這種工藝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掌握的。
殯毒揣測，這種黑色染料要麼是某種石頭研磨出的粉，要麼是從一些黑色植物裡提取出的汁液。但要怎麼讓顏色均勻不散，應該還有訣竅。
如果打探其中配方，先不說能不能得到如實回答，肯定會引起沙城方的注意……萬一激怒這裡的使徒市長，那就得不償失了。
殯毒目標明確。
複雜的東西不考慮，儘可能尋找簡單可模仿的堯族工具和成果。
“可惜看不懂堯族文字。”
殯季翻看着一卷羊皮卷，有些無奈。
“我們不懂，但這裡的幽靈肯定懂。”
殯毒左右張望，發現靠牆有一把掃帚，把柄上印有一個火焰符號。
現在需要找到一個幽靈翻譯。
他心中頌念。
——此間幽靈啊，以亡者之名，呼喚你的迴應……
掃帚晃了晃，從裡面走出一個透明的幽靈。
這幽靈是個小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散發出的靈光也並不強烈。
殯毒心裡卻一陣欣喜。
一個年幼的幽靈，可是打探情報的最好對象。
殯毒問它：“此間的幽靈，我們是來此拜訪的殯族，得到市長斯萊莫德先生的許可與邀請，還請你能解答我們的困惑。”
小幽靈打着哈欠，一聽到市長的名字，立即精神起來：“外來的殯族客人？誒聽說過，你們可找對人啦，我玻查最擅長消息了，過去在水晶城都小有名氣呢。”
殯毒順勢問：“水晶城？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堯族的城市，你們不知道嗎？”
玻查得意地說：“水晶城可是新雙城之一，雖然比不了傳統的雙城，但也鼎鼎大名。大夥兒都叫它璀璨之城，不過其實更應該說是幽靈之城，畢竟舊帝國時代的幽靈遺民大多數還是住在那裡。”
“舊帝國時代？堯族建立了一個帝國？”殯毒裝作一臉羨慕：“真是了不起啊。”
“不是不是。”
小幽靈擺擺手：“堯族可沒有帝國的說法，那是舊神時期玻神界的歷史，距離現在有不少年頭了。”
“玻神？是堯神的屬神嗎？”
“怎麼會，玻神可是被堯神大人給剿滅了……堯神大人甚至從未出現過，玻神就嚇得自爆了。那是一場非常慘烈的神戰，但其實交戰雙方是玻神和烏濟王……”
聽完幽靈描述的帝國舊史，殯毒只覺得腦子有點嗡嗡作響。
他聽得出，玻查絕不是故意吹噓誇大。
對方講得很清晰，包括交戰雙方的衆神實力與種種神國戰爭細節，這些是最難杜撰的，很容易被看出破綻。
戰爭一開始就以玻神壓倒性優勢而進行。
可堯神意志一降臨，直接逆轉局勢，逼得玻神這位稱號神明屬神當場自我隕落，甚至不敢有任何對抗的舉動。
這超出了殯毒的理解和認知。
按照玻查描述，第五無畏帝國擁有超過三十萬人口，七萬長期訓練的正規軍，並且有超凡生物助戰，還有四名使徒，帝國戰力極其可怕。
其神國主宰玻神，更是多次將捕獲的衆神製作成祭壇，以彰顯武力與獲取信仰之火。
殯毒很清楚。
昔日玻神界的實力，不論對上幽鬼界還是竹蘆國，都會是碾壓之勢。
然而這一切在堯神面前都形同虛設，一碰就碎。
殯毒不由想起使徒布洛說過的話。
“不要想着對抗，堯族的力量遠超你想象，那位堯神凌駕衆神之上，不是你和我能理解的領域……”
“堯族不是我們的敵人。”
“所謂敵人，是勢均力敵時的說法，如果完全無法對抗的存在，說對方是敵人，那不過是一種自大的笑話。”
“我們的假想敵，從來都是竹蘆國。”
“你的任務，就是獲得比竹蘆國更多成果，以讓幽鬼界能在不久後脫穎而出，對竹蘆國佔據優勢，未來獲得更多主導權。”
使徒乃至背後的幽鬼神大人，早已看清了一切。
殯毒收斂心神，擡起手裡的羊皮卷：“能幫我們翻譯一下這上面的文字嗎？”
“這簡單。”
玻查瞄了一眼：“你手裡的那捲是《深淵孽者》，可是了不起的堯族史詩喲。”
“那就麻煩你了。”
“小事，不要客氣嘛，怎麼說我也是幽靈學者，傳播知識是我的職責。”
玻查開始解讀史詩：“開頭是這樣開始的：他是罪業集身的孽者，也是嗜血豪歌的弒神人……”
“……就這樣，堯族的孽者海折，完成了弒神的壯舉，讓星海之主隕落，永遠變成了舊日傳說。”
殯毒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這位海折，在堯族是什麼樣的地位？”
“這個你可問對人了。”
玻查小聲說：“其實他以前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殺了不少幽靈。後來被鹽城的指揮官玻圖先生逮捕，處死後鎖在了幽靈燈塔下的黑牢。”
“後來神明大人憐憫，給予他戴罪立功的機會，然後海折纔有了創造史詩的機會，大夥兒對他的態度很複雜。”
“他完成了弒神壯舉，但又罪行累累，有的人崇拜他，有的人唾棄他。要說實力的話，過去也就普普通通吧，有次他想要越獄，結果被一個執甲士痛毆……應該就和普通執甲士水平相當吧。”
殯季也忍不住說：“堯族有多少執甲士？”
“沒算過。”玻查擰起眉頭想了想：“大概有幾千個，反正每座城市肯定都有一兩百個。”
兩個殯族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一陣子後，殯毒緩過神來，又拿起另一本厚皮書：“勞煩幫我們介紹一下這本書。”
“這本可是好東西。”
玻查眉飛色舞地介紹說：“這是《龍族語入門詞彙》，是龍吉先知從龍族的語言中解析翻譯出的書籍，學術價值非常高。”
“如果你們能學會這些詞彙，並熟練利用的話，說不定就能使用出龍語法術。”
龍語法術？
殯毒和殯季互相看了一眼。
龍族的故事，諸多神國裡或多或少都有傳聞。
對這一堪比神明的種族，本身即是強大的代名詞。
殯毒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指向旁邊的另一幅羊皮卷：“那這一個上面是什麼？”
“那本是《帕瓦的奇妙冒險》……我很喜歡這本書，上面記錄了堯族衆多英雄的壯舉……可就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玻查嘆氣：“作者帕瓦先生寫了一半就不寫了，據說是死了，又有說他是不想寫稿而自殺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了，可別被我逮着，我要看龍巢篇的結局啊，可惡。”
“……”
夕陽西下。
殯毒和殯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幽靈塔。
裡面所見所聞堪稱驚世駭俗，那一本本書籍和羊皮捲上的歷史和記載，讓他們越看越絕望。
堯族的腳步走得太遠，已經置身於他們無法理解的地方……
殯毒看向遠處，在沙玫瑰構成的花簇城牆邊，蘆民和竹人正在那裡。之前銳氣十足的竹虎坐在牆角，顯得蕭索低落。
蘆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回過頭，發現是殯族的兩人，他微微點頭。
殯毒思考了片刻，看向旁邊族弟：“得臨時改變策略了。我們要和竹蘆國合作，纔有機會在這三天時間裡得到一些成果。”
兩個神國的抗衡依舊在進行。
堯族的城市僅僅露出一隅，就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在這種壓力環境下，根本抽不出精力去搞對抗。
殯毒走向蘆山，直接表達了互通有無的意願。
蘆山很爽快地同意了。
“那麼，預祝這三天合作愉快。”殯毒鄭重地說。
蘆山也一臉認真地迴應：“希望我們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雙方握了握手。
就和兩大神國面對天災時一樣。
這種時刻，聯合協作更符合雙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