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創立以來,勢孤力窮,幾千年來皆是被那些八面威風,拔山舉鼎的宗室門派所鎮壓其下,毫無翻身之機,單憑勢力來說,當時必屬四界之末。古話有云“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而後生”,而再有物極必反一說,可見面臨生死存亡兩大趨向之時,總會有一人爲之破釜沉舟,那世間的法度便再也無法束縛逆天改命之人。百年前,鬼界三宗之一的離陽宗,有一鬼徒不知是否祖墳冒了青煙,得到一位上仙的神道點化,修爲突飛猛進,領悟了神魔級別的印記之魂。
而那鬼徒不但得到上仙的點化,也學到了後者的智慧與謀略,又過了數十年,可謂是大器已成,在那位上仙的指使下,以獨霸天下,振興鬼界的壯志豪言,不斷收攏人脈,獲取人心,輕而易舉逼得離陽宗原宗主跌落寶座,自己趁機奪勢而上,成爲離陽宗新任宗主。
但這位新任宗主眼光遠大,讓那些元陽大陸諸多大名鼎鼎的天宗大師,都要垂涎三尺的榮華富貴,千兵萬將,而對他來說只不過是與四界對弈中下的第一步棋罷了。
對剩餘兩宗的佔領之心,更是如同螞蝗見血盯住不放,勢在必得一般。那場長達數十年的鬼界浩劫,幾乎皆是戰者死,棄刀者則生,而那新任宗主也終於得心所願,將三宗勢力盡收麾下,接着空缺的三宗宗主之位,留給了那些僥倖活下來,修爲和忠誠深得其心的親兵,而他自己,也順理成章的自封爲掌控鬼界三宗九堂的鬼帝,此爲黑白盤中的第二步棋。
而那第三步,便是二十年前震驚四界的“龍淵魔窟”大戰,鬼帝精心設局,收買魔界叛黨,在魔尊弄璋之喜當日,四處埋伏,掩其不備之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達成偷襲之計。
當年蕭夙將懷中的義子,送往他認爲最安全的金剛寺,並叮囑當時的蒼玄,切勿把大戰實情和身世告知蕭鏡堂,讓其自然生長,順承天命。
勿被仇恨毀了自己性命,勿被知曉身份而在這亂世中四處逃竄。
蒼玄當年只是回了蕭夙一句話:“佛所不及,不如一默。”
蕭夙從此脫離凌虛神殿大帥頭銜,世人皆認爲其已死於那場大戰,久而久之,那個讓人聽了便肅然起敬的名字,從此便在這個元陽大陸中銷聲匿跡,無人說起,甚至連鬼帝都以爲他真的死了,畢竟魔尊自爆的那股威力,着實是可滅天地。
而活下來的蕭夙,已然獨身闖入那黑白盤中,順着鬼帝那運籌帷幄的棋意,調查着他那身後的那位“大人”,到底是何許上仙。
醫藥堂內,平靜了許久。
此時,蒼玄緩緩伸出右掌,朝向蕭鏡堂胸口處微微一推,驀地間散出淡淡銀色的精氣,從其掌中緩緩而出。
蕭鏡堂只覺這一推之力,竟有着無數餘震一般,穿透到每一寸筋脈之中,頓時渾身精氣流竄聚集,似要在胸腔處爆破而出。
過了少頃,胸口竟出現金木火土四個不同顏色的符文封印。
“你體內封印着一股強大的精氣,由‘五行封印’所鎮守,所以你未曾發覺...”蒼玄話音忽顯縹緲,隨即收回右掌,負在背後,接着道:“你的水之封印是被司徒段倚所破除的吧。”
蕭鏡堂臉上浮現驚訝之色,對破除自己體內封印的司徒段倚,沒想到蒼玄竟不問便知。
“這...我曾答應過某位前輩,不能說,望住持見諒。”
蒼玄見其緊張,便微笑道:“哈哈...你倒也是算老實,沒關係,小堂,接下來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蕭鏡堂頷首道:“謝過住持諒解。接下來的話,我必會洗耳恭聽,記在心中。”
“二十年前,鬼帝帶領諸多神道高手在龍淵魔窟肆意殺戮,當時你父親也在其中,與他的結拜兄弟共同對敵。”
蕭鏡堂聽到自己父親,心裡突然十分震驚,雙目圓睜,越發好奇。
“你父親的修爲可以說是曠古爍今無出其右,同時擁有蚩尤印記,那蚩尤也就是你夢見那人。只可惜...”蒼玄長鬚微微顫抖,突然想起“佛所不及,不如一默”,便止住了講述面前這位少年最想知道的往事。
“可惜什麼?”蕭鏡堂感到一股不安。
“你有兩位父親,都是出神入化,德高望重的神道高手,而那蚩尤印記也是你父親唯一能留給你的禮物。”蒼玄盯着蕭鏡堂,看其臉龐上顯出一股憂傷之色,便走了過去,用手摸了摸他腦袋,輕聲道:“我能說的,也只能到這裡了。”
蕭鏡堂心中,自己的父親,一直是一個無法磨滅的羈絆,只要關於他父親生前之事,他既是好奇又是難過,而此時又出現了“兩位父親”,頓時更顯茫然之色。
此時聽到蒼玄的話,蕭鏡堂顫抖雙脣,心中有無數的疑問,想說些什麼,但面前的蒼玄似乎欲言又止一般,原本到嘴邊的話幾乎又吞了回去,多少鬱悶都化作一口氣,藏進了心底。
兩行眼淚,就這樣,安靜無聲地,緩緩落了下來。
過了半晌。
蕭鏡堂似乎忍不住心中所想,哽咽道:“住持,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真的是我父親唯一能留給我的禮物嗎。”
就在此時,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突然站在了醫藥堂正門處,只聽見其來了一聲疾呼:“住持說的都是真的!”
“蒼龍。”蒼玄扭頭過去,望着那尊身影,驚訝道。
“蒼玄師兄,切莫怪罪師弟此時突然來到醫藥堂。”蒼龍雙手作揖,接着道:“師兄,既然你已將一切都告知蕭鏡堂,那我,也有幾句話想和他聊聊。”
蒼玄似乎瞭然蒼龍所想,點了點頭,接着緩緩走到蒼龍背後,將那深褐色的佛珠盤在手中,細聲道:“方纔我兩人的對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既然小堂已醒,那麼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蒼龍頓時愕住,似乎自己所想和將要做的事情,都瞞不過蒼玄的眼睛。
“是。”
待蒼玄走出堂外,蒼龍便快速走到蕭鏡堂面前,盯了蕭鏡堂一陣。
蕭鏡堂看着蒼龍盯着自己,許久不語,突然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大堂之內,一片安靜,蕭鏡堂此時的心情,就像是瀰漫在空氣中的檀煙,四處流竄,不知該停歇在何處。
過了半晌,蒼龍平日裡威嚴的臉龐,頓時沉了下來,緩緩開口道:“住持待你如親人,相信你能控制得住這股強大的精氣,可我一直認爲,這只不過是你的運氣罷了。”
蕭鏡堂抿了抿停在嘴角的淚水,輕聲道:“我一定不會辜負住持對我的信任,請蒼龍大師您一定...”
“說這些有何用!”蕭鏡堂尚未說完,蒼龍便厲聲搶道,兩腮上的虯髯微微翹起。
蒼龍在金剛寺乃至整個明翰國中不僅僅處尊居顯,且是一位天宗段高手,再配上這烈火轟雷的性格,讓人只覺凜不可犯,甚是畏懼。
這樣的人,一旦嚴厲起來,任誰都會懼怕三分,而此時的他雖然贊同了蒼玄的意見,無需剋制蕭鏡堂體內的印記,但內心依然對蕭鏡堂體內的精氣感到忐忑不安。
而此刻的蕭鏡堂,不但未有一絲心驚,不知爲何,其雙眸似乎充滿了熱血,目光注視在蒼龍的眼中,渴望其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一直堅信的初衷,終能正果。
“爲何...”蕭鏡堂聲音沙啞道。
蒼龍冷哼一聲,轉身道:“這普天之下,相信你一介凡人可以控制如此精氣之人,也只有住持了。”
蕭鏡堂冷冷回笑一聲,捂住腹部,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傷口尚未癒合,微微一動,便如裂骨撕肉一般疼痛,讓其口中忍不住涌出一股熱血,從嘴角緩緩流出。
“我說的不是這個。”蕭鏡堂低沉道。
蒼龍見其雖是重傷未愈,卻仍然使出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
蒼龍頓時愕然片刻,遲疑一陣後,忽覺眼前這少年的骨氣除了能讓他欣賞之外,竟還有一絲恐怖。
“你趕緊躺回去!”蒼龍厲聲道。
蕭鏡堂將涌到口中的鮮血,吞入肚中,搖了搖頭,道:“我父親既然將精氣和印記留在我體內,說明他相信我終有一天能好好掌控這股力量,用它去護國滅鬼,報仇雪恨。”
無論前面有多少未知的坎坷,有多少諷刺暗嘲等着自己,蕭鏡堂都不會放棄心中的夙願。
蒼龍頷首道:“你父親...確實如此。”
“我爲了不辜負父親的夙願,爲了堅持我的初衷,我承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堅持了多少個日夜無休止的修煉,”蕭鏡堂哽咽一陣,接着道:“你們擔心的,是怕我控制不住精氣而危害到百姓吧!”
蒼龍道:“對,況且要是沒有這股精氣,你這五行皆空之人,永遠也無法練就精氣,這就是命!”
在蕭鏡堂心中,任何人的諷刺之話,早已傷害不了自己。
無論別人如何數落他,他都能接受,但,唯獨命,他只相信自己。
蕭鏡堂性格倔強,咬了咬牙,臉色堅毅,道:“我從來不信命,無論多坎坷,只要我還沒死,定要戰勝命,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所謂的命運,只不過是弱者纔會信!”
蒼龍愕然一陣,圓眼大睜,厲聲道:“你敢如此對我狂言!我尊爲天宗段,在這普天之下,有幾人敢反駁我!”
“你即爲天宗段,又怎麼會說出這般弱者之話。現四界戰亂不斷,弱者必亡,只有赤誠勇敢之人,才能阻止這戰亂,若人人都認命,那天下還談何安定。即使我被精氣反噬,我就算一死,也定不會殺戮無性。”
蒼龍慎住,眼前這個敢用豪言壯語反駁自己的血氣方剛少年,竟有如此勇氣和膽識。
只怪自己平日沉迷修煉精氣,除了蒼瑾之外的弟子,從未有過一絲關懷,頓時覺得自己愧爲金剛寺大師,原本緊握拳頭的雙手,此時也緩緩垂了下來。
蒼龍見蕭鏡堂熱血赤誠,此時內心轉怒爲喜,只是平日不苟言笑,不知如何表達,便緩緩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其肩膀。
“小堂,我終於知道住持的內心了。”
“蒼龍大師何出此言?”蕭鏡堂平復下來,好奇問道。
蒼龍撫了撫長鬚,道:“我見你這幾場比試下來,實力和戰略確實讓人眼前一亮,而今日又聽了你一番肺腑之言,可謂是讓我突然頓悟一般,或許你確實是住持口中所說的‘搖光星’轉世,乃是天選之人啊。”
“搖光星是何物,天選之人又是何意?”蕭鏡堂心中疑惑,雙目灼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