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沒有察覺到這點變化,和菲迪亞斯一起下了阿克羅波利斯聖山。兩人一起出行,還是在特奧多忒接連做出兩件幾乎傳遍整個雅典城大街小巷的丟人事件之後的第一次,理所當然地受到了阿戈拉市場上所有人的圍觀。
男人們停止了滔滔雄辯,開始向菲迪亞斯打聽聖山上雕像的進度,以此推測他們能在泛雅典娜大祭時看到的情形;而女人們把雅典娜圍成了一團,除了詢問和男人們類似的問題之外,還旁敲側擊地想知道菲迪亞斯和希波克拉底的事情。當雅典娜告訴她們,菲迪亞斯每天都爬在腳手架上工作,而希波克拉底成天都只是在看少女們練習的時候,一羣人的表情瞬間從興奮期待變成了無語看天。
她們指望聽到的是這個嗎?對菲迪亞斯的誇讚是沒錯,但是其他人也一樣這麼說啊!難道就沒有什麼別的小細節嗎?希波克拉底的年紀逼近婚期,目光總隨着女人轉也是可以理解的吧?難道就沒有什麼內心活動,比如說覺得他很英俊嗎?退一萬步說,就算聖山上一切平靜,不是還有特奧多忒嗎?就連她們都覺得這件事過於冒失,所以親身經歷過的人難道不應該說出一大堆抱怨和更多的內情嗎?
總而言之就是,她們所期望的東西,從雅典娜嘴裡說出來就變得——完全沒有任何可能吸引人的地方了。
但是也總有人不甘心。“我聽說特奧多忒上去的時候,被嚴嚴實實地堵在了門口,是這樣的嗎?”一個扎着頭巾的老婦問道。
“……嗯。”雅典娜應道,覺得事情開始朝着一個她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了。
果不其然,有一個帶了頭,其他人的膽子也變大了,開始輪番提問她們感興趣的話題。“我們的雕刻家一口回絕了?他是怎麼說的?”
“呃,他說他不認識這個人。”雅典娜實事求是地道,開始尋找脫身良策。反正這件事看到的人那麼多,絕對不差她一個人說。所以很明顯,她們想知道的其實是她和菲迪亞斯之間的關係。實話說,她的子民們諮詢她任何問題她都會很樂意解答,但這方面絕不包括在內。只不過想脫身做起來有難度,衆人知道她脾氣好,這時已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了。
聽到她的證實,有人笑了出來,有人拍打着雙手。“就知道我們的雕刻家沒這麼容易被拿下!”頓時衆人一片笑聲。像是阿斯帕西婭那樣從良以後的交際花都很難得到他們的認同,更何況是膽敢冒犯本城守護女神的人呢?
笑聲過後,又有人接着問:“怎麼說特奧多忒都是個美人兒,雖然腦子有點……”她指了指腦門,大家對她的動作心知肚明。“亞西比德你們也知道的,相比之下,雕刻家也拒絕得太快了呀!”
雅典娜望着衆多亮晶晶的眼睛,內心已經完全無力了,只能試圖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你們都不需要看着你們的鋪子嗎?葡萄酒和蔬菜水果都幹了喲!”
人羣裡又爆出一陣笑聲。只是這次的聲音裡帶着的是迫不及待和“我們知道你在推脫”的意味,而不是之前那種對特奧多忒時的那種嘲笑——神知道,沒有一個雅典人會做出這麼冒犯的事情的!“你就老實說了吧,”許多個聲音都在說同一句話,透露着同樣的興味:“我們著名的、對愛情油鹽不進的雕刻家,是不是追求你很久了?”
雅典娜在心裡扶額。她就是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纔不想要從阿克羅波利斯聖山上下來的啊!可是菲迪亞斯又牢牢地抓準了她的心理,用雕像金箔的理由拉着她下來了。“不,沒有。”她只能堅定地否認。就算這是真的,她也不會說的——拒絕了就好了,不應該讓對方成爲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她不介意在凡人中擁有一些影響力,但獲得它的方法不應該通過流言蜚語的方式。“我和他一起下來尋找金匠——所以你們能告訴我,阿戈拉市場上手藝最好的金匠是誰嗎?”
“咦——”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認真,這讓人羣發出了一種非常失望的聲音。他們還覺得,菲迪亞斯終於有了一個傾心對象,他們可以指望着看到一對新婚夫婦。未曾想,是他們自己的錯覺嗎?只不過他們的失望迅速消失了,因爲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米麗莎,你好了嗎?”
正是菲迪亞斯。他終於解決了他那邊的問題,過來尋找雅典娜了。只不過看到這種規模更大的陣勢,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能請你們給她讓出一條路嗎?我們還有事情要做呢。”
“哦哦哦,我們!”有人興奮地叫起來,更多的人也顯得十分感興趣。不過,人羣依舊慢慢散開,雅典娜終於可以走出來了。“最好的金匠,他在市場西北角落呢!”
“太感謝你了。”雅典娜對好心告訴她的人說道。果然菲迪亞斯的影響力比她大得多,只一句話就解決了這種局面。再擡眼看到對方含笑的眼睛,她默默地在心裡又補了一句感謝。雖然不能說出口,但她會一直記得的。
菲迪亞斯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心裡微微一沉。他當然相信雅典娜會記得,只不過現在……他沒想下去,因爲他又察覺到了小愛神的氣息,稍微轉了一個身,再次擋住了走出來的雅典娜身前。
市場一邊的角落裡有幾棵高大的柏樹,枝葉繁茂。小愛神厄洛斯偷偷地從金翅小鳥變回了原來的模樣,挽弓搭箭。他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阿戈拉市場又人多口雜,自然也都聽到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不由得對他母親讓他做的事情產生了一點兒疑惑。
既然他母親喜歡的是菲迪亞斯,那爲什麼要讓他給雅典娜射金箭啊?總不可能想讓雅典娜喜歡她吧?當然不可能!話再說回來,這種事情,難道不是給菲迪亞斯射金箭就好了嗎?只要找一個只有他們兩人在的場合,讓被射中金箭的菲迪亞斯第一眼看到他母親,不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難道是……找不到機會獨處?厄洛斯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他搖了搖腦袋,想把這件驚悚的事情真的存在的可能性甩走。他母親——鼎鼎大名的美神阿佛洛狄忒——居然不能找到一個和普通凡人男性獨處的機會?一定是他想太多。肯定是有什麼別的原因讓母親採用了迂迴策略!
想到這裡,厄洛斯眯起眼睛,拉開弓箭。阿戈拉市場其實是個比聖山更好的地點,滿目望去都是人;那也就是說,只要他射中雅典娜,那麼她看到菲迪亞斯的機率會更小。只要她喜歡上別人,那也就算完成了,菲迪亞斯追不到她的……
打定主意的小愛神開始全神貫注地盯着他的目標。只是不大容易瞄準……這個男人怎麼回事?這麼一大段路,愣是沒讓他找到一個適合的角度?要不是他現在沒法子這麼出去的話……他正在心裡詛咒,突然間看到被擋着的雅典娜彎下腰,原來是她附近的水果攤上滾下來一顆蘋果——
正是一個好機會!
厄洛斯拉滿了弓,金箭瞬間離弦而出。
雅典娜把蘋果放回到攤位上,攤主笑眯眯地和她道了聲謝。她擺了擺手,然後就注意到了細微的、越來越近的破空之聲。她當然知道這是弓弦的聲音,而且已經被提醒過,瞬間就反應出來是什麼。如果變出盾牌一定非常簡單地擋住,但她現在裝的是一個凡人……
空氣中有細小的金光閃過,雅典娜條件反射地往後仰去。但在那金光到達她胸前之前,就已經有人也彎下了腰,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她前面,手也攬住了她的腰。
厄洛斯原本以爲他肯定成功了,因爲凡人不可能超過神祗的速度;而菲迪亞斯是背對他的,也沒有提前發現的可能。眼看金箭就要射中了,但對方卻突然彎腰……菲迪亞斯面前的人是雅典娜啊!他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完了,他射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