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雪白的閃電劃破夜空。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它們一陣接一陣地閃光,有些直直地從天上劈到了地面,好幾棵高大的樹木直接變成了焦炭。隱隱的雷聲從天邊傳來, 就像是什麼巨大的野獸正在怒吼, 準備撕裂天空, 吞噬一切。
“糟糕, 要下雨了, 看起來還要很大!”
“趕緊讓外面的病人進來啊!”
“大家幫忙,馬上!如果淋了大雨,疫情就會更嚴重了!”
雅典城裡的人們都被雷聲驚醒了, 急急忙忙地行動起來。還好這雷打得早,等到大雨嘩啦啦落下來的時候, 他們事情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睏倦的人繼續去休息, 也有幾個被驚醒就睡不着的, 比如說伯里克利。他站在窗前,雙手抱肩, 聽着外頭傳來噼啪的聲音。斯巴達人倒是學聰明瞭,最近不來進犯,不然肯定也得傳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解決瘟疫問題……
一陣冷風夾雜着雨星子從外面吹進來,伯里克利冷不防咳嗽了兩聲。他已經努力控制了聲音,但還是被阿斯帕西婭聽見了。她從牀上支起身體, 輕聲道:“早點休息吧, 明天你還要去議事堂呢。”她所沒說的是, 伯里克利也已經感染上了瘟疫, 只是他平時身體素質良好, 而且絕不允許她說出去,原因顯而易見——那樣他肯定就不能作爲雅典統帥了, 而雅典現在正處於緊要關頭,他不可能放下。
伯里克利心知肚明,只得從窗邊走回去。因爲繼承權法律的問題,他一直覺得愧對阿斯帕西婭,但是她似乎從來沒在意過。修改法律絕對是在自己打臉,只能加倍從平時補償回去。“沒想到把你吵醒了,也睡吧。”他柔聲答。
與此同時,奧利波斯山。就連一向醉醺醺的狄俄尼索斯都停住了手裡的酒杯,一臉迷茫地望向天空。衆神也都被驚醒了,一個接一個地趕向宙斯神殿。
“這是怎麼了?奧利波斯山曾經下過雨嗎?”
“這樣的雷電,難道不是父神您的雷電嗎?”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宙斯從醒過來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必須承認,這種雷電的威力比他的武器還要驚人。而能在力量上超過他的,也就只有卡俄斯。所以他基本能夠確定,凡人間的混沌神出了問題。但按理來說,破除誓言的不該是雅典娜嗎?這麼大規模的天罰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他突然想到一點可能,立時臉色慘白。阿波羅是肯定無法預言到這種程度的,他一瞬間就想到了命運三女神。當然了,她們肯定也無法編織出卡俄斯的命運線,但是他可以從雅典娜的金線上看出來啊!
就和他所想看到的一樣,命運三女神也正從金殿外向內走,而阿特羅波斯手裡拿着一條已經斷了的金線。
“……這是誰的命運線?”諸神看到她手裡的東西,不由得都大吃一驚。原來是他們之中有人出了事情,這才鬧出了這麼大動靜嗎?
阿特羅波斯微微把它舉高,聲音是可怕的冷靜。“雅典娜。”
殿中有片刻寂靜。
“不,這不可能!”阿爾忒彌斯第一個反應過來,拼命搖頭。“她答應過我的,她會回來!怎麼可能?不!”她立刻就衝出了大殿門口,阿波羅根本抓不住,只得跟着跑了出去。
另一個臉色全變的就是赫淮斯托斯了。雅典娜拒絕了他,他本以爲他已經對她絕望;但是現在他發現,他無法做到對這樣的消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也不相信。”他撂下這麼一句話,也立刻跟着阿波羅的腳步向外奔去。
阿佛洛狄忒臉上的神色先是震驚,後是驚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雅典娜居然自尋死路了……可還沒等她高興出來,月神、太陽神、匠神就一個接一個地着急不已,這讓她的表情僵硬在了要笑不笑的尷尬上。她終於醒過神,雖然她和雅典娜關係不好,但和雅典娜關係好的神祗不少,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上笑出來,估計會影響她未來的人際關係。反正命運金線做不得假,她大可以自己回去笑個痛快。所以她馬上就提了個建議:“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大家一起都去看看吧?”她當然不懷好意,因爲她只是想越多的人看到雅典娜的狼狽相,而不是儘可能地幫忙。
宙斯馬上就點了頭。他一直在擔心,終於有人先於他提出來這個理由了。名正言順地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兩個人就能攪得天翻地覆……
雅典城郊,電閃雷鳴,大雨滂沱。四周很暗,只有電光映出了兩人相扶的身影。那雪亮的光線愈來愈近,所經之處草木化爲焦炭;雨水再一澆,茲啦的聲音伴隨着冒起的大量白色霧氣。但兩張臉卻都沒有往那裡轉過去,看哪怕一眼。他們眼睛裡映着彼此,也似乎只有彼此。
最先到達的阿爾忒彌斯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想問出口的話一瞬間全消失了。這就很明顯了,關於到底發生了什麼——雅典娜和一個男人——雅典娜不是答應過她,她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姊妹嗎?如今她卻等到了對方的天罰?
似乎就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樣,雅典娜微微轉過了頭。“回去吧,阿特。你在這裡,只能看見一些不好的東西。”
隨後趕到的阿波羅怔了怔。雅典娜會聽心聲了?還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他又看了看天邊的閃電,頓覺這件事實在太明顯,不用會預言也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雅典娜,你……”他想勸點什麼,卻正好看到對方在朝他微微搖頭,不由得頓住了。實話說,雅典娜想要做的事情,他的確從沒見她改變主意。
既然如此,他只能看看,到底是誰能讓雅典娜做出蹈死無懼的決定了。阿波羅的目光轉移到她身邊,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這男人俊美無倫,穿着打扮怎麼看也不像凡人。再考慮到他衝出殿門時、看到阿特羅波斯只拿着一根金線……
阿波羅腦門上瞬間見了汗。沒有命運金線的神祗?無法準確預料的未來?他想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了。果然管不了……
“……雅典娜!回來!忘記他!”赫淮斯托斯幾乎要急瘋了。他也許看出了那個男人的尊貴身份,可那又怎樣呢?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所在乎的只有雅典娜一個,他絕不能看着雅典娜赴死——他突然間明白了雅典娜拒絕他的理由。或許是希望他能好好過接下去的生活,或者是他還沒有做好爲了雅典娜接受天罰的準備……但是這一切都已經爲時過晚。
這個時候,其餘諸神也紛紛趕來了。他們看見相對站着的雅典娜和卡俄斯,但卻無法接近。因爲天空中落下的閃電似乎有了自主意識,隱隱地把兩個人和他們隔開了。再從他們所看到的推論到可能發生的事情,許多神祗都瞪大了眼睛,無法控制地來回打量。卡俄斯和宙斯?有可比性嗎?
察覺到那種視線,宙斯臉色相當不好。但是他忍住了,什麼也沒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他都只能在確定到底會有什麼結果之後再說話。
至於卡俄斯,他握着雅典娜的手,完全無視其他人。“時間快到了。”他輕聲說。這聽起來並不像是大限將至的感覺,而更像是平時吃飯出門一樣的隨意感。
就像是爲了驗證他說的話似的,他們身邊的雨水突然間旋轉起來,匯聚到腳下,又盤旋着往上升。天上的雷電愈來愈急,已經有好幾次擦過,在衣物和身體上劃出焦黑的口子。雅典娜沒有什麼驚慌神色,只對他點了點頭,最後轉頭去看了一眼諸神。
“雖然我很不願意說對不起,但是這時候大概也只能說這一句,阿特,索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會再見面的。”
她話音未落,一瞬間雷電大作。方圓百里亮如白晝,轟轟的雷聲震耳欲聾。這種情況人間不該有,天上也從未見過。懾於這種威勢,諸神紛紛後退。即使他們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也不允許他們做到。
人力在神力面前不值一提,諸神的神力在巨大的天罰面前也同樣不值一提。想拯救,想惋惜,想鄙視,想嘲笑……如同蚍蜉撼樹,如此渺小。誰都不能成功,無論是什麼反應,全部都湮沒在那樣巨大的聲勢裡了。
這種天地變色的情況持續了好一陣子。等到諸神終於能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片烏黑的焦土。沒有人,雨停了,雷電消失,似乎剛纔都是他們的錯覺。
“這……”赫拉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切。所以這就是背誓的懲罰?完全、徹底地抹殺?她有點唏噓。
相比之下,宙斯只注意地觀察周圍。直到他確信這件事確實是真的,這纔在心裡鬆了一大口氣。一下子除掉了兩個心腹大患,其實整件事裡最合算的是他吧?早知道的話,他何必弄那麼些彎彎繞,少說話,直接贊同雅典娜和卡俄斯在一起,不就什麼麻煩也沒有了?
阿佛洛狄忒覺得她該笑,但好像又有哪裡不對。是啊,誰能想到雅典娜的另一半會是卡俄斯呢?她再掃到前面,就看到匠神不自覺地跪倒在地,臉上的表情是震驚中混合着極大的哀慟,似乎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了。阿爾忒彌斯把她的頭埋在阿波羅胸前,肩膀抽動,很明顯已經哭得不行了。
就算對方的結果是灰飛煙滅,阿佛洛狄忒發現她還是在不可抑制地嫉妒雅典娜——是的,沒錯,嫉妒。不僅僅是因爲卡俄斯的實力和容貌,更因爲雅典娜得到了這一切,卻毫不在意地放棄了。她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之前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因爲那隻能更清楚地對比出她的有眼無珠。這樣的結局依舊顯得是對她的諷刺,她還能對此說什麼呢?
諸神相顧默然。回天乏術,他們也只能一一返回奧林波斯山。無論是什麼反應,也都已經無關痛癢。出乎所有神祗的意料之外,阿瑞斯也是對此反應最大的人——不是幸災樂禍,不是落井下石,而是憤怒,實打實的憤怒。雅典娜居然在最後關頭擺了他一道,就算他能夠證明他的能力,也永遠不會有人看到了。
第二天,雲散日出,所有人的生活依舊繼續。斯巴達人慶幸沒有挑錯駐紮地,而雅典人繼續在爲解決瘟疫而奔波。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戰爭依舊在它的軌跡上,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所有的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一如它們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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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公元前430年雅典爆發瘟疫,菲迪亞斯去世
公元前429年伯里克利去世
公元前411年雅典發生政變,民主制度被放棄,引入寡頭政治;修昔底德被暗殺
公元前406年索福克勒斯不屈服於波斯入侵者,被殺
公元前405-404年斯巴達國王阿基斯二世與呂山德一通封鎖雅典,於埃果斯河戰役中擊潰了比自己強大的雅典海軍,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斯巴達在雅典扶持三十人僭主集團
公元前404年亞西比德去世
公元前401年斯巴達建立霸權(至公元前386年)
公元前399年色諾芬經波斯長征回到希臘後,投靠斯巴達,爲斯巴達國王阿格西萊二世(Agesilaus)效力;色諾芬的老師蘇格拉底在雅典被處死,雅典政府也對色諾芬宣佈了放逐令
公元前385年柏拉圖在雅典創立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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