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還在那裡釣魚,愜意無比,彷彿世間所有的喧囂和煩惱都和他無關。
臨走前陳益看了一眼,沒有再過去,知道了村裡的某些事後,他現在對老翁有了新的感觸。
對方的年紀怕是有七八十了,身體倒是挺好,很硬朗很樂觀,但人越老越脆弱尤其是骨骼。
年輕人傷筋動骨一百天,老年人可就不一定了,躺個半年都有可能。
山路這麼難走,萬一哪天摔倒了在牀上躺上三個月,豈不是要投入野狼的懷抱。
之前老翁拒絕回答關於吉君的事情,可是他內心真的願意嗎?真的甘心嗎?
就算接受了村裡的陋俗,家人願意嗎?
明明能活到九十甚至一百,就因爲在牀上躺了三個月以上就要從容赴死,這是什麼奇葩邏輯?
不管是不可能的,必須要管。
漸漸遠離村子後,秦飛開口:“村裡應該有專門負責的,說是自願,其實是強制山葬,否則就趕出村子,誰也不願意離開生長的家鄉。”
陳益:“這件事,需要和老陳好好聊聊,不知道他聽沒聽說過。”
涉及人命的山村陋習可不是小事,派出所肯定會上報的,不過那時候老陳估計還沒上任。
離開村子後幾人沒有下山,既然來了,鍾落山該爬還是要爬,走一遍何珊四人曾經走過的山路,看看能不能發現可疑的物什或者痕跡。
上山的路只一條,四人來回用了五個小時,身體素質較差的夏嵐已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了。
主要是天熱,徒步爬山不是一個好主意,容易中暑。
一切正常,就是普通的山,路上也沒發現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偶爾可見礦泉水瓶和零食袋子,孤零零擺在那裡,無聲訴說着丟棄之人的低素質。
四人準備離開。
再次路過那片燒燬的房屋,陳益停住腳步。
既然不是村裡劉麻燒的,可能性就比較多了,荒廢無人關心的木屋突然着火倒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有些人就是手賤就喜歡玩火。
秦飛三人也看過去。
夏嵐詢問:“陳隊,你好像對這個屋子很感興趣?”
第一次路過的時候拍了照片,進村的時候還問了好幾個人,甚至去核實到底是不是劉麻乾的。
陳益不會這麼無聊,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有哪個點能和本案聯繫上嗎?
陳益開口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上個世紀的麥克唐納,他曾經在論文中總結了連環殺手的三要素,尿牀、虐殺動物、縱火。”
聞言,夏嵐說道:“我聽過這三要素,但好像牽強的很?後來不少人都批判這個觀點,不能作爲排查依據。”
陳益點頭:“對,不能作爲排查依據,很多案子和三要素是對不上的。”
秦飛加入探討:“陳隊,虐殺動物和縱火好理解,說明連環殺手反社會,衝動,有掌控欲,尿牀怎麼解釋?”
陳益:“暗示精神控制的異常和心理障礙,心理正常的人不會成爲連環殺手,這個理論有一定道理。”
秦飛:“也就是說縱火的人有可能就是嫌疑人?”
陳益:“相對來說可能性更大一點,前提是作案動機和作案衝動來自鍾落山,何珊四人在這裡被盯上了。”
“走吧,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明天繼續下一個地方,我得去找老陳單獨吃頓飯。”
……
老陳今晚本來有飯局,在接到陳益電話後果斷推掉了。
陳益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飯局,也可能是人際交往的套路,讓邀請者覺得很有面子。
在這方面,老陳是比他段位要高的。
無所謂,正常交往即可,陳益不會讓自己那麼累。
晚餐選了一個小飯館,環境裝修一般但極具特色,老陳說這家飯館已經在邑城開了二十多年了,他也是前幾年來邑城的時候同事推薦的。
味道很不錯。
到目前爲止,魯名河他們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打來電話,說明調查暫時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不代表不順利,只要排除一種可能,那就是收穫。
當大部分可能性都排除乾淨,範圍會縮的很小。
老陳拿來了一瓶好酒。
辦案期間喝酒有點不太合適,但陳益沒有上綱上線提出來,顯得太死板惹人不喜。
規則是給下面人定的,不是給他們定的。
“陳老弟,這瓶酒我可是藏了十幾年了!當初給女兒封酒的時候,也順便給自己封了好幾瓶。”
當菜上齊,老陳用了好大勁纔打開瓶口,陳益距離很近,已經能聞到酒香。
老酒需要良好的密封性才能達到陳年效果,而且度數越高越好。
這瓶酒五十三度。
不是太貴的酒,千八百塊錢吧。
兩人碰杯開始小酌。
老陳是個人精,知道陳益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他打電話約吃飯,應該有事情要說。
既然沒有選擇在局裡聊說明問題不大,也不是太急,並且和當前的案子無關。
昨天不說今天說,那麼就來自今天的所見所聞。
他很會分析。
“老弟,聽說去最北邊山區查案了?”不等陳益說正事,老陳主動提起了話題,用閒聊的方式自然一點。
老陳懂,陳益自然也懂,此刻多少有些佩服這位局長,也難怪對方能混的風生水起,從交警隊慢慢到了現在的地位。
陳益並不討厭這樣的人,生存之道罷了,大家都如此。
“對。”他開口,“四名受害者是學校登山社團的,曾經去過鍾落山,也是畢業前最後一次,我去看看是否有什麼線索。”
兩人都不再動筷,老陳拿起面前的煙盒抽出兩根,然後遞了過去。
陳益接過。
老陳點燃了香菸,道:“荒山野嶺的確實挺危險,不過要是出事的話當時就出了,頂多延遲個十天半月,不會等那麼長時間吧?”
陳益:“案情不明,總歸要過一遍。”
老陳點頭:“陳老弟嚴謹,不愧是省廳看重的人才,有收穫嗎?”
陳益抽了一口煙:“和案子相關的收穫倒是沒有,但我們遇到了一點其他事情。”
“哦?”老陳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什麼事?”
陳益:“鍾落山裡有一個鐘落村,這個村子有點問題啊。”
“鍾落村?”老陳思索,沒有在腦海中搜尋到相關消息,“有什麼問題?”
陳益把山葬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完後,老陳臉色有些凝重,還皺起了眉頭:“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曾經處理過是吧?”
陳益:“處理過,聽村裡人說貴地警方去過一次,但沒什麼用,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老陳彈了彈菸灰:“這是故意殺人啊,習俗保持了幾十上百年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除非強壓,老弟有什麼想法?”
陳益:“還是要從普法和扶貧的方向介入,這件事要慢慢來,最好有專人和專項資金,重點做村長的工作。”
老陳微微點頭:“柔和點最好,否則容易引起村民和警方的衝突,明天我就去詳細瞭解一下這件事,到時候如果有方案要實行,會告訴陳老弟的。”
“好。”陳益端起酒杯,“敬陳局。”
他沒有說謝,本來就是邑城要負責的,他只是開個頭而已。
這頓飯吃了很久,老陳本就是個話癆,這麼好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逮着陳益一頓天南海北的瞎聊,但沒有聊案子。
調查第二天而已,想必不會有太大收穫,何況他又不是刑偵出身,興趣不大。
不管邑城發生什麼樣的案子,不管涉及經偵還是刑偵還是緝毒,自有分管副局處理,他頂多勉勵兩句,不會插手。
市局有好幾個分管副局長,足夠用。
晚飯結束後,陳益自己打車回了酒店,諸葛聰他們都在旁邊房間開門等着,幾人一同進了屋。
持續一天的調查,三人展開彙報。
時間有點短,所以他們今天重點調查的是任丹。
至於爲什麼查任丹,原因在於她是四人中唯一拒絕報警的,雖然給出了充分的理由,但作爲一名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行爲還是有一定疑點的。
入室強姦啊,性質相當的惡劣,任丹她竟然能咬牙承受強迫自己不報警,合情但是不合理。
既然不合理,那就首先查一查她。
“案發的時候,任丹確實剛剛訂婚沒多久,爲了保護受害者隱私,我們從側面瞭解了一下任丹的丈夫,是個媽寶男,而且多少有點控制慾。”
說話的是諸葛聰。
陳益半躺在牀上,說道:“所以如果任丹被強姦了,退婚的可能性極大。”
諸葛聰點頭:“對。”
身旁的程漢君開口:“陳隊,我們今天調查的時候在想,嫌疑人是不是在故意選擇傷害最大的時機,以求最佳的作案效果呢?”
陳益看了過去:“你指的是結婚的何珊以及訂婚的任丹是吧?”
程漢君:“沒錯,何珊受到了嚴重傷害,她老公就算是大學裡的男朋友感情深厚,恐怕也不好逃脫離婚的結果吧?”
“還有任丹,任丹成功結婚是因爲瞞着,要是報警的話肯定退婚,這不是雙重傷害嗎?”
“而江麗麗是單身,那就無所謂了,嫌疑人沒有選擇等她找男朋友,直接動手。”
陳益:“想法很好,加大了此案爲報復的可能性。”
直到現在,他依然傾向此案動機爲報復,且最大的憤怒點集中在何珊身上。
矛盾的地方在於,何珊不知道自己得罪過誰。
當那個輔導員徹底排除嫌疑後,就要考慮是不是一件小事引發了大事。
因爲是小事,所以何珊她們沒有印象,但這件小事卻在嫌疑人身上變成了大事,外人並不知道。
“陳隊,我們還發現了一件事。”諸葛聰開口,“任丹的通話記錄我調出來了,發現他和一個男人通話有點頻繁,查了男人身份後,是大學同學。”
陳益:“你懷疑她要出軌?”
諸葛聰:“無法得知通話內容,無法拿到聊天記錄,不好判斷,但像任丹丈夫這種有着控制慾的媽寶男,婚後生活高概率不會幸福。”
陳益:“查開房記錄了?”
諸葛聰:“查了,正常。”
陳益想了想,暫時找不到這件事和本案的聯繫,便不再多問,讓諸葛聰他們繼續往下查,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的點,只要開始懷疑,馬上做DNA比對。
警方手中有嫌疑人DNA,很多事情就不用那麼麻煩了,先比對了再說,只要冒出一個新男性就無腦比對一個,省時省力省心。
今天是全面調查的第一天,此案的偵辦之路還很長,就看負責其他方向的三位隊長有沒有好消息傳來了。
“都回去休息吧。”
衆人離開,房間裡只剩下陳益。
不早了,他沒有馬上洗漱,而是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腦海中閃現所有已知線索。
若能找到疑點,相當於找到了方向。
“應該是報復啊。”
漸漸的,陳益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原本是一起簡單的案子,問了受害者就能鎖定嫌疑人,現在搞的越來越複雜,連陌生人作案都要考慮到。
“小事引發了大事嗎?”
“什麼樣的小事,需要時間醞釀才能引發不良後果呢?”
“想不到。”
陳益敲了敲腦袋,頗爲頭疼。
“那次論壇網曝嗎?不對啊,網曝平息的很快,大家也就聽個樂不會持續關心。”
“任丹的輔導員孫佳鑫有污點了?何珊她們畢業幾年後,因爲那次曝光影響了升職加薪?影響了評職稱?”
“怎麼又回到孫佳鑫身上了,他並不是強姦何珊的人,既然不是強姦何珊的人,大概率也不是強姦江麗麗她們的人。”
“此案肯定同一個人乾的。”
“僱兇?不對,牽強了,不是孫佳鑫。”
陳益輕聲自語,頭頂的燈光因爲長久注視變得模糊。
“鍾落村。”
陳益不由得想起鍾落村。
“也不對,就算有作案動機卻很難實施,鄉野山民而已,想查清四個陌生女孩的詳細資料並不是那麼容易,當場激情作案倒還有可能,蓄謀那麼久沒道理啊。”
各種可能性在腦海中閃過,最後陳益開始回憶卷宗。
何珊被強姦是事實,江麗麗被強姦是事實,丁雲潔被強姦也是事實,她們都經過了司法鑑定。
任丹沒有。
她說自己被強姦,但沒有任何證據支撐。
有沒有可能撒謊了呢?
如果撒謊了,理由是什麼?
用受害者身份隱藏嫌疑人身份?強姦何珊三人的男子,和任丹認識?
剛纔諸葛聰說發現有個男同學和任丹聯繫頻繁。
嗯……希望他能查出點什麼吧,眼下都是猜測,如果短時間內DNA比對成功,也就不用再爬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