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谷的火流,已經變成了一條長河。
荊棘嶺的山坡上,也已經爬滿了青草。
無生谷最後的一朵斷魂花,也在荊棘嶺北面的留連坡下凋零了。
一隻白貓從路邊跳了出來,躍到懸崖上的一塊石頭上,眺望着峽谷的上方。
那裡,一朵巨大的粉紅色蓮花,正盛開在河流的源頭處。
花瓣的葉莖上,不斷有水流從葉面上流下,一道道水流落下,匯聚成一條長河,從蓮花下緩緩而行,直灌入峽谷中央。
峽谷旁的峭壁上,星星點點的開着些不知名的小花,那條長長的街道兩旁,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青草。
這白貓左右搖晃了一下了腦袋,眯着眼睛看了眼下方的水流,兩隻前腿一蜷,趴了下來。
河流的對岸,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上,能看到一些小小的人影在緩緩移動着。
“嗚咪。”
“嗯?”
“你在想什麼?”
“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無生谷。”
“總算沒白下來一場。”
“那石頭呢?”
“在跟登明說話,紅蓮定了根,剛纔又開倉放了糧,飯是吃飽了,現在得安排下這裡的將來。”
“將來?”
“嗯,將來。”
“哎……”
“你嘆什麼?”
“白龍,要是沒什麼事,我能一直這麼趴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呵呵呵,
金須十五兩,
水應求二分。
今朝定根處,
明日未來辰。
嗚咪,有些懶,
還是偷不得的。”
白龍一笑,上前摸了摸這貓的腦袋。
嗚咪擡起爪子撓了撓被白龍摸過的腦袋,貓着身子伸了個懶腰又趴了下來,輕輕嘆了一聲:
“哎……”
“你在感慨什麼?”白龍看着遠方的紅蓮說道。
“還好你只敲了十五下,再多敲一下,這花就謝了,這鑼還得帶出去的。”嗚咪說道。
“穴眼已經消失了,那鎮魂鑼也不用還回去了,我看,這世道真的要變了。你我參與其中,也算是對得起無生谷了。”白龍擡爪捋了捋鬍鬚說道。
嗚咪擡頭看了看天空。
這天空一片湛藍,幾朵球狀的雲彩從上方飄過,這貓見了一笑,吟道:
“龍定蓮根道,
鑼敲虎曾嘯。
鑿開混沌門,
闢破鴻蒙竅。
認老嫩誅爻,
參浮沉顛倒。
水火分陰陽,
數化雌雄皁。”
“不錯啊,嗚咪,你悟道了?”白龍詫異的看了一眼嗚咪。
“一理三教不二門,
玄機不過五五根。
天門進破神通顯,
如意傳裡定名聲。
你兩個倒好,跑這裡來偷閒來了。”
登明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嗚咪和白龍互相看了一眼,沒有搭理他。
“得……,您二位繼續在這感慨,石大人一會就要走,我們也得跟出去,你們要是想一直待在這兒也行,要不我去跟他說,你們想在這裡謀個管事兒的職,不回去了。”登明見一龍一貓發着呆不出聲,知他們又在裝酷。
“白龍,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嗚咪說道。
“什麼問題?”白龍問道。
“爲什麼總在你想清淨一下的時候,就老是會有什麼東西蹦出來叨擾你呢?”嗚咪說道。
“七竅通了三竅,還剩四竅未通,所以有些傢伙,就需要四個鼻孔來出氣。”白龍說道。
“哦,這算是陰陽兩分,四象俱全?”嗚咪說道。
“是這個道理,四象俱全,就會生出四根鼻毛來,四根鼻毛合着四個鼻孔,就正好對應了坎離震兌,巽乾艮坤。”白龍說道。
“陰陽四象一成,就開始八卦了,所以麼,事情,就多了起來,是這個意思吧?”嗚咪說道。
“就是這個意思。”白龍說道。
登明聽這一龍一貓拿他的長相挖苦,倒也不惱,“嘿嘿”了兩聲笑道:“嗯,對對對,事情一開始八卦,八卦就布了九宮,九宮一出,就生出九個無聊的尾巴。
然後一條非黑非白的龍,就開始在九宮中央扭扭捏捏,像只難以捉摸的貓一樣,神神叨叨起來。
然後它們管那玩意兒,叫做莫太急。
我看它們也真的莫太急。
不說了,石大人說回去吃西湖醋魚,哦…對了,還有什麼火種神仙鴨,嘖嘖嘖,想想都開胃,我走了,你們慢慢在這裡感慨。”
嗚咪起身看了白龍一眼,“這裡的風景再好,水裡要生出魚來,還是得等一陣子的。”
“嗯,水草不豐的話,鴨子也養不活,要不我們還是早點過去,山花流水雖然好看,但這畢竟填不了肚子。”白龍說完,撮吧了一下嘴巴。
“飽食終日,纔能有所事事,”嗚咪猛的轉身,追着登明而去,一邊跑着一邊叫道:“登明,等等我……”
花四孃家門口,一張大方桌擺在外面的院子裡,桌子旁烏壓壓的坐了一羣差員。
獨眼王一死,無生谷成了無主之地,花四娘父親的同僚們一個個跑過來巴結。
花名冊,地圖,帳金本子,糧種數目統統交了上來。
鍋八那就更不用說,老差員們見了他,一個個都跟家裡養的貓是的,大老遠就打着招呼。
這些人一是怕鍋八抖落了他們曾經乾的那些事,二是指望着鍋八的名頭出去吹個牛逼,三是希望套點近乎日後能謀個好差使。
有些差員們,也是打心底裡佩服他這份膽量和勇氣。
無生谷裡沒有誰不知道,當年地宮搬磚的小差員,親手剁碎了獨眼王。
花四孃家中,石放端着個瓷碗,向花四娘問道:“你們怎麼個打算。”
“全憑大人主持,我們都聽您的。”花四娘說道。
“總共多少人?”石放把碗一往桌上一放。
“造冊我看了,東街三十八萬人,西街二十七萬人,南街四十九萬人,北街一十六萬人,中庭裡十五萬人,再加上沒有登記的,總共兩百來萬人。”黑六說道。
“鍋八做谷主,這個事兒,應該沒什麼吧?”石放說完看了眼花四娘。
花四娘立即說道:“沒有問題,能親手殺了獨眼王,就是無生谷第一等的英雄。”
鍋八聽了臉色一變,剛想起身,石放一把按住了鍋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鍋八隻得坐了回去。
石放見他還有些沒放開,笑了笑說道:“這谷主總得有人來當,別人當,也難以服衆,花姐這邊的捕快,都會幫着你。”
鍋八苦笑了一聲:“石大人,我真的幹不來,我這人就會甩個刀劍搬個磚,其他什麼都不會。”
“鍋哥,您甭客氣,咱們都幫着您,您放心,咱們都是吃過苦的,尋思着早就想反了,如今有好日子過,都不會往回了走。”黑六沖鍋八笑道。
花四娘也跟着說道:“說的是,從老差員們裡挑一些好的出來,還可以繼續幫着當差,其他的都回去種地。
您當谷主第一件事,就是分糧種分田地,各家劃了地,就開始種糧食。
人,還得殺一批,有些差員們,在獨眼王那裡作威作福慣了的,得拿出來殺了。
還有些黑心商戶,也得挑幾個出來殺了,一是爲了平民憤,二是新規之下,不殺一批震一震,人們還以爲跟以前一樣。”
白七接口說道:“要不乾脆,差員和商戶們都宰了算了,直接從以前的肉番裡選人來做差人。”
“都殺了?”周伍聽了一愣,這小子也太狠了。
“當然都殺了,您是不知道,這些人都是按以前的規矩得了好處的人,不殺了,以後嚼起舌頭造起謠來,厲害的很。
最麻煩的是,他們還都懷念以前日子的好處,時間一長,當成故事講了下去,說不定就有人用了心要變回去。
獨眼王是死了,可難保這些人自己生出歹念,自己要當起那獨眼王來。”白七說道。
石放笑了笑,不說話,李修緣搖了搖扇子說道:“也就是說,取消商戶,不做買賣,各人種地各人飽,然後由差員們統一調配糧食,是這樣麼?”
“這倒是個好主意,人心最怕私慾過頭,一個人錢糧多了,自然就生出各種慾望,要滿足這些慾望,就得用手中的錢糧去實現這些慾望。
所以乾脆,各家定一個定量,不允許有任何一家超出這個定量,就是有了慾望,也膨脹不起來,你也沒多餘的錢糧去實現它。”吳婉婷說道。
“計婆就是計婆,總是能一語中的。”石放笑道。
“大人過獎了,世道本應如此,”吳婉婷笑道。
“殺那麼多人,好像不太好吧,有些回心轉意的,也不能都殺了?”周伍插了句嘴道。
“差員們要甄別,畢竟都是以前的肉番過來的,跟我父親一條心的,恐怕不在少數,至於生獠們和幾個巨人,一定得宰了,那他孃的根本就不是人。”花四娘說道。
“花姐,你腿好些了麼?”石放問道。
“好多了,多虧了這位李大神,真是神了,扇子一扇,我當下就能走路,石大人,這二位一時可不能走了,得留下來給我們撐撐腰。”花四娘衝李修緣一拱手道。
“呵呵,區區小法,不足掛齒。”李修緣笑道。
“還得多蓋些房子,這麼多人,沒住的,颳風下雨可不得了。”周伍說道。
“這位大哥放心,中庭還剩了些搬磚的隊伍,一個個都是造房子的好手。這無生谷裡,只要有一戶人家沒住的,您直接把我扔河裡。”鍋八拍了拍胸脯舉手說道。
“嗯,這些都不難,只是人一安定下來,這無生谷的人口必然增加,也不知道這裡究竟多大,怕以後土地不夠,養不了那麼多人。”石放摸了摸下巴說道。
“石大人大可放心,這無生谷有個妙處,您有所不知。”花四娘笑道。
“哦?什麼妙處?”石放問道。
“這無生谷,一共正反兩面,每多出百人,土地就會向外多出半肘,每少一百人呢,又會縮了半肘,只要有地,就不怕沒糧食,只要有糧食,就不會餓着人。”花四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