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拜師

拜師

靈碧真人是個極爲冷峻的人,相貌不俗,而且那渾身的氣勢,怎麼說呢。反正吳知趣很識相的行禮之後就坐在距靈碧真人最遠的蒲團兒上,乖乖的等待靈碧真人的問話。

靈碧真人叫他進來,自然是有話相問。乍一開口,聲音就跟裹着冰渣子似的,“水仙還好嗎?”這樣冰冷不帶一絲熱乎氣兒的口氣,若來的不是吳知趣這樣的機警人兒,定聽不出靈碧真人話中的關切之意。

吳知趣思量着靈碧真人的意思,忙道,“師叔每日修行,很好,就是惦記真人,吩咐我過來替他問真人好。師叔還說了,若是真人有空,他過來拜訪真人。”其實來之前,羅水仙屁都沒放一個。爲了不傷靈碧真人的心,吳知趣自發爲羅水仙圓場。

不料,靈碧真人卻是忽而一笑,面目轉爲柔和,話中的冰渣子去了三成,猶帶着七分冷意,道,“看來水仙並未多提我一句。不過,依水仙的脾性,怎麼倒找了你這麼個滑頭服侍?”

這叫啥話?

難道高階修士都這樣習慣性的說話不給人留面子麼?

吳知趣乾笑兩聲,頂着厚臉皮道,“興許是水仙師叔瞧着我服侍的比別人好。”

“我聽說水仙去了靈莊藥園做管事。”

看來這位靈碧真人當真與羅水仙交情不錯,否則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羅水仙來,且靈碧真人從吳知趣的話裡就能推斷出那些套話有假,看來是對羅水仙有一定的瞭解。吳知趣肚子裡轉了幾轉,不敢再有隱瞞,挑撿着能說的話,恭謹道,“靈莊聽着有些荒僻,不若主家繁華。靈藥園裡頭雜事也多,不過,還有我爲師叔分憂。我修爲一般,這些天服侍師叔,只覺得師叔似有心事。”

其實吳知趣屁都沒瞧出來,他完全是根據靈碧真人反覆問羅水仙境況的話推斷出來的。他思量着,若是羅水仙好的話,依靈碧真人的身份,完全犯不着這樣沒完沒了的問。

果然,靈碧真人微微嘆息,自袖中取出一隻玉盒,遞給吳知趣,“替我轉交給水仙吧。”

“是。”

吳知趣接過東西,見靈碧真人再無吩咐,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吳知趣直到半夜方回到靈莊,此時,靈莊外的防禦陣已經開啓,進是進不去的。吳知趣暗罵晦氣,索性找個地方湊合一夜。

唉,修真界這地方,完全屬於地廣人稀房子少。

有權有勢的如羅浮門,佔據一條靈脈。如靈碧真人,佔着一山頭兒。像羅家本家,也擁有一座小山,靈莊所在地亦是難得的靈氣充沛的地界兒。

想在這裡找家借宿的地界兒,倒不是不可能,只是修真界殺人奪寶的事情忒多。吳知趣懷裡揣着靈碧真人送給羅水仙的東西,若是給人瞧見,奪寶是小,丟命是大。

吳知趣找了棵大槐樹爬上去,準備着在樹上湊合一宿。就聽上面傳來一聲輕笑,“喲,上趕着給爺送禮來了?”

吳知趣完全沒覺出樹上面還有人,聽這口氣,就知不是善茬。吳知趣冷笑,“還真有不怕風太大閃了舌頭的。”

月黑風高,他在明敵在暗,萬不能露出半分怯意來。吳知趣大咧咧的找了根樹叉子半椅半坐的警惕着。

那人又是一聲笑,“不過煉氣三層,口氣倒不小。”

“口氣小不小的,起碼不必藏頭露尾。”吳知趣聽此人一語道破自己的修爲,且又在靈莊附近出來,心裡猛然警醒,微微一笑,索性直接斜躺在樹上,道,“有本事就出來正經的打一場,不然,我勸你還是閉嘴。”

那人聽到吳知趣此話,哼出一聲冷笑,竟不再作聲。

吳知趣並沒有睡過去,他雙目微闔,反是極爲警醒的防範着四周。若非此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吳知趣非上了當不可。他去的時候的確是煉氣三層的修爲,實際上,他天資所限,在煉氣三層上已耽擱了五年的時間,在靈莊,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但是,吳知趣在靈碧峰連灌三碗靈茶,不知爲何,忽然就突破煉氣三層,到了煉氣四層。這件事,還是在他從靈碧真人面前退下時方發覺的。

此人道他的修爲是煉氣三層,哼,這樣明顯的漏洞被吳知趣捕捉到,再加上此人深更半夜的出現在靈莊外的大樹上……又不敢顯露真面目……

吳知趣雖然天資有限,不過,他在靈莊多年,心思縝密,遠勝常人。羅水仙差他送東西的事,他並沒有大嘴巴的到處宣揚,只是在出門前遇到喜來,晦氣的提了一句。

喜來……

吳知趣緩緩的撫摸着掌中的五行護身符,或許並不是喜來,但是,羅水仙那種性格,更不可能到處放炮;或許還有別的可能,不過,若是外面的修士想要奪寶,根本不可能一路追到靈莊,並且提前躲到大樹上等着吳知趣送上門兒。

畢竟,吳知趣死在外面比死在靈莊外,前者要輕省的多了。

那麼,上面的修士定是出自靈莊,或是與靈莊在所關聯,認識他,並且知道他是去了靈碧真人那裡,所以才斷定吳知趣身上有寶貝。或者此人並不知曉吳知趣身上到底有無寶貝,先前所言,是爲了詐一詐吳知趣。

吳知趣的大腦飛速的轉動。

夜半歸來,此人定也是回來晚了,進不得山莊,只得找地方湊合一夜。不承想,遇到了同樣晚歸不得入門的吳知趣。

此人藏匿頭尾,想來不但他認得吳知趣,吳知趣定也認得他!

這人先是試探,而非直接出手奪寶,想來此人的修爲不會太高。否則,若是築基期的族人,哪怕是同族,想殺人奪寶,也簡單的很,不必出言反覆試探恐嚇。

吳知趣心裡有了底,上面修士也不再出聲。

但是,兩人都未放鬆警惕。

時間,對於吳知趣是有利的。甚至,吳知趣只要拖到天亮,靈莊防禦陣一開,他就能安安全全的回到靈莊,而上面那人絕不敢在靈莊對他動手的。

一直到天亮,吳知趣都不知道樹上的人是誰。

從樹上下來,吳知趣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兒骨頭不是酸的。小心翼翼的回到靈莊,吳知趣摸了摸懷裡靈碧真人給羅水仙的東西,淡色的脣角露出一抹淺笑:或許他有一個搬進藥園的機會。

吳知趣沒有到自己的屋子洗漱,反是直接去了水仙齋。此時,羅水仙已經起牀,正在自己煮茶,見到吳知趣,眉尖兒微動,“咦?出去一趟,修爲見漲哪。”

吳知趣明白自己昨晚的推斷沒有錯,那樹上之人,修爲起碼比不得羅水仙。吳知趣此刻非常狼狽,半身都被露水打溼,發上沾了從樹上蹭來的青屑,再加上凍了一夜,臉梢兒憔悴,脣瓣乾枯,已是累極。吳知趣有些支撐不住,過去直接坐下,自懷裡掏出靈碧真人給的玉盒子,輕輕喘着氣,說不出話來。

羅水仙接過,看到吳知趣如此狼狽,到底良心未泯,問一句,“怎麼沒在鎮上住一夜呢。”隨手遞給吳知趣一盞茶。

吳知趣就等着羅水仙問呢,見着靈茶,不客氣的接過,咕咚咕咚喝了一盞,身體裡補充了些靈氣,臉色漸漸轉好,抿一抿脣,將回來時遇到的事與自己的分析對羅水仙說了。

羅水仙打量吳知趣一眼,笑道,“看不出,你還挺有幾分伶俐勁兒呢。”

這不是廢話,小爺又不傻。吳知趣要聽的可不是這個,他依舊很累,見旁邊兒有碟子點心,也沒客氣,直接摸來吃了。

把羅水仙的點心吃光,吳知趣想着自己把這樣驚險的經歷都跟羅水仙說了,羅水仙怎麼着也得有所表示吧。結果這傢伙除了口頭兒表揚,竟然只顧煮茶裝傻。

吳知趣急的抓心撓肺,面兒上還不能顯露出來,不能讓羅水仙覺着,他是挾恩圖報,而且說句老實話,這也算不得什麼“恩”。羅水仙沒啥表示,吳知趣認命起身,“師叔,那我先回去洗漱,一會兒再過來收拾藥材。”看來修真的人無一不是鐵石心腸啊。

羅水仙淡淡道,“既然與你同屋的人不大可靠,把你行禮搬來藥園吧。”

吳知趣本已死心,卻忽然聽到這話,頓時大喜過望,躬身行一大禮道,“多謝師叔,那我現在就去搬。”頓時不渴也不累了,一溜煙兒跑去搬行禮,生怕羅水仙反悔啥的。其實吳知趣早打定主意,既然羅水仙話都說出口了,哪怕日後反口,要他搬出藥園啥的,他也是絕不能同意的!反正只要他吳知趣紮根的地方,誰也甭想再讓他搬走!

吳知趣在房間並沒有見到喜來,好在他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十分迅速。待回到水仙齋,吳知趣沒想到,還有一個天大的餡兒餅在等着他呢。

“師叔要收我爲徒?”吳知趣不敢置信,倒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果他天資真的稍稍好一些,恐怕就不會被羅夢仙丟到靈莊自生自滅了。羅水仙築基期修爲,雖比不上金丹、元嬰,不過,築基期就已經是家族承認的正式弟子了。羅水仙正式收他爲徒的話,他馬讓能從記名弟子升爲家族的正式弟子。

不說別的,各種待遇就要翻番兒。

譬如一月一瓶的煉氣丹,就成了一月五瓶。他還可以出入家族的藏書閣,裡面的藏書,隨他翻閱。

最最關鍵的是,有了師傅,別人再想使喚欺負他時,打狗也得看主人了!

吳知趣已喜上眉梢,羅水仙微笑,“既然你也願意,就嗑頭行禮吧。”

“我,我……”吳知趣高興是真的高興,不過,他還沒高興到傻了地步兒,他一面想着“天上掉個大餡兒餅竟砸俺吳知趣的頭上了!”,一面又想着“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憑啥被羅水仙瞧中呢。修爲低下不說,光這莊裡煉氣七、八、九層的弟子,有的是。羅水仙不會是在打別的主意吧,譬如,看他貌美如花,遂起色心啥的……”。反正是有的沒的、各種不靠譜兒的、吳知趣想了一大堆,竟沒立時應下羅水仙的話。

“怎麼,不願意?”羅水仙挑眉問一句,並不着惱,反是高看吳知趣一眼。能在這個時節猶豫,看來吳知趣不只是有些小聰明。

吳知趣努力的將心中巨大的歡喜壓下去,定一定神問,“師叔,容我放肆問一句,師叔也知道,我是五靈根,天資一般,修爲淺顯。別的地方我不清楚,就是莊子上比我強的、比我聰明的也大有人在,師叔爲何要收我爲徒呢?”

羅水仙哼一聲,“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錯,你天資平平,修爲低下,往日行事還沒臉沒皮,偷吃偷喝,全無修士風範。”

吳知趣小小聲反駁一句,“那不叫偷,都是您吃剩喝剩的,我是怕浪費。”

羅水仙嘆口氣,“唉,原本我以爲,別人私下幹這事兒,給人發現,羞也羞死了。你卻不一般哪,還乾的光明正大、有理有據。”

“知趣,我的性子與你相反。我生就是天之驕子,修行上亦是一日千里,以往我是最瞧不上你這樣的修士。不過,如今方知,只要不失其心性磊落,像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羅水仙道,“何況看你行事,頗有幾分心機城府,修爲雖低,你也能活得長久。我頭一次收徒,總不能收個短命鬼。這是第一個理由。”

“當然,像你這樣的人並不少,別人不論,就是昨夜想趁機奪寶之人,當斷則斷,當退則退,心性並不在你之下。我想收你爲徒,還有一個原因,你是羅夢仙的兒子。”此時,羅水仙沒有半分往日的矯情,完全就事論事,眉宇間一派淡漠。吳知趣亦未驚訝羅水仙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原就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吳知趣已明白,羅水仙執意收他爲徒,定不是出自什麼好意了,他苦笑道,“師叔,我被族長流放到靈莊,並非他看重之人。”您完全沒必要拿我跟族長較勁兒吧。縱使他是羅夢仙之子,不過吳知趣實在沒自戀到羅夢仙還記得他這個人。

羅水仙似已瞧出吳知趣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不要想得太多,我與你父親雖然有些衝突。你一個小小的煉氣四層,能做什麼?就是做炮灰,都不夠格。”

“想來你也知道上次莊家老大發現古洞府之事吧?”吳知趣警惕性過人,竟然反客爲主,羅水仙想要吳知趣拜師,只得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嗯,我聽說莊大少吃了粒仙丹,修爲一夜之間由煉氣九層直接結丹了。”吳知趣老實回答,現在他完全沒有被羅水仙收徒的興奮了,卻又不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故此,雖然很清楚的知道若是要拒絕羅水仙,最好不要去聽這些因果是非。但,吳知趣仍沒有拒絕聽羅水仙的解釋。

羅水仙亦很滿意吳知趣的反應,他淡淡說道,“古洞府是由莊家發現,不過,古洞府內有無數禁制,想憑莊家一族之力,斷難進入。故此,莊家聯合了羅家、崔家、許家,並羅浮門,一併出手,破開禁制,取出寶物,各自分成。”話到此處,羅水仙冷冷一笑,“我在古洞府中受了傷,金丹破碎,修爲降至築基。這輩子再想結丹,怕是不易。”

“羅夢仙生怕我死了,這手符篆的本事失了傳。”羅水仙眉目冰冷,“羅家是以家族而立,符篆之道,我也是從家父手裡學來的,自然要再傳給羅家人。”

“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勉強。不過,知趣,要我說,你若想出頭兒,這是一個機會。若是你不想冒險,我羅水仙也不會逼你拜師。但是,我勸你一句,你還是儘早離開羅家。”羅水仙淡淡道,“你雖姓吳,身體裡到底有一半羅家的血脈。你在這裡,礙於大夫人,也沒人願意指導你。而你天資有限,想在這裡成仙成道,那是妄想。再者,依你的心機,並非甘心一輩子居於人下的性子。”

機會總是毫無預兆的不期而至。

吳知趣還在思量着拜師之事,就見羅水仙臉梢忽變,給吳知趣打了個眼色。

吳知趣未反應過來,就聽外頭一個聲音響起,“水仙,你在屋裡嗎?阿兄來看你了。”門被輕輕叩了兩聲,才被推開,一峨冠長袍的青年修士含笑進來,後面還跟着個更年輕的修士。

“你來做什麼?”羅水仙沒什麼好聲氣。

青年修士生的鳳目瑤鼻,十分俊美,後面一道來的少年與他有七八分肖似,想來定有血緣關係。吳知趣心中已明白,此人對着羅水仙自稱“阿兄”,定是羅家族長羅夢仙。

“前兒聽說靈莊弟子粗鄙,伺候你並不如意。我帶了道和過來,他還算伶俐,留在你身邊服侍也好。”羅夢仙自尋了把椅子坐下,笑悠悠的開口,神態安閒篤定。說起話來語氣溫和,但卻不像是商議着送人,而是強硬的送。言下之意,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吳知趣心下一動,看來羅夢仙來者不善,是爲逼宮啊!

羅水仙的臭脾氣,吳知趣早深有體會,臉色怎能有好。羅夢仙卻似看不到弟弟的臉色,反是徐徐勸道,“阿弟,道和自來與你親密,你賭氣離開家,道和剛剛築基,一出關就鬧着要來瞧你呢。”

羅水仙打量羅道和一眼,臉色變的更加難看,放在膝上的雙手都因怒火而微微顫抖,仍是不開口應允。

羅夢仙還想再勸,卻不知旁邊一人已是闇火滿腔。

吳知趣實在看不過去,他與羅水仙相處時日不長。羅水仙一身的臭毛病,性子亦不討喜。但是,這人不壞,吳知趣死皮賴臉的喝他的靈茶,羅水仙都沒說過什麼。吳知趣原想着即便拜師,也要抻一抻羅水仙,等着雪中送炭,這樣羅水仙才能更記得他的好兒。今見羅夢仙咄咄逼人,吳知趣實在不想忍了,他端起旁邊一盞靈茶,走到正中,對着羅水仙跪下,高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羅水仙冷冷的臉忽而綻開一抹歡悅的笑意,他伸出一隻秀美絕倫的手,先接了吳知趣舉起的靈茶,呷了一口,滿腹的怒火都隨着脣邊一笑而煙消雲散。羅水仙笑對羅夢仙道,“阿兄,我正想與你說呢。自到了靈莊,我就瞧中了知趣。這孩子品性好、悟性佳,十分合我的眼緣。我想着阿兄早盼着我收徒,今天阿兄過來,正好爲我們師徒做個見證。”

吳知趣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是的,他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這並不是他往生前的世界了,在那個世界,人們起碼有一個假象中的公平與和平。但是,在這裡,修爲低就意味着你的性命賤如螻蟻。那種被漠視、無視的生活,吳知趣已經嘗夠了。

羅夢仙臉色已是全黑,吳知趣自地上起身,大大方方的對上羅夢仙陰沉如冰的視線,原來再如何俊美的人,當慾望爬上眼角眉梢時,都是這樣的醜陋不堪。

羅水仙很滿意吳知趣挺直腰板兒、落落大方的氣度,笑道,“阿兄人多事雜,怕是不記得了,知趣幼時被您放到靈莊,連家族都忘了在族譜中錄入他的名子。論理,知趣比道和還年長半歲呢。道和,這是你的哥哥,知趣。”

羅道和是羅夢仙與大夫人慕仙夫人的親生子,慕仙夫人只此一子,十分寵愛。羅道和的天資雖比不得羅道知的單靈根,也算不錯的了,是金火雙靈根。

而,羅道和築基的年紀只稍遜於羅道知罷了。

羅道和修爲厲害,人情世故則不比吳知趣。聽到羅水仙這樣說,羅道和厭惡的瞥一眼吳知趣,一個煉氣期的私生子而已,也配讓他喊兄長,他以爲他是羅道知嗎?

羅道和冷冷淡淡的站在父親身畔,並不理會吳知趣。

吳知趣卻是哈哈一笑,桃花眼眯成一線,眼尾上翹,露出十分歡喜的模樣。三步並兩步的上前,一把握住羅道和的雙手,親熱的笑道,“不敢不敢,道和兄修爲精湛,何況我並未被父親錄入族譜兒。就算在凡間,我連庶子都算不上,只能說是外室子,萬當不得道和兄的一聲兄長的稱呼。是師父先前跟我說,礙於大夫人的臉面,父親不方便認回我。師父又是孤身一人,俗話說,師父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師父說了要過繼我爲嗣子,這樣既解了父親、大夫人臉面上的尷尬,也正好給我一個名份。”

羅水仙聽到“名份”二字,眼角一抽,心道吳知趣你又不是女人,還糾結於屁個“名份”吶。

吳知趣已順口編道,“我原是不願意,我想着既已被師父收入門牆,我待師父定如父親一樣,並不差一個名份。哪知,師父執意如此,偏說家族中還有許多兄弟姐妹,若沒個名份,師兄弟稱呼總不比兄弟姐妹的親切呢。師父的吩咐,我也只好聽從了。”

吳知趣把羅道和噁心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出來,轉身對着羅夢仙跪下,呯呯呯三個響頭,擡起臉,滿眼孺慕之情道,“父親,以前沒機會這樣叫您。以後,怕不能這樣叫您了。師父對我說,他收我爲徒,都是看在父親一意爲我打算的面子上。師父說了,父親您多年不來看我,並非是不想我不惦記我,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我身爲父親的兒子,怎能不理解父親呢。今天父親特意來見證師父收我爲徒,又安排師父過繼我爲嗣子之事。我對父親的感激……”說着,吳知趣的眼淚嘩嘩的不要錢的往外流,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羅水仙別開眼睛,實在看不下去了,太他媽的假了。

吳知趣繼續淚流滿面,“能得到家族的承認,我這心裡對父親的感激……說都說不出來。父親,我知道您一直沒忘了我這個兒子,一直在遠方默默的注視着我、關懷着我,我就知足了……”吳知趣咣唧咣唧的又給羅夢仙嗑了三個頭,動情的得出一大團圓的結論,“師父說了,哪怕他認我爲子。生養之恩在前,您在我心中,永遠完是我的父親。”

羅夢仙見吳知趣額頭磕出一片青,臉色漸漸好轉,微聲一嘆,伸手在吳知趣頭上摸了摸,那塊淤青就不見了。羅夢仙不愧是吳知趣的老子,他扶起吳知趣,完全自發進入角色,恬不知恥地動容道,“好孩子,難得你知道我的一片心。”

“都說父子連心,我怎麼能不知道呢。”吳知趣還抽嗒兩下,扯起袖子抹淚。

現下情形發展到此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羅夢仙羅水仙還能做個樣子,羅道和卻已是臉色鐵青,恨不能直接生吃了吳知趣。

吳知趣親親熱熱的說,“父親和師父坐着,我煮茶給父親、師父喝。”還對羅道和眨眨眼,“道和兄,咱倆一道去吧。”

羅夢仙正有些私話對羅水仙說呢,聞言便道,“道和,你跟知趣去吧。”

羅水仙最佩服羅夢仙的一點兒是,不論多麼無恥的事情,他都能一臉道貌岸然的說出來。羅水仙最厭惡的,亦正是羅夢仙這點。

但是,如今羅水仙忽然覺得輕鬆了。無他,在羅水仙看來,吳知趣唱作俱佳,絲毫不比羅夢仙遜色。

“知趣的事,我都忘了。”羅夢仙嘆道,“阿弟肯照應他,是他的福氣。只是,讓知趣認祖歸宗,怕沒有這麼快。”

羅水仙不客氣的譏誚道,“我明白,阿兄總要去問問大夫人。若是大夫人不點頭,這事兒斷然不成的。故此,還得請阿兄代爲轉圜了。”

羅夢仙知道羅水仙就是這種說話方式,並不介意,“唉,都是一家人,相互包容些吧。既然你看中了知趣,那我先帶道和回去。知趣天資實在一般,我這裡有些丹藥,留下給知趣服用吧。”

羅水仙冷笑兩聲,倒沒拒絕。

修真一事,天才能有多少。大部分都是靠丹藥堆出來的,吳知趣修爲一般,與天資有關,與他多年在靈莊無人指導,且得不到好的丹藥,亦大有關聯。

羅水仙脾氣不好,卻非傻瓜,拿捏了回架子,掃一眼,撇嘴道,“二十年的父子之情,就值這麼些雞零狗碎?”他是嫌丹藥少了。

“待我回去,就打發人送來。”羅夢仙十分好說話。

“有勞族長大人了。”羅水仙道,“若是大夫人不允,或是往丹藥裡做什麼鬼,不送來,我也不嫌棄。”

羅夢仙的面子有些掛不住,無奈道,“你說你這脾氣……唉,你傷勢養的如何了。”

“在把知趣教出來之前,總不會死的。”

羅夢仙倒也沒指望着能從羅水仙的嘴巴里聽出什麼好話來,唉嘆兩聲,茶也沒喝,就帶着羅道和走了。

吳知趣把煮的靈茶全都喝了,煉氣四層比煉氣三層能容納的靈氣要多的多,先前,他喝一盞靈茶都要消化許久,現在連喝三盞都不成問題。

吳知趣狗腿的送走羅夢仙與羅道和,回頭去瞧他新出爐的水仙師父。

羅水仙指了指了指桌上的玉葫蘆,“拿去吃吧,儘快早些到築基。”

“這是什麼啊?”吳知趣拿在手裡,擰開蓋子聞了聞,“煉氣丹?”

“嗯,過幾日還會有一些送過來。”今日羅水仙重挫了羅夢仙的威風,心情舒爽,瞧着吳知趣也有幾分順眼,笑着將人召到跟前,“你小子很會看情勢,你既拜了師,總得有點兒見面禮。”

吳知趣雖喜歡佔小便宜,卻並非貪心的人,笑道,“有這些煉氣丹就夠了,師父您別破費了。”

羅水仙搖一搖頭,不客氣道,“我倒不想破費,只是你這窮不拉唧的模樣,出去還不夠丟人呢。唉,只得替你打點些個了。”

很明顯,羅水仙收他爲徒是不得已而爲之之事,卻還肯替他打算,吳知趣心裡高興,不禁打趣一句,“師父,您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吶。”

羅水仙瞟他一眼,“總比你口蜜腹劍強些。”

吳知趣貧嘴道,“我那是對外人,對師父您,我肯定是口蜜腹也蜜。”

羅水仙笑罵,“滾,你煮的茶呢?不是說去煮茶了嗎?”

吳知趣道,“剛剛我代師父去送客,茶都冷了,我怕糟蹋了,就全喝了。”

“那得多謝你了。”羅水仙諷刺道。

吳知趣笑兩聲,大言不慚,“師父您太客氣了,咱們倆還分彼此啊,不用謝來謝去的。”

羅水仙懶得理會吳知趣,提醒他道,“認祖歸宗的事,怕要有些麻煩。”

吳知趣哈哈一笑,不以爲然,“我只是隨口一說。師父也知道,我是頭一遭見族長,能有什麼感情。若是我不上趕着認他、巴結他,怕他不一定真就樂意叫我拜您爲師。隨口叫他兩聲爹,又沒啥損失,能不能認祖歸宗根本不要緊。再說,師父你畫符這樣厲害,我能學到兩三成,起碼以後吃飯不成問題。”

“其實要我說,他這族長的還怕老婆,憋屈都憋屈死了。”吳知趣頗具阿Q精神,嘻嘻哈哈的自己一陣樂。

羅水仙面無表情的看着吳知趣,問他,“人家怕不怕老婆跟你有一塊兒靈石的關係嗎?”

吳知趣瞪大兩隻閃光的桃花眼,很傻很歡樂,“雖然沒關係,但只要一想他日子過的不大痛快,師父,難道你不覺得咱這心裡頭就格外的痛快嗎?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傻樂。

羅水仙輕嘆,“你這六根不淨的模樣,要想得道成仙,怕是不易。”

吳知趣拜了師父,又得了許多好處,高興的見牙不見眼,笑着奉承羅水仙,“沒事,我有師父您呢,什麼時候您得道了,別忘了拉幫徒弟一把就成。”

羅水仙說話十分惡毒,再嘆道,“是啊,有句話說的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咱這院子裡,倒沒雞犬,想來知趣你也能跟着沾些光呢。”

吳知趣心道,老子不斷的奉承你,你倒好,不斷的拆老子的臺。縱使吳知趣心胸寬廣如大海天空,此時也蔫兒了,還氣鼓鼓的瞪了羅水仙一眼。

羅水仙嘆道,“果然脾氣見長,現在都敢瞪我了。外頭藥草收拾過沒?難道還等着師父去幹活兒,養你有什麼用?”

吳知趣垂頭搭腦、心裡罵孃的去了,羅水仙漂亮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類似於微笑的表情來。

其實,羅水仙的心情不錯,吳知趣感覺的出來。儘管這人說話刁鑽可惡,不過,或許羅水仙就是天生一副彆扭脾氣。吳知趣一面伺候藥材一面總結羅水仙的性格,“不能吃半點兒虧,哄他高興後,他還要佔在道德制高點上把你罵個裡外不是人。什麼人吶這是。唉,剛剛說的見面禮也沒給,羅水仙不會是想矇混過去吧。”吳知趣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推辭見面禮的事兒了。

並且,吳知趣沒有意識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吳知趣與羅水仙還當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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