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雷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火堆燃盡漸熄時,天邊一道彩虹騰起,剛剛被暴雨洗刷過的草原清新逼人。
烏達的親衛們都跟烏達差不多,面無表情動作飛快,李兮重新被烏達放到馬背上,小藍自己騎馬,白芷她們和李兮一樣,被人帶在馬上。
青川和侯豐商量了再商量,烏達的建議,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兩人把能說些北戎話的人挑出來,混在烏達的隊伍裡,保護李兮往北戎王庭去,其餘的人全部散開,各自回去報信。
青川在去撫遠鎮報信的行列,因爲作爲陸離身邊四大小廝之一,他的面孔很多人認識,知名度太高,實在不適宜進入北戎王庭這樣的地方。
京城,司馬相府後園子那間清純的小院裡,知了聲聲,司馬老相公坐在四周放着冰盆的上房裡,透過輕紗門,看着門外燈籠下隨風微動的青翠芭蕉,抿着碗在井水裡鎮了一天的酸梅汁,只覺得渾身舒暢,總算能清清靜靜養養老了。
不知道哪兒‘咯噔’一聲,沒等司馬老相公再凝神細聽,院子裡那棵古老的香樟樹下,多了個花白頭髮,穿着件灰撲撲細布長袍的老者。
司馬老相公‘呼’的一聲站起來,一步上前,推開紗門,衝老者微笑道:“是老樑,快請進,怎麼跟年青時候一樣,不走大門,只走小道了?”
老樑太監渾身謙恭,衝司馬老相公拱了拱手,進了上房,轉了一圈,吹熄了所有的燈燭。司馬老相公幹笑幾聲,“老樑,這是怎麼了?怎麼着?老換小,想做賊玩玩兒了?”
“來找你說幾句話。”廊下燈籠的光照進屋裡,芭蕉葉影香樟樹影映進屋裡,微微的搖曳間,倒別有一番夏夜的清幽味兒。
老樑太監和司馬老相公對面坐下,司馬老相公臉上的笑容輕鬆,眼神卻凝重非常,老樑太監清澈的眼眸在燈籠的光下粼粼閃動。
“皇上登基了,”老樑太監的略顯尖細的聲音象涼涼的夜色,“二十來歲就能入閣拜相的,史上可不多見,就憑這個,司馬氏也能留名青史了。”
“過獎了,睿哥兒還得磨練兩年,少不得,咱們這些老傢伙還得再替他們壓兩年陣腳。”司馬老相公目光微跳,一臉欣慰的笑,拱手客氣。
“皇上去日無多。”老樑太監有點自顧自說話的味道,司馬老相公卻沒注意到這些,他被老樑太監一句去日無多,說的臉頰上的肉連連跳動。
死了,最好。
“是太上皇了。”老樑太監悵然的輕輕糾正了一句,“我來,是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清醒得很,他還是原來的他,太上皇說,北邊的仗打的差不多了,調陸離回京述職,讓許昌盛爲帥,伺機再戰。”
司馬老相公眼眶猛的一縮,擡頭直視着老樑太監,沒說話。
“太上皇說,陸離再打,就是替他自己、替樑地打了,讓他回來,太上皇大行前,想見他一面,你不用這麼看着我,你我認識了幾十年,都是知根知底的,還有什麼不能說。”
老樑太監沒看上身繃緊,盯着他的司馬老相公,“我知道你的打算,太上皇也知道,你不用緊張,我不在乎,太上皇,現在也不在乎了,你要做權臣,讓你孫子做權臣,你孫子的孫子再做權臣,或是到時候再上一層樓,可是,你們司馬一族沒有兵,雖然許昌盛早就投拜到你門下,也是因爲投到你門下才一路高升,可許昌盛是許昌盛,他姓許,不姓司馬。”
老樑太監語速緩緩,字字誅心,卻說的如同閒庭信步。
“我是早就看開了,太上皇看不開,不過他現不得不看開了,你還不如太上皇,看了那麼多輪迴,還沒看透?就是因爲沒看透,你才活的有滋有味。”
“我不象你,是個有慧根的。”最初的震驚過去,司馬老相公看起來也跟老樑太監一樣平和了。
“沒有兵,司馬氏還是小心翼翼再經營十幾年、幾十年,陸離和你一樣,或者,比你更加野心勃勃,他有智、有人、有兵,可惜都還弱,都不夠壯,陸家,人丁過於單薄,他也得再好好經營幾年,或者十幾年,你肯定不想讓他一天比一天強壯,調他回京,對大家都有好處。”
“好!”司馬老相公爽快答應,“這就是太上皇的制衡之道?在制衡中找到生存之道?”
“什麼制衡?各自拼氣運罷了。”老樑太監嗤笑了一聲,“各家拼氣運罷了。”
“是啊,”司馬老相公拍着椅子扶手,“咱們都老了,下一代,也不錯!我最看好陸離,人中龍鳳,不錯。”
“算了吧!”老樑太監又是一聲短促的笑,尖的有點刺心,“我說過了,咱們認識幾十年,知根知底,你最看好你那個孫子,陸離是不錯,可他殺孽太重,氣和運上,他拼不過你們司馬家,你那個孫子。”
司馬老相公笑了幾聲,沒接話,老樑太監斜着他,“不過,他要娶李姑娘,殺人無數,救人無數,不知道天道是怎麼算果因。”
“皇上不是想殺了李姑娘?”司馬老相公冷冷接了句。
“不是皇上,皇上笨有笨的好處,他沒起過殺心,沒種過因。”老樑太監眯眼看着司馬老相公,“回算計太多,算多了,折福運呢,我走了,太上皇等我回去呢。”
“走大門走吧。”司馬老相公扶着椅子站起來,緊跟在老樑太監後面推門出來,老樑太監已經躍過女兒牆,走了。
奉了鄭義軍令,從極遠城往撫遠鎮送信的鄧旺一動不動趴在溝沿上,呼吸心跳一起放緩,聽着幾乎就響在頭頂的馬蹄聲,一匹匹馬過去,又一匹匹馬過來,過去的馬蹄聲走的聽不到了,過來的馬蹄聲不停的從聽不到,到聽到。
天快亮了,天亮時,他就藏不住了,離撫遠鎮只有半天的路程了,真要功虧一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