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娟茹見老夫人眼中淚光閃爍,正要勸慰,卻聽她道:“她並非你的姑姑,而是你的母親。”
此言一出,邵娟茹已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怔怔地看着老夫人,看了許久,方纔露出一絲笑容來,卻是悽然一笑:“您就算再不喜歡我母親,就算她再如何十惡不赦,但您也不能開這樣的玩笑呀。”
老夫人道:“你若不信便去問你的父親,這件事我們一直瞞着你,是怕你在邵府有所拘束。你母親在同你父親決裂時,你的祖父帶走了你的親哥哥,因爲你是女兒家,他便將你留在了邵家,交由我們撫養。”
邵娟茹看着老夫人,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記悶棍,幾次張口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來。過了好半天她纔開口道:“就算姑姑纔是我的母親,可這些年大夫人好歹也養育了我,祖母總不能不允許娟茹去報恩吧。”
老夫人笑道:“報恩?你可知道,你的母親原本是能夠康復的,只因福馨齋裡那位容不下她,才使得她鬱鬱而終。”
邵娟茹無聲地看着老夫人,依舊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老夫人愛憐地握了握她的手道:“祖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報恩也要報在該報的人身上,你心裡清楚,她這些年待你並不好,你並沒有欠她什麼。”
邵娟茹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老夫人看着她嘆息了一聲,最後還是將她攬到了懷中,喃喃道:“這些年,苦了你了。往後的日子,祖母要你開開心心的,定不能再爲一些不相干的人傷心了。”
邵娟茹乖順地點了點頭,起身朝她福了福,說道:“娟茹這就去福馨齋收拾東西。”
老夫人吩咐蘇秦陪着她一道去了福馨齋。
邵娟茹先進了大夫人的房間,見大夫人此刻正趴在牀榻上,窗前雖垂着帳子,但依稀能夠看到大夫人身上的皮肉已經被打得稀爛。彼時的她已是奄奄一息。
邵敏茹一面默默垂淚,一面替大夫人上藥。
大夫人痛得幾乎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如今哥哥被打成那樣,母親又是如此,趙郡然怕是會趁着這時候做出什麼事來。“邵敏茹憂心忡忡道。
邵娟茹面色一沉,快步走進來道:“長姐何必將郡然想得那樣壞呢,有些事長姐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卻要怪罪別人是爲何。”
邵敏茹不防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回過頭對着她迎面劈來一個耳光:“你什麼時候學得吃裡扒外了,母親和哥哥遭趙郡然暗算,你卻幫着她說話。”
“哥哥試圖綁架郡然在先,而大夫人也是承認了自己的種種罪行的,這‘暗算’二字從何說起呢。”邵娟茹反駁道。
大夫人聽她喊自己“大夫人”,原本毫無生氣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驚訝來,她看向邵娟茹道:“你喊我什麼?”
邵娟茹朝她福了福,說道:“祖母已將一切都告知娟茹了,娟茹感念大夫人訓導多年。”她說着走到大夫人身旁,接過邵敏茹手中的金瘡藥,正準備替大夫人上藥,卻聽得突然響起“咣噹”一聲。
邵娟茹手裡的金瘡藥被大夫人狠狠拂在地上,瓷瓶摔得四分五裂,地上是一片狼藉。
大夫人冷冷道:“不必你假仁假義,這些年我本就忍你許久了,既然你知道了也好,給我早些滾回壽緣堂去!”
邵娟茹眼眶微紅,看着大夫人嘆息道:“既然如此,娟茹便告辭了。”
邵敏茹目視着邵娟茹離去,過了良久,方纔道:“總算是將瘟神送走了,往後母親再也不必爲了父親忍着她了。”
大夫人有些吃力地點了點頭,趴在繡枕上漸漸睡去。
邵娟茹走出福馨齋的時候,已是潸然不已,她喊了近十年的“母親”,卻是間接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兇手,這樣的事真是滑稽可笑。
她對蘇秦雲錦道:“你去回了老夫人,就說夜深了,不想再勞累府里人勞師動衆地爲我騰地方,明日我再搬去楓庭苑。”
蘇秦點頭離去。
雲錦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小姐這是準備去哪裡?”
邵娟茹嘆息了一聲道:“是啊,去哪裡呢?福馨齋已經是不想再回去了,幾位姨娘那裡本就不熟絡,總不能貿然去打擾。”她想了想,有些無奈道,“除了叨擾郡然,我還能去哪裡呢。”
雲錦道:“趙小姐古道熱腸,同三小姐又十分投緣,不如三小姐今日便去趙小姐那裡住一晚,有個人談談心事也是好的。”
邵娟茹點了點頭,帶着雲錦進了壽緣堂,讓雲錦去向老夫人回話。
趙郡然聽聞邵娟茹要來跟着自己挨一晚,倒是十分高興,忙讓清雅和海蘭去暖閣裡添置被褥枕頭。她見邵娟茹眼眶微紅,便勸慰道:“雖說五十個板子罰得重了些,但只要細心靜養,大夫人過上十天半月也是能夠活動的。”
邵娟茹微微點了點頭,好半晌纔開口道:“郡然,你恨她嗎?”
趙郡然微笑道:“若說不恨,那是謊話,只是恨她又如何呢,終究是還不回我姑姑與姑父的命的。我只當這世上沒她這個人罷了,從此不相往來就是了。”
邵娟茹頷首道:“我竟不知她做下了那麼多錯事,到如今也算是天網恢恢了。”
趙郡然的面上閃現出一絲驚訝來:“她可是你的母親啊。”
“我同你一樣,不過寄人籬下罷了。她已不再是我的母親,從今往後,也不過是個不相干的人而已。”邵娟茹的話有些淒涼。
趙郡然道:“可是祖母對你說了什麼?”
邵娟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是並沒有回答她。
兩人說了一些別的事,見清雅和海蘭已經收拾妥當,兩人便讓丫鬟伺候着梳洗了。
趙郡然將自己的牀讓給了邵娟茹,她自己則住在了內間的小暖閣裡,兩人只隔着一架屏風。
邵娟茹躺在牀上問道:“郡然,你想你的母親嗎?”
母親?對趙郡然而言,那彷彿是十分久遠的事了,遠得讓她都已經忘卻了自己母親的模樣了。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想要說什麼,但又怕邵娟茹問起從前的事,便裝作已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