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閆素素正在梳妝,婢女明月忽然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王妃,不好了。”
閆素素眉心微皺:“怎麼了?”
“大小姐出事了!”明月大喘着粗氣,指着門外道。
閆素素手心一顫,撒了一盒胭脂,那火樣的紅豔,落在漆黑的烏木梳妝鏡上,似血一般,觸目驚心。
不及攏起秀髮,閆素素幾乎是衝了出去。
閆玲玲住處,圍着幾個丫鬟,閆素素過去的時候,大家急忙給她讓出了道,一個個諾諾的喊:“王妃!”
人圍正中,是渾身溼濡的閆玲玲,如今正閉着眼睛,了無生氣的躺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她的身周,是一攤清水,墨綠色的長裙,因爲溼了水,顯得有些烏黑,如今正無力的貼合在身上。
一頭墨發,則是糾結成一股股,雜亂無章的散在地板上,左邊肩膀上,零落一朵杏花。
閆素素倒抽了一口冷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下一刻,她急忙蹲下身,攤上閆玲玲的鼻息,心跳以及脈搏。
都停了,沒有任何一絲生命徵兆。
閆素素的眼眶,一瞬間溼潤了,聲音有些顫抖:“大姐,你別嚇我。”
昨天還好好,還滿臉幸福的模樣,今日,怎麼就成了這般模樣?
強自鎮定下來,閆素素努力的給閆玲玲做了一系列急救措施,壓胸,度氣,催吐,可閆玲玲越漸僵硬的身體在清晰的告訴閆素素:人死了。已經回天乏術了。
閆素素的眼淚,瞬間滑落。
見閆素素哭了,大家也都明白,大小姐去了。
邊上的人,真哭假哭的都陪着落了淚。
哭了半晌,閆素素抹乾了眼淚,看向了人羣。
“是誰,是誰先發現的她?”
“是奴婢!”一個穿着丁香色小裙的女子屈身走了出來,甕聲甕氣的回話。
“在哪裡?”閆素素努力壓抑着聲音裡的顫抖。
“後院井裡!”
“什麼時候?”
“就剛纔那會兒,奴婢給大小姐送早膳,左右不見她蹤影,以爲她去後院賞花了,所以就順道去看看,看到了井邊有大小姐的鞋子,奴婢好奇湊過去瞧瞧,就發現大小姐她,她……”
懸在閆素素眼眶的淚水,瞬間滑落,雖然知道閆玲玲因着李氏和閆妮妮之事受刺激不小,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想不開。再者她不是應該收穫了一份幸福嗎?爲什麼一夕之間,盡然會想不開拋下這份幸福,肚子去了。
“你說,在井邊發現了大小姐的鞋子是嗎?”閆素素極力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不能因爲過度悲痛而衝昏了頭腦。
那丫鬟點點頭:“只有一隻繡鞋在井邊。”
朝着閆玲玲的蓮足望去,果然上頭只有一隻鞋,另一隻上則是套着落襪,不見繡鞋。
如今襪子溼淋淋的貼合在她的腳趾上,隱隱可見一抹異樣的紅色。
閆素素將那隻羅襪子脫下,發現閆素素的大腳趾指甲蓋被撬起了半個,羅襪上的那抹淡淡的紅色,想必就是腳趾上溢出的血水,侵入了羅襪的紋理之間,沒有叫井水給洗刷乾淨。
若當真是自殺,閆素素並不認爲閆玲玲有這個動機。
畢竟昨天的她,還幸福的如同雲端的公主,除非是昨天晚上蝶谷仙來過,說了什麼話刺激到閆玲玲了。
若是排除蝶谷仙來過的可能,還有什麼理由,能讓閆玲玲想不通?
從那隻繡花鞋和她腳趾的傷口來看,倒更像是被人強行推下去的一個他殺的現場。
“去衙門請仵作!”閆素素畢竟只是個行醫的而已,自殺他殺的結論,不能由她隨便來下,而要結合驗屍結果。
有丫鬟匆匆下去請仵作,閆素素又叫人進宮去請正在上早朝的王爺和丞相還有閆凌峰過來,另外又差人去了閆府,讓她們準備好一切喪葬禮儀。
雖然內心震驚悲痛,但是後世閆素素卻是安排的盡然有條,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仵作先來了。
細細的偵查了一下現場,再大致看了看閆玲玲的傷口,三個仵作得出了同一個結論:“王妃,閆大小姐系跳井自殺。腳上的傷,是不小心撞到了井口的凸石落下的,鞋子也是因此掉落的。”
隨着仵作去井邊看了,卻是井口上有一塊凸石頭,若是跳的不高,很有可能會絆倒。
雖然想不明白閆玲玲自殺動機何在,但是閆素素卻也無話可說。
待閆家人和元閔翔回來之時,閆玲玲已經在衆婢子的合力下,被擡上牀,換了一身乾燥的衣衫,兜頭蒙上了白色的被褥,髮絲也被小心翼翼的揩乾,在頭頂處挽了個髮髻。
閆丞相進屋,揭開了蒙着閆玲玲腦袋的白色被褥,雙手一直抑制不住的顫抖着。
閆素素轉過頭去將埋首與元閔翔的肩窩,不敢再看閆玲玲,只因爲每多看閆玲玲一眼,她的心口就會刺痛一下。
若是說李氏的死是罪有應得,那閆玲玲呢?母債女償嗎?
元閔翔單手攬着閆素素的肩膀,臉色沉重。
閆凌峰也是一臉凝重,閆丞相則已經是老淚衆橫。
縱然因爲李氏的事情遷怒到過閆玲玲的身上,但是在他心裡,閆玲玲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寶貝女兒,他開始後悔,後悔李氏過世後,他沒有照料好閆玲玲,後悔閆玲玲被接到閔王府後,他居然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
他何曾想到,再相見,早已經天人兩別了。
他何曾想到,往後會再也聽不到閆玲玲溫柔的聲音,看不到閆玲玲溫柔的笑容了。
若是想得到,他也不會在李氏過世後,對閆玲玲這般冷漠,他後悔了,只是,後悔有用嗎?
一個正月的光景,閆家就接二連三的死了兩個人,太后以閆素素是從閆家出來的,身上煞氣重爲由,對閆素素避而不見,閆素素也沒有心情進宮給她請勞什子安。
閆玲玲是死,可以說不明不白,蝶谷仙之後也有來奔過喪,閆素素嚴肅的問過他,當晚他有沒有去找過閆玲玲,蝶谷仙的回答也是無比的嚴肅:“絕對沒有。”
閆素素又道:“那她怎麼會突然想不開?前一天還和我說你要把她接回家,高興得不得了。”
蝶谷仙眉心一皺:“接回家?什麼接回家?”
“你們不是……不是已經那個了嗎?”
蝶谷仙一頭霧水:“哪個了?”
“就是做了夫妻了嗎?”非要問的這麼清楚嗎?
蝶谷仙大怔:“誰告訴你的?”
“大姐出事的前一天親口告訴我的。”
蝶谷仙眉心一皺,道:“我可以指天發誓,我絕對沒有給她任何許諾過,我一直都當她是妹妹,是病人,至於那回事,更加的不可能,你明明知道,我有自己喜歡的人,而且我對那個人的愛,至死不渝,以前我不會喜歡你大姐,之後,我更不可能喜歡上她。”
也是,沒有生病前的閆玲玲,溫柔婉約,笑容甜美,渾身散發着一股仙女般的氣息,這樣的閆玲玲都不曾打動過蝶谷仙,生病後的大姐,形容枯槁,三魂七魄遊離,這樣的大姐,怎麼可能虜獲了蝶谷仙的心。
閆素素忽然明白了閆玲玲的死是怎麼一回事,一滴晶瑩的淚珠,觸不及防的自她的眼眶溢出:“她死在了自己的故事裡。”
蝶谷仙頓了一下,很快明白了閆素素的意思,輕輕嘆息一口,他無意識的擡起手,用指腹替閆素素揩去了那滴晶瑩的淚珠:“是我的錯,我不該天天去看她,讓她產生了某種錯覺。”
蝶谷仙的指尖,很涼,已經是暖春了,他指尖的溫度,卻似依然停留在寒冬。
閆素素瑟縮了一下,這般親暱的觸碰,讓她微微的錯開了臉。
蝶谷仙的手指僵在了半空,隨後,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面色寧靜,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閆素素也沒有過多介意,只當是朋友之間的安慰。
“我也有錯,我早該發現她有異常了。”
雖然當時懷疑過蝶谷仙怎麼會忽然轉變了對閆玲玲的態度,接受了閆玲玲,但是閆素素只把這歸咎到了古代男人三妻四妾見一個愛一個是常事這碼子理由上來,沒想到這盡然回事閆玲玲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她入了夢,一個自己編織的美夢,雖然身體漸漸好轉,但是精神卻夢幻遊離了。
綜合這許多日的相處,閆素素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閆玲玲其實早就不正常了。
那次逛街,成衣店裡,蝶谷仙無非是隨後說了句“玲玲,那件留仙裙很適合你”,閆玲玲就一下子讓掌櫃的拿了五套一模一樣的留仙裙出來,每天換一套,別的衣衫,都被她擱淺在了衣櫃裡,無論丫鬟怎麼勸說,都不肯換。
後來閆素素看不下去了託蝶谷仙送了一堆衣服給閆玲玲,她又終日必須蓋着這些一如才能入睡,聽丫鬟彙報,每天她必須貼身穿着一套,又貼身蓋着一套,再蓋上被子,又在被子上壓滿這些衣衫才肯睡覺。
有一日,蝶谷仙送給了她一支翡翠荷花簪,她盡然睡覺都不肯鬆開髮髻,非要戴着荷花簪睡。
又有一次……
這種種種種的跡象,都在說明閆玲玲其實老早就已經不正常了,只是她作息如常,她言談如常,所以閆素素盡然也沒有將這些往心裡去,只當閆玲玲依賴心理太重了。
若是早知道閆玲玲是入了自己的夢,把蝶谷仙想象做了自己的愛人,閆素素斷不可能放任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的。
現在這個地步,不僅僅是閆玲玲過世這麼簡單,更多的後遺症,接踵而來,一個個讓閆素素應接不暇。
首先是閆丞相的質問,閆素素無言以對。
再次是大娘李氏孃家李大將軍的聲討,閆素素依然無言以對。
再是太后皇后的揶揄,閆素素更是無言語對。
現在的她,雖然不至於處於風口浪尖那般誇張,但是暗地裡大家是怎麼說她的,她清晰明瞭。
說她照顧不周算是好聽。
更甚者則是傳她派人害死了閆玲玲。
再過分的說她和俞氏王氏勾結,要弄絕大房一門,好讓俞氏上位,王氏跟着進階。
謠言猛於虎,閆素素縱然不想理會,但是卻不可能全不往心裡去,尤其是當謠言以訛傳訛演變更惡劣後,閆素素當真是門都不想出了。
因爲幾乎只要她一出門,就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閆素素無法去改變別人的思想,無法去賭住別人的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關上自己的耳朵,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短短一個月,閔王府藏書閣的所有書幾乎都要被閆素素讀了個遍了,傳的沸沸揚揚的謠言,也應爲當事人的不作迴應以及元閔瑞親書頒佈的對閆素素的免責令,而漸漸平息下來,及至漸漸銷聲匿跡。
閆素素的日子,恢復如常,出了閆玲玲是死,在她心底深處,留下了一抹深深的遺憾和自責之外,別無異常。
而她和元閔翔的關係,也在不斷升溫,元閔翔對她的好,點點滴滴累積起來,已經在她心間盤踞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盤,偶爾駐足那塊地方,只覺得春暖花開,陽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