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名爲山人篇,顧名思義──山人爲仙。這一路追蹤到談仙嶺爲止,萬里風塵磨礪是一種象徵。
石野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如果換一個角度看他的行爲,那麼在世人眼中所見的可能就是民間傳說,比如賣面姑娘陳雁會如何看待石野?人世間的誌異故事也許就是這麼流傳下來的。
本回內容如果不看石野殺付接的情節,那麼它將是一篇山水遊記。如此描寫的目的只是想說明“殺”不僅僅只有刀光劍影血雨橫飛,除魔衛道也可以有如詩如畫的意境。)
中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閉幕地在嘉興南湖。南湖畫舫本是鶯歌燕舞、笙簫軟語的所在,而當今成爲了有紀念意義的聖地。說到山湖風景,嘉興還有一處遠勝於南湖,那就是位於海鹽縣境內,東海杭州灣邊的南北湖。
南北湖點綴在環山之中,山雖不高卻連綿起伏如翠屏疊嶂。湖中有一堤分水面爲南北,輕波盪漾煙雨怡人。更奇特的是,走過長堤穿湖而過,再登上山鋒,盡處的懸崖外便是浩瀚的大海。仙人到此。也會駐足流連,俗人到此,直願與山水長伴。
我一路追蹤付接在南北湖外山腳下穿過一處村鎮,偶爾在一戶人家地樓房牆基處看見了砌進地面半截的石碑。碑上從上到下有四個半字,依稀可辨認出是“董小宛葬花”。這纔想起前面就是南北湖,也是江南名妓董小宛的葬花之處。這葬花古碑在山中寂寞了數百年。如今不知何故成了尋常人家的牆基石。(徐公子注:本書“作品相關”中有圖片。)
董小宛天資巧慧、容貌娟妍,能歌善舞亦工詩畫。與柳如是、李香君、顧橫波合稱爲四大名妓。她彙集古代名嬡軼事,編成《。奩豔》一書,傳世書畫有《蝶卉圖》。揚州糕點佳品“寸金董糖”和“卷酥董糖”,相傳也是董小宛首創。崇禎十五年,董小宛歸冒闢疆爲妾。明王朝覆滅後,董小宛曾跟隨冒闢疆流離南北湖。此時她的夫君產生了出仕南明政權,離她而去的念頭。董小宛百感交集,看到春盡花落,悵感身世飄零不知將來葬身何處?她以葬花於南北湖畔雞籠山麓來自喻。掃落花,埋香冢,泣殘紅。此舉打動了冒闢疆,他打消了離董而去地念頭。
這便是董小宛葬花的史實故事。後代曹雪芹寫《紅樓夢》,將董小宛葬花的典故移植到書中。成了林黛玉的故事。再後來香港武俠小說家梁羽生寫《七劍下天山》,據民間野聞將董小宛附會爲清順治皇帝的董鄂妃,這一小說家的杜撰直到如今還有很多影視劇編導在不斷戲說。
而我一眼掃過這塊石碑並沒有時間留下腳步去仔細研究,閃念間想到當年小宛葬花於此,而今日我要讓付接葬身於此。悽美落紅與人間惡魔埋葬於一處。不論是美麗還是醜惡,在這山水間都將得到天地的淨化。要麼沉淪,要麼昇華!
黃昏時我追到了南北湖邊。付接已經登上湖水另一側的山峰,到達了海邊高崖上。他不走了,也不再隱藏周身的神氣波動,與之相反,從遠處的山峰上散發出一種強大而渾厚地氣勢。一路追行萬里不離不棄,到達大陸的盡頭時他停下腳步的那一瞬間,恍然乎我們突然心意相通──知道了此時彼此的心意。
付接不想再逃,他想在此地做一個了斷。因爲他終於明白我既然能夠一路追到這裡也會繼續追他到任何地方,甩是甩不掉的。這裡。將是我與他進行一番決鬥地戰場。要麼他殺了我或者重創我,否則這一場糾纏無法結束。我感覺到付接就在南北湖羣山的最高峰鷹窠頂上盤腿坐了下來,靜靜的在調養真氣,等待我的到來。我也放慢了腳步,沒有繼續緊追,舉步上了另一座小山嶺。
南北湖西面的羣山中,有一個兩峰夾峙地小山頭,南面爲南木山,北面爲北木山,西望鷹窠頂,東側爲一條三里長的山谷。周圍古木參天,竹林茂盛,只有一條小徑可供出入。我沿林中小徑走上了這座不高的山嶺,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只見滿天星斗閃爍。然後我與付接一樣也坐了下來,靜坐調息,洗去這一路風塵疲憊。我想付接也能知道我地心意,最終放手一戰之前,我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和整理一番。明日日出之時,我將和他做一場了斷。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身心一靜立刻感受到此地有一股純淨無比的仙靈之氣。我突然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此地名爲談仙嶺,是千年之前的仙人飛昇遺蹟,這位仙人姓譚。
南唐道家譚峭,字景升,號太極子,拜嵩山道士爲師,得辟穀養氣之術,世稱“紫霄真人”。他爲潛心修道,遊遍名川大山,最後選在此修煉丹藥,專心著述。譚峭在這座小山上結爐煉石,辟穀養氣,兼爲當地百姓採藥治病,並留下了傳世之作《化書》。譚峭飛昇之後,人們把南北湖畔這座小山稱做譚仙嶺。漢字古意“談”與“譚”可以相通,千年流傳到如今此山已名爲“談仙嶺”。
我很小的時候,金爺爺教我書法,曾經讓我寫過一首詩:“線作長江扇作天,靸鞋拋向東海邊,蓬萊此去無多路。只在譚生拄仗前”。寫完了金爺爺讓我背下來,然後跟我講了譚峭與《化書》地故事,也講了南北湖的種種傳說以及談仙嶺。那時我十分好奇,當作一個神奇的故事來聽,記的十分清晰。我雖然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但一走入此處就像記憶被喚醒
一般。感覺十分親切熟悉。
我沒有打坐入定,而是在一棵參天古木下坐好,靜靜地感悟此地久遠而清晰的氣息。我想起了風君子對我說地一段話,就是那夜他傳我的“胎動”心法中的一段。“碎甕”之後入“玄關”,那麼到了“玄關”門前又該如何修行?僅在定坐中不可得,需要自己去感悟,所謂“胎動”實際上就是在尋找真人自我的源頭,並且超越這個源頭達到另一種超然存在的狀態。
在忘情宮下浮生谷中,得天月大師相助,風君子借天時地利送我入玄關之門。但再進一步的感悟就要靠我自己了。入玄關門後,到聖胎凝結、瓜熟蒂落需要多長時間?心法裡說的是“十月懷胎”。那時間真的是十個月嗎?風君子說不是,十月之說只是一種虛指象徵。比如我在妄境中曾流連三天三夜,對風君子來說只是一彈指而已。又比如法海在我看來定坐六十年,對於他來說只是閉上眼睛再睜開。
從“胎動”的口訣心法來看。“碎甕”之後是“玄關”,“玄關”之後是“眼前”,自古丹書中有口訣“玄關在眼前”。正一門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將這一境界分爲四洞天地步驟次第修行,而風君子傳我的四門十二重樓將這四洞天只合爲一重樓。“玄關在眼前”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先有“玄關”纔有“眼前”,我以前一直難以理解。但今夜在談仙嶺上突然想通了!
我想起了譚仙人那句充滿禪意的詩──蓬萊此去無多路,只在譚生拄仗前。這個世界是如此廣漠又是這樣渺小,我要追求的境界是如此飄渺又這樣接近。所謂飄渺是因爲它伴隨我而我卻意識不到。所謂接近那是它就在眼前!在哪裡?就在你以手拄仗的地方。《金剛經》中提到“無所住”,然後又講到“應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今時我終於懂了,雖然沒有豁然開朗,卻也是一種朦朧地頓悟。這就是“玄關的眼前”。修行境界的突破不在定坐中得,而在此刻突然間的體悟
玄關中出現的一點萌芽,一點存在狀態地意識,從永恆靜止的那個點開始甦醒過來,一點一點的在生長。漸漸地開始與外界溝通。如此細小的卻能與整個宇宙相呼應,我的心念之小可以退於無,心念之大也可以歸於無所有。我領悟心念力之後自創的神宵天雷法術我今夜終於完整的理解了它,它的威力並不完全在於我的法力,在於它能激應天地間的多少力量。我是一個境界的“引”,關鍵是我地精神世界能夠凝聚多麼廣漠的內涵。
一坐便是一宿。樹枝上滴下的露水提醒了我新的一天已到來。我睜開眼睛,感到有點眩目──太陽尚未升起,但天光已經放亮。雖然看不見遠處的大海,卻能從天際的白輝感受到海面上波光粼。粼。幾隻白鷺從湖邊薄紗似的水霧裡飛出,蒼蒼蒹葭被在晨靄中勾勒出搖曳的剪影。我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向付接所在的鷹窠頂走去。
付接與我一樣也在這仙靈之氣充盈的羣山之間調養修習了一夜。也許是心性的不同,我們選擇了不同的地方駐足。我在談仙嶺中,他在鷹窠頂上。鷹窠頂是海天之際的最高峰,峰頂岩石狀如雄鷹展翅,倒和七葉駐足的蕪城飛盡峰頂有幾分相似。在此修行,有小天下捨我其誰的氣勢,有接天而俯視衆生的心境。我登上鷹窠頂的時候,付接背對大海長身而立冷冷的看着我。我在他面前幾丈處站住,我們之間自然而然的有了一段對答。
付接:“你終於來了。”
“不是我來了,而是你無處可去。”
付接:“不是無處去,而是不想去。我就是要在這裡等你前來。”
“既然如此,爲什麼還遠逃萬里。”
付接:“你看不出來嗎,這一夜,我的傷已經好了。”
“傷是你的傷,與我何干。”
付接:“你以爲今天能夠殺得了我嗎。”
“不殺你,又怎麼能知道。”
付接:“你不怕死嗎,離開這裡你還可以好好活着。”
“不知生,焉知死。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我的修行是長生久視。殺了你,就是爲了好好活着。”
付接:“如果我殺了你,別說長生,你這一輩子就是個短命鬼。”
“不知死,又怎能得長生。有多少無辜的人因你而橫遭不測,你殘害衆生,我也是衆生之生。不除你這種邪魔,衆生如何能得長生。不殺你,我如何能生,怎知他人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他人。”
付接:“小小年紀,哪來這般口氣。”
“昨日路遇半截葬花殘碑,今晨剛剛想明白這番道理。”
付接:“要殺便殺,要麼我殺你,要麼你殺我。真難爲你還想了一夜。”
“這一夜我想的不是你。你的傷好了,我也並非毫無收穫。”
這一番機鋒對答付接沒有半點優勢,他居高臨下聚集了一夜的氣勢並沒有壓住山下的我。眼見佔不了上風,他隨即一轉念,緩緩抽出了那把二尺雁翎刀。他以指一彈刀身,山谷四周傳來嗡鳴的迴音,迴音散盡之後付接沒有看我而是眼望遠方說道:“我手中的法器,名叫毫光羽。光羽從不染血,卻能分身變化出萬千飛刃殺人。它也能蓄積天地間的力量,發出排山倒海的耀眼一擊。此器變化多端,可分可合,可攻可守。自我出道以來,有無數人與你一樣妄想除魔衛道,卻在毫光羽下卻落入萬劫不復,一世修行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