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屏幕滋滋作響, 在閃爍兩秒後熄滅。
卓浮與溫瑤對視一眼，轉身面前研究院的大門。
時間在此刻像是被拉長成了稀薄的紙張，耳邊一片死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幾乎讓人疑心時間的流逝在此刻是否已經停滯。
“叮”的一聲輕響從安靜的走廊中傳來。
電梯到了。
均勻的腳步聲不疾不徐, 一步步地向着研究院靠近。
雖然早就已經知道了不速之客的身份, 但卓浮還是忍不住心臟狂跳。
研究院的門向兩邊劃開。
穆珩的身形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他並未手執任何武器, 神情漠然沉靜，看上去和上次分別前區別不大，彷彿此次前來只不過想要檢驗物證, 取走資料——就和往常千百次一樣。
但是卓浮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不同。
危險的因子像是在空氣中無聲地跳躍，對方的身上籠罩着陌生的氣息, 這讓卓浮甚至有了種想要後退的衝動。
溫瑤卻上前一步：“長官。”
她的姿態恭敬, 但是隻有在溫瑤身旁的卓浮才知道, 她現在究竟有多緊繃。
“我們已經等您很久了。”
穆珩用那雙看不清情緒的湛藍雙眸注視着眼前的女子，緩緩道：“是嗎。”
“我想, 有個人您一定會想見一面。”
溫瑤側開身，在眼前的操控屏幕上點按數下，很快，只聽滴的一聲響，一個被研究院專門用來控制活體樣本的培養箱從地面以下升起。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用它作爲暫時的監禁牢獄再合適不過了。
黑袍人坐在椅子上, 青黑色的眼皮耷拉着。
下頜雖然已經裝上了, 但是卻被戴上了特製的口箍, 以防止他念咒或者是做出任何極端行爲。
穆珩：“原來他在你們這裡。”
溫瑤點了點頭, 深吸一口氣，簡單地將先前發生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
從交易, 儀式，再到他們關於黑袍人爲什麼會合作的猜測。
溫瑤的尾音消散在了空氣中，研究院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銀髮的男人擡起眼睫，平靜道：
“既然如此，那你們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來這裡了。”
溫瑤怔了下，急急上前一步，指着監牢中的黑袍人：
“不……長官，您沒有明白，這一切都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穆珩輕描淡寫地打斷：
“我知道。”
他不緊不慢地問道：“所以呢？”
“……”
溫瑤呼吸一亂，陷入沉默。
看來卓浮在這點上說的沒錯。
——穆珩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並且並不準備因此改變計劃。
卓浮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指了指黑袍人，建議道：
“不過那是之前了，現在我們現在有這個人在手上對不對？是他將時安召喚至大陸的，那麼應該也知道把他再帶回來的方法……”
溫瑤點點頭，快步走上前來：
“卓浮說的對，血月不一定是唯一的途徑——”
很顯然，黑袍人對此也非常清楚知道，所以他纔會在儀式完成之後選擇自戮，因爲只有這樣，將時安重新召回的方法就會和他一起長眠，到那時，穆珩將別無選擇。
穆珩：“還剩兩天。”
“什麼？”溫瑤一愣。
卓浮嘆了口氣，接過話茬：“……距離血月還剩兩天。”
穆珩：“再下一次呢？”
卓浮：“……四千年之後。”
溫瑤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她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如果不是這次，就再也沒有了下一次。
至於黑袍人是否會開口，又是否會有什麼方法強迫他開口，沒人能夠給出確切的答案。
而穆珩不願意賭這個可能性。
穆珩向着卓浮看去，嗓音低沉冷淡：“既然明白了，拿出來吧。”
研究院內一時陷入了死寂。
卓浮沉默地和溫瑤對視了一眼。
是的，他們知道穆珩來這裡想要取走什麼，他們也知道，只要穆珩想，他們兩個，或者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阻止他。
穆珩現在還算給他們倆面子，至少沒有直接動手。
卓浮嘆了口氣，走到屏幕前，在上面操作了幾下。
在關着黑袍人的監牢旁，另外一個培養箱從地面之下升起。
一隻毛茸茸的巨大蜘蛛被牢牢地關在其中，六條腿都被死死地禁錮，腦袋上頂着八隻驚恐的黑眼睛，發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饒命啊！”
卓浮半死不活地翻了個白眼，一邊走上前去打開培養箱，一邊敷衍地附和道：
“行行行，知道了。”
每次叫的內容都一樣，他都聽膩了。
關在一旁的黑袍人眼皮動了動，緩緩地睜開半盲的眼睛，透過兩層玻璃看了過來。
穆珩邁步走了過來。
似乎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危險的氣息，雖然身上的禁錮已經被接觸，但是蜘蛛卻反而向着培養箱內縮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饒命啊！”
穆珩面色未改。
雪亮的長劍自他的掌心浮現，在燈光中閃耀着冰寒的光澤。
他擡起手，劍尖直指蜘蛛臃腫的肚腹。
下一秒，蜘蛛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吱吱咕咕的奇怪聲響，它張開口器，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的口中發出：
“喂，你要對我的人類做什麼？”
少年的聲音柔軟而清冽，帶着一點清晰的不悅，在死寂的實驗室內迴盪着。
穆珩一怔。
“我能燒了它嗎？”少年問。
下一秒，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別燒它，它還有用。”
“到時候我會讓卓浮留它一命，讓你親自燒。”
整個實驗室都陷入一片死寂。
蜘蛛向後縮了縮，開始反覆播放穆珩說的那句話：
“別燒它，它還有用。”
“別燒它，它還有用。”
……
穆珩：“……”
不知是不是剛纔聽到了時安聲音的緣故，他的眸色微動，猶如大理石般的冷峻無情的面容看上去似乎有了些許的軟化。
下一秒，穆珩掌心中的劍刃變成光點消失。
“既然你擁有理解人類語言的基礎智力，那應該能夠聽懂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走上前，銀白色的眼睫微垂，定定地看向眼前的蜘蛛，道：
“不殺你也可以，但是，你要交出在黑暗山脈中吞食的力量之源。”
蜘蛛終於停止復讀，它躊躇了半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緊接着，它小心翼翼地上前數步，佈滿鋒利牙齒的口器緩緩張開，逐漸擴展到了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大小。
蜘蛛的腹部蠕動了兩下，然後，一個被蛛絲緊緊裹着的繭被從它的口器中吐了出來。
“怪不得我之前試了那麼多次都沒有把它分離出來。”
卓浮憤憤不平的交叉起胳膊：“原來是這傢伙之前一直在裝傻！”
將繭吐出之後，蜘蛛的身形在以非常快的速度縮小，它偷偷瞥了一眼卓浮，腦袋上的八隻眼睛眨了眨，看上去幾乎顯得有些狡黠。
劍光掠過，那白色的繭應聲裂開。
躺在其中的，是一隻蜷曲皺縮的翅膀，乾乾巴巴的鱗片附着在翼骨之上，隱約可見曾經優美的輪廓。
卓浮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是？”
穆珩收回長劍：“沒錯，這是一條火龍的翅膀。”
“和管理局下面的火龍頭骨，難道是來自同一……”
“是的。”穆珩點了點頭。
在那瞬間，與時安相關的回憶在腦海中浮現。
他眼底的戾氣平和了一瞬，罕見地開口解釋道：
“時安說過，被這樣處理過的巨龍，靈魂會被永遠禁錮於大陸之上，這是對龍最強烈的褻瀆和侮辱，他之所以會和管理局做交易，就是爲了用龍焰解放它的靈魂……”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一聲尖利嚎啕打斷。
那聲音太過淒厲，太過仇恨，太過可怖，幾乎不像是任何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彷彿利器一般劃破空氣，
三人都是一怔，下意識地扭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培養箱內，只見黑袍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跪伏在了地上，整個身軀都在劇烈地抽搐顫抖着，那雙佈滿青黑色浮腫血管的手掌扭曲地覆蓋在面容之上，長長的枯槁的白髮鋪散下來，遮蓋住他已經不成人形的軀體，指縫間，一雙混沌灰濁的藍眼睛死死瞪大，粘稠漆黑的血液一點點地從中逸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這時，卓浮彷彿受了當頭一棒，整個人都怔住了。
曾經一直被忽視的線索在此刻彷彿都順理成章的聯繫了起來。
這個計劃……完全是根據穆珩量身打造。
他爲什麼會那麼確信穆珩即使知道一切，但仍舊會爲了時安顛覆整個大陸，又爲什麼他會在儀式結束之後，如此期待渴盼着死亡。
卓浮忘記了呼吸。
姓穆的，全都是瘋子。